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恩那
知道男人又要闹她,李明沁遂抿唇故意答道:「临安王是我大盛朝第一美男子,自然是好看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妾身多瞧几眼也是无可厚非。」
以为他会恼火,却听他啧啧两声,接着恨铁不成钢且略带酸气地长叹——
「明明本王生得比临安王还要英俊潇洒、高大威武 、玉树临风 、俊俏可爱,夫人却如此这般不识货,简直两眼无珠,我这如珠如玉都在你身侧了,你眼睛还看着别人,这像话吗?」
李明沁顿时笑到不行,脚步都乱了,揪着那条有力的胳臂,身子直往男人怀里赖。
「你哈哈……哈哈……你、你别闹啦!」再笑下去,她很可能笑到腿软走不出这座园子。
「那你认不认错?」
「认错……认错……」笑得好喘。
男人哼了 一声,那一声带着洋洋得意的睥睨和满满笑意,李明沁听在耳中,荡漾在心底。
她想到稍早前妹妹说的那些话,觉得还是嫁文人好些,理由是鼓琴清歌时至少夫婿是懂得欣赏或能相合。
她当下未驳话,脑中浮现的是几回她横琴而鼓,男人每每兴致一发,便合着她的琴韵舞刀、耍枪又弄剑。
他的刀舞气势迫人,足能当成战舞震慑敌军,长枪耍起来行云流水,招招剽悍,就剑舞耍得太流里流气,潇洒有缺,流氓气十足。
脸容轻垂,她唇角不禁勾笑,喜欢他与自己的「琴舞相合」,这哪里是什麽酸腐文人、柔弱书生能办到的?
再者,她亦有几回窝在他怀里,陪着他一块儿看沙盘、观舆图,研究沙盘和舆图都能算是他平时的兴趣了。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对战事布局、地势运用是个大外行的她,被他带着一起观看、听他讲解,瞅着他摆弄沙盘上的小木头人儿和插旗,竟也听得津津有味,看出一些心得。
他们出身如此不同,成长背景如此迥异,原本八竿子也打不着,却还是结下夫妻缘分,而不管是他来相合,抑或她陪在他身边,这是他与她的相处之道,是他们俩一块儿过的日子,是独属於他们的活法。
他成了她最想保住的人。
今日她被相府里的女眷们「圈」在湖畔紫阳花亭那儿,他在大伯父、二伯父以及临安王那儿定然也遇上些事,至於他的岳丈大人……李明沁内心清楚得很,她家阿爹帮不上忙,至多仅是个陪席。
适才,她瞥见他尾随在临安王身後乍然出现,他脸色犹然冷峻,是抬眼与她的眸光相衔上了,在那瞬间他面上寒意才见隐去。
当他轻拥着她,问她可是受气了,其实她亦想回问,问他是否也受气。
若建荣帝的朝代即将进入尾声,老皇帝已是西山日薄之局,而临安王决定掀起的这一场宫变得隆山李氏撑腰,那最大的变数便落在兵权在握且居高位的封劲野身上。
在世人眼中,她是享受世家大族庇荫的千金小姐,自呱呱坠地便不愁吃穿,得以习字读书清闲度日。
然世人却是不知,每个出身世族之人若想一生顺遂平安,永受族中庇护,皆要担起自家百年大族共荣共存的重责大任,谁也逃不开。
逃不开,无妨了,她正面接招便是。
不管封劲野今儿个遭遇什麽、作何决定,她都会尽自身最大可能,努力保住他。
柔润五指与男人粗长的手指紧紧相扣,正感受着那份粗糙却温暖的摩拳,身旁的男人忽地紧声道——
「怎麽指尖又发凉成这样?寒症又发作了是不?」搓搓搓,揉揉揉。
「才没有。」李明沁连忙澄清。「是王爷体温一向偏高,这一握便觉妾身指尖偏凉。」
「那、那本王体温偏高也不能怪我啊,夫人走路一直蹭着我,都快蹭出个一柱擎天、突破底裤了,要不信,夫人来摸摸?看看是不是真硬了。」
李明沁一开始先是被他「一柱擎天、突破底裤」的说词给怔愣住,被扣住的小手还真真被拉过去一阵探抚,然後就顾不得惊吓了,须知她已然遭他「潜移默化」,此际就没脸没皮仅顾着笑。
老天……她再次笑倒在男人怀里,揄起粉拳捶人。「你、你都让你别闹……」
「本王没闹呀。」语气还委委屈屈的。「我就想抱着夫人赶紧回府,让为夫身体力行大大效劳,赶紧让夫人暖和起来。」
李明沁把脑袋瓜埋在他怀中笑到不行,好一会儿才抬起,眸角都笑出泪光。
她凝注他几息,那是极其温柔的眸光,让封劲野不由得也跟着静下,听她柔声言语——
「妾身也想快些回府,但,还得撑过这一场家宴,王爷能陪我吗?」
下一刻,她得到男人一抹张扬笑意,他挑眉笑问——
「夫人这是在求本王吗?」
「嗯,求求你了。」她毫无矜持。
严峻的男性面庞明显一怔,但很快便恢复寻常,封劲野将宽额抵在妻子秀额上,下意识轻蹭了蹭,带笑低语——
「如你所求,陪你到底。」
那一日结束相府家宴,返回昭阳王府的路上,李明沁能感觉得到封劲野心中有事,却也知若开口去问,以他性情应不会对她吐实,还极可能被岔开话题,届时又要被他带偏。
这一夜果然如他所承诺,他再次令她的身子暖和起来。
当那块绣满小图的黄绢摊开在榻上,他依着上头那男女纠缠姿态对她如法炮制,有些纠结的角度是那样惊世骇俗,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但她没有拒绝,好像这般抵死缠绵、回应最真实的情慾涌动,正是她所想所要所需。
相府家宴後没过几日,她与李宁嫣私下又见了一面。
此次姊妹二人会晤,是安排在隆山李氏名下的一家首饰铺子,铺头後的雅轩甚是隐密,寻常用来招呼达官贵人,可以任上门的贵客慢慢品茗,边悠闲地挑选珠宝饰品。
这一日姊妹俩谈至最後,李宁嫣从袖底取出一只小瓶推到李明沁面前桌上。
李明沁表情微顿,少顷才揭开瓶塞,拿起小瓶在鼻下嗅了嗅。
「这迷药用药太烈,易伤身,不能用。」李明沁遂把小瓶推回去,沉静道:「昭阳王府里的事,届时我会看着办,若要用药……我自个儿调制。」
李宁嫣黛眉儿略挑,点点头。「也好。阿沁多年来在清泉谷习得不少技能,能炮制药材、淬链精华什麽的,要兼顾绝佳效用且不伤身,应是难不倒你,只是望阿沁说到做到,你我皆是百年大族隆山李氏的女儿,待得那一日到来,别忘咱们李氏女该为家门所做的。」
李明沁深吸一 口气,徐慢吐出,自始至终眉眸沉宁。「亦盼临安王与隆山李氏的长辈们守诚信、重然诺,那一日若到来,不动我昭阳王府一草一木一人。」
李宁嫣微笑允诺。「那是自然。爹与二叔让我来寻你谈,便是想促成此事,保昭阳王府平安,减少不必要的冲突,甚至是伤亡。」
在李明沁想来,大伯父、二伯父绝不会干没有把握的事,既想将自家大姑爷推上皇位,暗中不知筹谋多久又争取到了多少朝臣和武将们支持,那必然已扭结成一股庞大势力。
封劲野倘使想当一名仅忠於皇上、忠於大盛的直臣,必不会善罢干休。
到得那时,绝非几句言语便能排解的局面,冲突避免不掉,死伤尽是我朝将士。
她如今所作的抉择必然会惹恼封劲野,可能会让他气到想一把掐死她,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就是真死在他手里,她也认了。
抿抿微涩的唇瓣,李明沁直视着李宁嫣那张娇颜,她语调如咒吟,道——
「姊姊今日之言,阿沁俱信了,相府、临安王府与我昭阳王府如今有这口头之约,待得那一日到来,有违诺言者,人神共愤,天地同诛。」
人的记忆是极其古怪的东西。
曾一直认定、再确实不过的场景与人物,待得回首细思,却记不起原来的样貌,甚至衍生出怀疑。
李明沁一直试图回想,想着那时在首饰铺子後头的雅轩,当她对着大姊李宁嫣道出最後那几句话时,後者当下作何神态?
怔愣?
心虚?
瞥开眼闪避了吗?
抑或……笑得坦荡荡?
一幕幕都是扭曲的镜花水月,她怎麽也想不起来。
如同她怎麽也记不得为何会如此全心全意相信自身的家族,相信这吞噬人般的百年大族会为了一个口头约定,放弃排除异己这绝好机会,而且这个「异己」还是当朝最能与自身抗衡的人。
她错了。
建荣三十七年,夏末秋初,夜半,建荣帝因病驾崩於承元殿。
帝王龙御归天的悼唁响钟尚未响彻整座帝都,有消息已从宫中递出,一路秘密传递至昭阳王府。
她心知肚明,宫中秘事能第一时候传进昭阳王府,那李氏的右相府定然也已收到暗桩送达的消息。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夺嫡之举如满弓箭出,「嗖!」地厉声骤响,射中每一个有心人的胸口。
她亦是有心人之一。
为了不让昭阳王府陷入这场风暴,她像个贤慧妻子尽心伺候,半夜不睡,起身替面色沉凝的封劲野整装穿上轻铠甲,并奉上满满一杯醒神茶。
是她亲手烹煮、亲手送至他嘴边的温茗。
男人面对她没有丝毫的迟疑,便连手也不抬,以口就杯由着她徐徐喂饮。
一 口又一 口饮着她手中温茶的同时,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不安分,扬睫对着她眨动,好像试图安抚她,要她别担心别紧张,乖乖在府中等候他归家似的,他那模样又痞又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而她,也很想、很想安抚他。
当他察觉身体开始不受控地瘫软下来,当那炯目中的光芒瞬间凌厉,她感觉一颗心快要从喉中呕出。
男人那张俊庞,迷茫涌上,弥漫着不解,骤然间却全数沉淀了。
一切发生得是那样快,他眉宇间的疑惑散去,瞳底凌厉一转凶狠,一臂已蓦地掐住她的颈项,问声沙嘎又无比痛苦——
「所以你选好了...早就选好...即使已嫁我为妻,依旧是隆山李氏女,是吗?是吗……」
她没有挣扎,扣在她咽喉处的五指不知是已失了力气抑或舍不得再使劲,她并不觉得疼痛到无法喘息。
「没……没事的,会没事的,只要今夜你按兵不动,不进宫不现身,安然度过这一夜,待到天明,宫中大势底定,昭阳王府上下就会都没事,他们允诺我的。」眼眶泛红,心中酸涩,她很难过,很大原因是为了此时他看着她的眼神。
他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彷佛他极其失望,无比心痛,彷佛她手中正持着利器直直穿透他的胸瞠。
以往不知这滋味,此际才体悟到他的厌恶能令她背脊凛寒,心慌无尽蔓延,似要将她整个心灵吞噬。
她陡地抱住他跪倒的身躯,不禁急声求着、哄着——
「封劲野,允我这一次好吗?什麽也别理会,我扶你到杨上躺着,躺着好好睡上一觉,等明儿一早醒来,你要怎麽恼我、罚我,我都依你,好不好?要我再不回相府,再不理那些人,我也都依你,我们……我跟你回西关,跟你在那儿放羊牧马,跟你一块儿生养孩子,我们相伴到老,好不好?」
男人像被她话中描述的将来吸引着,恶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嘲弄和悲凉。
他身躯仍在顽强抵抗药性,上身不住轻晃,目光早已迷离,勾唇低语。「怕是夫人想跟随,本王已回不去西关……呵呵,阿沁……阿沁……」
他上半身忽地前倾,她圈臂将他搂得更紧。
「我在这儿,我在呢!」
大脑袋瓜靠在她肩头上,她听男人低幽幽问——
「……阿沁是否曾真心待我?」
她错了,是吗?
是真错了?
她做了不该做的事,选择了不该走的路?
她当真大错特错吗?
但,错了,却已无法弥补……是这样吗?
她没能及时回答他的问话,因为昭阳王府暗夜遭袭,四面八方火光骤起,乱声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