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媂元清
六神爱回神,发现马车已经到宰相府前的长平街,转头瞪了池婙一眼,听话地跳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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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刚在宋府露面的黑衣男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宰相府,来到外院的书房中。
他表情恭敬地看着坐在上首的李勉,“大人,宋光义已经解决了。”
“很好!”李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随即又皱起了眉,“你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
黑衣男摇头,“属下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哪怕是再高明的仵作来验尸,也只会以为他是被毒蛇咬死的。”
李勉点点头,朝他一摆手,“退下吧。”
黑衣男躬身退出书房,关上了房门,李勉这才看向坐在下首的李孝辞,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宋光义这条好狗死了,还有谁敢为池太后摇旗呐喊。”
李孝辞脸上扬起会意的笑,正要开口,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老爷,刑部尚书朱大人求见。”
李勉猜测他是为了早朝的事情来的,扬声道:“请他进来!”
过了片刻,门外响起脚步声,刑部尚书朱芳芳走了进来,同李勉、李孝辞互相见了礼,随即落座。
不等李勉开口询问,他就说出了此行的来意,“李大人,令女想要状告你杀害妻妾,我给拦下了,这是状纸,你们且看看吧。”
李孝辞闻言脸色一变,率先起身接过他手中的状纸,只见上面鲜红一片,一字一句全部用血写就,力透纸背。
这个不孝女!他气得双手直颤,纸张簌簌抖动。
朱芳芳轻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李大人,早朝上太后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她是铁了心要释放这些女囚,眼下我们占着法理尚且还能反对一二,可若是这事给她知道……一旦她将此案坐实,不说你有危险,咱们再想反对那道赦令也难了啊!”
李勉听得脸色一沉,厉声道:“李孝辞,你是怎么做事的?这点首尾也处理不干净吗?”
李孝辞低了头,“是儿大意了,不过——”
他看着手中的状纸,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手上用力,刷刷两下将状纸撕了个粉碎,纸片落在地上,碎红一片。
“既然这不孝女如此有骨气,那我就成全她!朱大人,让一个犯人悄无声息地死掉,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室内一阵冷寂,过了一刻,朱芳芳才开口,“只要李大人狠得下心,那就是吩咐一声的事。”
三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然而,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个人正趴在房顶上,透过掀开的瓦片悄悄注视着这一切。
第28章 阅卷
池婙回到宫中时,已近黄昏,夕阳将宫墙染得金黄,空中热意未散,影子倾斜在身后。
她走进大殿,丹映正在点灯,赵明月俯在案上,睡过去了。
池婙走上前,将她推醒,“卷子批阅完了?”
赵明月睡眼惺忪地直起身,看见是她,语气含了丝埋怨,“早批阅完了,阿娘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
池婙拉住她手,将她拉起身,换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我可没让你等我,不过是批几份卷子,就累了?”说着,拿过桌上的答卷。
赵明月凑在她旁边,催促道:“阿娘快看我评的好不好。”
池婙轻“嗯”了一声,挑出她批了上等的四份,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第一份论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国一体的主张和女主内男主外的礼法制度。
女性只有在成为家主母亲后,才能借孝道获得一部分的家主权力,这也是世人只爱生男不爱生女的原因。
而太后也正因为是新帝的母亲,才得以成为皇室家庭的家主,代子执政,合理合法,无人敢说不是。
从男儿身上攫取权力吗?池婙轻笑,这人对她的权力来源倒是分析得清楚。
她将这份丢开,再看第二份,论的是“以史为鉴”,并且例举了前朝一些掌权太后在位时的举措,如立女户,分女田,开女科,建女校等等。
池婙垂眸,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若真要以史为鉴,这些举措可是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了呢。
再看第三份、第四份……并没有什么有新意的观点,只是为了答题而答题,心思都在题外,但也足够了。
池婙把卷子丢回桌上,懒得再看剩下的那些,“就这四个吧,把她们名字记上,着吏部拟旨,封为五品侍书,调入肃机司。”
丹映应下,“是。”走上前,一份份拆去答卷上糊住名字的封纸。
赵明月一脸诧异,“阿娘,你不再看看其她的,万一有比这四份更好的呢?”
池婙转脸看向她,语气淡淡,“我既然让你来阅卷,自然是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否则,我自己审完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让你来评判?”
原来阿娘这么信任她吗?赵明月感到欢喜的同时,又有些心虚,眼睛往桌上瞥去,那份卷子……要不要也让阿娘看看呢?
这二十四份卷子,大部分人写的文章她看过就忘了,只有第一份卷子上的字句,直到此刻还盘旋在她脑海中。
“权者,生杀予夺。”
“权之大者,可令罪孽深重者生,令清白无辜者死,予无功者赏,夺有产者财。”
当时赵明月看见这两句话,蓦地握紧了笔杆,心脏砰砰直跳起来。
令罪孽深重者生,令清白无辜者死……彻底地、绝对地将世人的命运掌控在手中。
无怪乎书上会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而掌控权力的一方,哪怕是坏事做尽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因为道德和规则,都由他们制定。
正因如此,才有早朝上的那场争论,夫杀妻妾可以赔钱了事,妻杀夫却是十罪不赦。
难道世人所追求的权力,就是为了压迫她人而诞生的吗?
赵明月心中有些不适,深吸了口气,接着往下看。
“女者,无家无族无产无业者也。”
“幼随父,出嫁随夫,夫死随子,终生寄人篱下,是故无家。”
“溯其源,不知祖宗是谁,追其根,不知子孙姓甚,是故无族。”
“户绝,不得继承家资,国立,不得分授田地,是故无产。”
“贫门仆妇,难逃家事劳役,高门贵女,更需躬执纺绩,是故无业。”
赵明月看完这段,垂眸想了一会。
所以,是说高贵公主和平民女子的处境实是一样的吗?
平民女子不能继承家资,也无法立户分得田地,而身为公主的她同样不能继承皇位,也无法承爵分得封地。
至于最后一点,赵明月忽然想起来,母亲生前,虽说已经贵为皇后,但还是要亲事女红,为父亲和弟弟裁制寝衣缝制香囊,而那时才四岁的她就坐在母亲脚边,笨拙地学着打络子,一坐就是一下午。
母亲会摸着她的脸蛋夸赞她,“咱们明月可真乖真懂事啊。”
记忆中的母亲笑得那样温柔可亲,可现在回想起这段记忆的她,却只是满心的难过。
若是母亲还在世,一向将贤后之名视作最大荣耀的她,肯定会帮助弟弟坐稳这皇位的,至于她这个女儿,好好挑个勋贵世家的子弟嫁了便是。
原来和父亲一样,在母亲的眼里,她和弟弟也是不一样的啊!
哪怕赵明月已经明白了这点,可真的做出这个结论时,心脏还是会刺痛。
但是,无论是出于情感与理智,她都无法去责怪母亲的偏心,毕竟弟弟可以给她太后之尊,而她什么也给不了。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可以完全撇开利益,毫无私心地去疼爱自己的子女呢
十中无一,还是百中无一?
赵明月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斯人已逝,再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平复了下心绪,继续往下看:
“古往今来,以女子之身执掌帝权者甚,而能传位于女绵延国祚者,鲜有闻矣。因其不欲耶?非也,是不能也。”
“帝王之权从何而来?许天下之男皆可为父,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无论权贵平民,都可万世一系,故天下之男拥之为帝。”
“人人争作父,生男为子,弃女为鬼,然无女何来妻?无妻何来夫?无子何来父?故万世一系,不过三百年尔,便已族灭。”
“旧朝既亡,新朝已立,再复旧朝之制,父系天下,终未有能破三百年之咒者。”
“纵观古今,凡女主天下,无一不得权于夫父,还于夫父,盖因传之于女,必将为天下夫父所反。”
“岂不闻人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尝闻人言,王侯将相,宁有男乎?”
“故,女者,若想掌权,必得杀尽天下夫父,则递三世乃至万世,世世为君,无人敢族灭也。”
啪嗒一声,赵明月将手中的毛笔落在了桌上,夏日炎炎,她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丹映朝她投来奇怪的目光,“公主,是殿中太热了吗?我替你扇会风吧。”
“不,不用了。”赵明月拒绝,重新拿起笔,悬笔在纸上,却迟迟未落。
杀尽天下夫父……这人是疯了吗?怎么敢说出这种罪恶至极的话?
虽然她也赞成要夺回属于女子的权力,但是,但是,难道就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这样做,势必会挑起战争,这会害死多少人啊!
现在想想,她也没有那么想当皇帝了,她不喜欢生杀予夺的感觉,也不想要压迫她人,更不想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她只希望好人好报、恶人恶偿,无论女男,都可以平平等等、快快乐乐的生活。
赵明月咬住下唇,最终下定了决心,在卷子上批了个下等,随即长呼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心中轻快多了。
这之后,她十分顺利地批完了剩下的二十三答卷,从中取了四份上等。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池婙会直接用她选出来的人,而不是再自己审一遍卷子。
这让赵明月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责任,如果她错了呢?如果她害得另外一个本可以中选的人失去了这次机会呢?
正纠结的时候,丹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主子,已经誊好了。”
赵明月抬头,看她将名单递给池婙,立即伸过脖子,看向往纸上她誊的四个名字:金素微,白珺,穆静德,邱慎娘。
赵明月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就算没有六尚,也该有二十四司,可这几个名字她都不怎么眼熟,应该是品级更低的女史。
池婙却不在意这些,点头道:“好,明日就让她们来当值吧。”她只在乎有没有人替她干活。
丹映应下,开始收拾整理另外的答卷。
池婙看了眼外间的天色,已经黑了,便转头看向赵明月,“你既然困了,就回去休息吧。”
赵明月抿了下唇,仍在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份卷子告诉池婙,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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