作者:雷恩那
封劲野回过神来,心中诸多的不确定全搁在一旁,拿稳最清明的那一点便可布局。
他抬眼锁住小亲兵,沉稳发话——
「去把她给本王盯紧了,一路盯到西关去,那边发生的事,钜细靡遗都得如实上报。」
呃……
「是,小伍领命。」都不知李家二小姐跟自家王爷何时结下这麽大梁子,好歹是千金小姐、大家闺秀,竟无端端惹来这一尊魔头。
小伍很同情李家二小姐,深觉对方前途堪虑啊。
他一个小小亲兵能做的不多,但至少盯梢的同时,也能多少护一护那一主二婢的安危……那个名叫碧穗的小婢长得真好看,尤其是轻垂粉颈的时候,那模样我见犹怜,可怜可爱极了,都想上前替她遮风挡雨,看着她对自个儿笑,浅浅露出两梨涡……
噢,想什麽呢?
小伍耳根红了,面庞红了,但他家王爷没瞧出来他此时的异样,毕竟昭阳王自己也在耳热脸红中。
於是乎,小伍心胸放宽了,心甘情愿领命而去,步伐轻快。
这一边,封劲野用力抹了把脸并沉沉吐出一 口气,一转身看到适才追着他出来的几人,
他忽地活动起十指关节,扭扭硬颈,下令——
「有阵子没跟你们几个过招,都来陪本王练练。全上吧!」
分明是拿那位远走高飞的李二小姐没办法,关门找自己人出气啊!
不讲武德太可耻!
深觉接下来很可能被当成沙包狂揍的众位将领敢怒不敢言,内心可谓斑斑血泪,只求王爷手下留情别打脸。
从帝都到西关,李明沁赶着马车走走停停,当真是一边行路一边义诊。
途中未能遇上清泉谷谷主一行人,她也不甚在意,能半途遇上自然最好,若错过也许就在西关相聚。
她的小马车朴实牢固,拉车的马匹也非什麽高大剽悍的骏马,重在耐力好、十分善走,一出帝都她与瑞春、碧穗就都着男装,但并未刻意扮作男人,还是能轻易瞧出她们三个是女儿家,只是在外行走,如此较不招眼。
庆幸的是,一个多月後抵达西关,这一路李明沁备用的迷香、迷药、让人立时皮肤红肿刺痛、产生中毒假象的种种防身之物,竟都未派上用场,当她赶着马车踏进久违的大丰屯之时,满心感谢老天爷的庇佑。
接下来要攻克的关卡有二——
一是老滕伯家那座破败的三合小院。
二是屯堡的百姓们。
为了堂而皇之「霸占」老滕家三合院,李明沁不得不不要脸地冒充滕伯家一表三千里的远房亲戚。
这一回没有老滕本人站出来帮她撑腰,但还好有上一世在此地生活的经验可以倚靠,加之许多跑来探看窥伺的屯民们,其实她跟他们挺「熟络」的,十个有八、九个都曾闲坐在三合小院内与她聊过天,曾送她田里长出的庄稼、山里打来的猎物。
这一世的她对大丰屯的屯民们来说可能有些过於自来熟了,她也努力拿捏分寸,但之後得知她是个大夫,且打算整顿三合小院来开间医馆,屯民们一传十、十传百,不用她开口多问,几名工匠师父便跑来毛遂自荐,才几天光景,老滕家破破旧旧的三合院虽不到焕然一新,却也终於有个正形,要遮风避雨、安家开业不成问题。
如今算算,离开帝都已两个月有余,已然是初秋时分,李明沁记忆中的那一场夺嫡剧变没有发生。
从帝都传来建荣帝驾崩的消息,东宫太子顺利继位,改年号为「定兴」。
按理帝王驾崩,举国哀悼,但西关边陲天高皇帝远,皇帝死了有皇帝的儿子继续当皇帝,皇帝是旧是新、是老是少,屯民们不太在意,只要边关无战事,天天都是好日子。
李明沁也觉得日日是好日,相较於上一世,封劲野早被她害死,而今他活得很好,来到西关是她出於自愿,而非带着他的骨灰归故土。
「小姐……那炕头角落有什麽东西吗?您瞅得眼都不眨。」瑞春边问着,脑袋瓜好奇地凑过来。「该不会又有耗子尾巴乱晃吧?」
一声尖叫随之响起,挨在另一边的碧穗吓出浑身鸡皮疙瘩。「不要耗子啊!」哀号。
那炕头角落空空如也,再不见什麽骨灰坛子。
李明沁记起上一世每晚入睡前,都会对着那骨灰坛子聊心底事、聊生活琐事, 一时间有些恍惚,被同样爬上炕的两丫头一闹,当真什麽惆怅迷惘的心情都烟消云散。
老滕家的三合小院虽还有其他寝间,但既然都把一个大炕床烧暖暖,李明沁乾脆把两丫头全招上暖炕,自西关边陲入秋後,三个女儿家就这麽睡在一起,既暖和也省柴薪,每晚睡前还可以胡乱聊几句。
「没有耗子,是我想事儿想得出了神,瑞春你别吓唬她。」李明沁不禁笑叹。
「臭瑞春!呜呜……」碧穗继续号两声表示不满,若非中间隔着主子,八成要扑过去掐人以泄心头之惊。
见两只小的相互扮起鬼脸较劲儿,李明沁拍拍两人脑袋瓜,柔声安抚。「好了好了,都漱洗过,明儿个医馆正式开张,早些睡吧。」
瑞春应了声,将炕头的一盏小油灯吹熄,房中顿时一片幽暗。
三人散着发并肩躺平,各盖着自个儿的棉被,幽静中听到碧穗小声问:「小姐的脚够暖和了吗?」
李明沁牵唇微笑。「没事儿,一会儿就会暖和的。」
「小姐您医术这麽好,懂得那麽多事,也该仔细对待自个儿的身子啊。」瑞春也跟着压低出声。「每回小姐月事来都很疼似,上个月尤其严重,连着三、四天脸色都是惨白的,小姐说过,清泉谷谷主曾教您如何练气调养,可平时也没见您练得多勤快……」
她竟然被叨念了,念她的还是自家小婢。李明沁裹在被子里的脚丫子相互磨蹭取暖,暗暗叹气……
好吧,只能怪上个月那几天小日子,她真是疼到直不起腰,把两只小的给吓坏了。
「唔……有啦,後来就多少有练。」她答得略心虚。
确实自出谷返回帝都後,她就把谷主前辈教的那套抑制寒症的呼吸吐纳法搁一边去,如今悬於心头的事皆已尘埃落定,她要想在西关好好生活,甚至当个西关最全才的大夫,的确得把身子顾好。
「小姐往後就天天练气,有什麽事交代瑞春和咱就好,看是要赶马出门采买还是炮制药材等等,咱也学会不少,如今在这大丰屯,婢子也识得不少人,小姐别担心咱出去会走丢又或者被谁骗了去。」碧穗语气小小得意。
李明沁不由得低低笑出声。
在决定离开帝都时,她曾清楚告诉两婢子自己欲往哪里去、此生欲做些什麽,如果她们不愿意跟随,有其他心思,她也会随她们二人所愿,放了身契,了结这段主仆之缘。
她没想到两只小的会那般毫不犹豫追随她到底。
离开繁华帝都,远赴荒凉边陲,一路上的苦她心里有数,两婢子傻傻被她拖着走,竟也各开各花,比那时在帝都时多了几分飒爽之气。
如上一世那般,她老早就把她俩的身契归还,没了什麽主仆之别,连每月月银也省下,有她一 口吃喝,就绝对少不了她们俩,走的差不多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路数,尽管如此,但瑞春和碧穗依旧改不了口,仍是称呼她小姐,自称婢子。
改不过来,李明沁也就随她俩了,大不了往後送她们出嫁时多多为她俩添妆,成全这名义上是主仆,实为姊妹的情义。
「小姐……」瑞春低幽一唤。
李明沁应了声,听瑞春语气不太痛快接着道——
「我觉着……全大丰屯最坏最坏的人,咱们一家三口最该留意的人,就是姓徐的那个保正兼屯长。」
李明沁先是因那「一家三口」的用词暖心到嘴角失守,随即一颗心狠狠促跳,跳得她思路清晰,睡意顿失。
「咱们大丰屯的徐屯长他、他瞧着人不错啊,也帮了咱们许多忙……他是哪里招惹到你?」问得小心翼翼却暗暗夹带心花怒放的笑意。
大丰屯的保正兼屯长是个黝黑略矮壮的年轻汉子,既正直又有责任心,上一世硕纥虎狼军兵临城下欲攻破西关之际,她把她家的瑞春丫头托付给了他。
所以情缘未变,依旧从前世到了今生,走的好像还是当初「欢喜冤家」、「不闹不相识」的路线。
「他那个人就是……就是不好!从头到尾都不好!」瑞春说不出个所以然,竟乾脆耍赖。
李明沁闷住笑,放柔嗓声纵容着。「好、好,徐屯长不好,咱们一家三口都要多多提防。」略顿。「往後他要是又来咱们这儿东问西问,还拿咱们当硕纥奸细乱查,全权交给你对付,我和碧穗就退得远远的,你说成不成?」
「当然成!」瑞春鼻子不通般哼哼两声,小手在棉被里握成两团粉拳。「要他走着进来,滚着回去!」
李明沁的低低笑音着实忍不住,笑到後来「噗哧!」一声,跟着就放声大笑。
她这一笑,两只小的也跟着哈哈大笑,当真把朦胧的睡意笑到九霄云外。
「喝酒!」李明沁乾脆盘腿坐起,指示瑞春把炕头边上的油灯重新点燃。
白日时候,那位被「诋毁」成「从头到尾都不好」的徐屯长为即将开张的屯堡医馆送来了五坛自家酿成的粟米酒,李明沁决定心安理得喝起来。
小小贪杯的碧穗丫头立时一招堪比鲤鱼打挺的招式,俐落从炕上跃起,两脚稳稳落地。
「好,咱去取酒!不醉不睡!」一下子跑得不见人影。
李明沁笑到不行,房中再度亮起的微弱灯火映出她满脸笑意。
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哪里还管明儿个的大丰屯医馆开张不开张,今夜一家三口不醉不归。
第十章 ~为讨债而来
老滕家三合小院的医馆没有费事取名,既在大丰屯开业,就称作大丰屯医馆,总归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李明沁上一世在此地落脚行医,开始时一切低调而为,重生後再次开业倒热闹许多,连鞭炮都有人莫名其妙跑来帮她放了 一长串,屯民们彷佛百无禁忌,还来祝她生意兴荣、财源滚滚,当真令她啼笑皆非。
然後老滕家很快就回归上一世的「荣景」,屯民们时不时在三合院内聚成一块儿,有病的看病,没病的闲话家常,她依然时常收到屯民们送来的青菜果物、肉条果脯当作诊金或药费。
入冬前的这一天,大丰屯医馆难得没开张,但还能跟内外坐镇的两丫鬟买到内服外用的上好成药,一问之下才知坐堂的女大夫夭未亮便出门采药去,估计最快也得傍晚时分才能回来。
大丰屯的屯民前两天就被知会过,知晓女大夫要上山采药,会扑空的多是其他屯堡跑来求诊的百姓,这下子,不想来回折腾的百姓们只得赶紧在大丰屯中寻宿头,然而妙的是,大丰屯屯民还挺乐意让所谓的「外地人」为求诊而借宿,细想想,大抵是优越感作祟,有一种「瞧,咱们有正经大夫开医馆坐堂,你们没有」的那种显摆神气。
屯民们这些好笑的心思李明沁自然未曾留意,此际她唯一在意的是得趁着西关北路初雪前,赶紧将不知山整面悬崖峭壁的野生觅幽草采个遍。
有了之前单骑赶去青林围场的经历,如今她的骑术较上一世进步许多,策马奔驰时已能稳控僵绳,胆子也大了些,不会再动不动就想扯缰缓速。
天未亮她就出发往山上来,瑞春和碧穗尽管想跟,却也知道对於采药一事完全帮不上忙,况且家里仅有一匹马,总不能又套上马车、带上野宿所需的什物,再把她们三个慢吞吞拉到山上去,如此这般,等采完药再下山回大丰屯,都不知猴年马月去了。
再加上老滕家的三合院确实需要有人留守,所以她单独上山采药,医馆的事儿就留给两丫头管着。
李明沁近来才以大量觅幽草用薰洗之法治癒一名老妇人多年的眼疾,眼见觅幽草库存锐减,又知晓不知山一带盛产此药,怎可能还乖乖家中坐?
固定好麻绳後,她悬绳攀下山壁,岩壁上有不少突出的踩点可以利用,才轻松攀下不到两尺就见到从岩缝中顽强生长的觅幽草,竟然停在第一个采撷点便采到十余株,非常让人欣喜,当然也非常令人见猎心喜。
简直停不住手,於是她往下再往下,瑞春和碧穗给她准备好肉米团子和水煮粟米当午饭,还有一囊子羊奶茶,全被她搁在崖上,见到无数药草随手就可采到,尽管早已过了饭时,她不觉饿也不觉渴,最後是发觉麻绳长度不够已无法再往下探,这才甘愿收手。
揹在背後的竹笼子收获满满,她扣好竹编盖子,开始往上爬。
直到这时才觉腹中饥饿,幸好并未饿到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她咧嘴苦笑了下,越是这种时候,她每下的抓握和脚下踩踏就会更谨慎,缓缓往上,慢慢将放出的绳子一圈圈斜身收挂。
「咦?」明显感觉到崖顶上有人在帮她。
那人像是知道她要上去,所以正帮她收绳,对方收绳的速度以及将她往上带的力道配合得恰到好处,且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反应,常是她脚才寻点踩稳,接着没施什麽力气人已被对方往上提一阶。
竟然花不到一刻钟,她两手已攀到崖顶。
李明沁四肢并用,姿态不甚优美地滚了半圈落在枯黄草地上,微喘着赶紧站起,边把几缕散到颊面的发丝撩到耳後,未抬眸声音已出——
「多谢这位……」话语尾音戛然而止,她瞬间顿住。
离她约五步之距,人理应在繁华帝都翻云覆雨、享荣华富贵的昭阳王爷就站在那儿,不动如山般杵着。
李明沁不动,他也不动。
李明沁张着一双丽眸瞬也不瞬,他亦静谧谧注视她,彷佛之所以出现在此,仅为了拉她上来再同她大眼瞪小眼似。
「王爷你……我、我……」被吓得不轻,她背上的竹笼和身上一大昆斜捎的麻绳都没来得及卸下,顿时有头重脚轻之感,不由得往後倒退两步。
「小心!」封劲野脸色微变,抓在手中的麻绳再次一个施劲,两人之间的距离瞬消,他展臂将姑娘家扯来抱住。
熟悉的气味,厚实的胸膛,男人的铁臂将自己圈住,那姿态和力道一如以往……那个属於前一世的以往。
李明沁好一会儿才意会到她人在封劲野怀中,这是自重生以来,她头一次如今亲曙贴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