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时钦
放在下面的书,都是一些给幼儿使用的图书。
这些书都有一个特性,全是塑胶制品,可以经受住暴力撕扯。
那两个拿着儿童书籍的病人,都无法正常地交流。
但是常平和另外一个人,正一边看书一边说着话。
白秋叶走过去的时候,刚好听见两人在聊天。
常平说:“我不喜欢卓朋兴的理论,他总将人类的思维想得很简单。”
另一个病人说:“但你不能否认,他提出来的观点足够新潮。”
“新潮并不能遮掩他错误的观念,这个世界上的人太多,每一种想法都有可能出现,并且在产生一种想法之后,会衍生出第二种第三种。”常平说,“将人类框定在局限的思维中,就是在抹杀天性。”
“比如像我们现在一样,被困在这家医院里。”常平说,“治疗我们的过程,不就是在给我们强行灌输某种固定的想法吗?”
另外一个病人似乎被他说服了,将手里的书放下:“那你有什么推荐的书吗?”
“我只是不喜欢,并不是想让你拒绝这本书。”常平说,“就像我用了反驳他的观念,每个人都会产生无数种想法,每个人的想法中都有优点和缺点。”
“你在看的过程中,去其糟泊取其精华就可以了。”常平说,“彼之蜜糖汝之□□。或许你只是听到我的话之后,主观地对卓朋兴产生了不好的印象。如果你今天放弃了,时隔多日再拿起它来,发现你对它爱不释手。你也许会因此厌恶今天让你讨厌他的我。”
“你说得太对了。”那个病人拍手称赞道,“朋友,你真是一个哲学家!”
常平谦虚的笑了笑说:“谬赞了。”
白秋叶在一旁听着,表情有些复杂。
常平注意到她来了,抬头对她微笑道:“护士,你是怎么想的?”
白秋叶说:“我的想法和他一样。”
另外那个病人闻言,顿时拍起了手,对白秋叶说:“你是个好护士。”
在一旁守着那个病人的NPC护士见状,走到白秋叶身边,压低声音对她说:“别跟他们多说。”
常平似乎听见了护士的声音,对两人说:“请你们放心,我和他一定会安静地在这里呆够两个小时。”
“是的。”那个病人说,“好不容易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我可不想就这么被绑回去了。”
白秋叶说:“他们看上去,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那个护士将白秋叶拉到一旁:“你没有遇见过上一秒还彬彬有礼的病人,下一秒就拿圆珠笔捅穿了别人的眼球。”
“他们很可能会找你借笔做摘抄。”护士说,“总之,不要借给他们任何锐利的东西。”
白秋叶点了点头。
那个护士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白秋叶则回到了书架旁边。
常平问她:“刘护士刚才是不是不希望你借给我们笔?”
白秋叶说:“对。”
常平说:“你放心,我不会找你借这种东西让你为难的。”
白秋叶歪了歪脑袋说:“你很会体贴他人。”
常平的嘴角上翘:“很多人都这么夸奖我。”
白秋叶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治疗的?”
常平想了想说:“我在这里已经五年了。”
白秋叶有些诧异,能在精神病院呆上五年的人,就算不是疯子,也会变成疯子。
白秋叶问:“你是怎么被送进来的?”
常平说:“是我的家人,他们觉得我似乎需要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重新塑造我的思想。”
白秋叶说:“五年的时间,会让你觉得很痛苦吗?”
“我从来不觉得我在这里是为了接受治疗。”常平说,“我把这段经历当成了人生中一个必经的试炼。拥有着这样的想法,我就不会感受到痛苦。”
“你的心态比很多人都要豁达。”白秋叶说,“怪不得他说你是个哲学家。”
一旁的病人说:“我喜欢和常平聊天,每次和他交流之后,会让我的感觉好很多。”
常平微笑着说:“这不是我的功劳,是因为你重新获得了接纳生活的能力。”
白秋叶觉得和常平聊天的确容易受到他的影响。
一不注意,就会跟着他的思路聊下去。
他说的话,也的确找不出任何疯癫的因子。
但恰恰因为他足够正常,就让人感觉到他越发的不正常。
那个病人说:“我最近总觉得,我离开这里的时机到了。我的主治医生也告诉我,我的表现足够好。”
常平说:“继续加油,证明自己没疯这个过程,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白秋叶问:“要怎么向其他人证明自己没疯?”
“我也思考过很多次这样的问题,从我来到这家医院的第一天起,我就试图用暴力来抗争。”常平平静地说,“但是我发现这样是没用的,他们不会认可我,反而会认为我的病情很严重。”
“但那段时间,我做不到和自己和解。”常平说,“那是非常痛苦的一段时光。”
白秋叶以为常平来到这家医院以来,就一直表现得这么平静。没想到他以前和现在并不是同一种心态。
白秋叶问:“你认识第三层的张医生吗?”
常平说:“张医生负责过我一段时间,他是个不错的人。”
白秋叶问:“他什么时候负责你的?”
常平回想了一下,说:“大约是一年前吧。”
白秋叶又问:“张医生是不是有突然失忆的毛病?”
常平说:“没有,他记性特别好,我哪天没有用药,或者少用了多少,他都能及时发现。”
白秋叶又问:“他后来怎么不负责你了?”
常平说:“他去年年末的时候,请了一次假,休息了大约半个月之后,就负责第三层去了。”
白秋叶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常平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秋叶说:“今天我遇到了张医生,我觉得他的记性好像有点差。”
常平说:“至少他负责我的那段时间里没有问题,不过人的身体总在发生变化,记忆力会下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从常平这里打听不到更多关于张医生的事情后,白秋叶又转了个话题,问:“之前护士长告诉我,这个医院一些规则,你既然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五年,知道有哪些规则吗?”
常平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你是这里的员工,不应该来问我这个问题。”
白秋叶被他的话噎住了,顿了顿说:“因为我今天才来到这里工作,还不太熟悉。”
常平勾起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你不但不应该问我这些问题,你还不应该和我说这么多话。”
“你要是再说下去,穆护士长会来找你的麻烦。”常平说,“你想问的问题,可以直接问她,她一定会告诉你的。”
白秋叶心想就是因为穆婷婷没有说,她才想从一个病人身上打听。
穆婷婷之后肯定会将规则告知他们,但根据现在的情况,穆婷婷恐怕会像挤牙膏一般,临到他们需要做什么工作的时候,才把那件工作内容的规则告诉他们。
但白秋叶要将医院的鬼物清理干净,就需要赶在最后一个工作事项之前,做好一网打尽的准备。
所以她需要提前知道医院的规则。
正在这时,他们背后爆发出了一阵喧哗声。
白秋叶转头向后看去,发现刚才在电视旁用遥控器的那个病人,正和那个对着空气说“我爱你”的病人扭打在一起。
他们的动作毫无顾忌,几乎用全力在对方的身上挥舞着拳头。
那个用遥控器的病人,此时正拿着遥控器,将它作为了武器,狠狠地砸在另一个病人的额头上。
拳头毕竟比不上工具,那个病人已经被砸得血流满面,一只眼睛也肿了起来。
负责这两个病人的护士连忙上前,想要拉住他们。
但是这两个病人已经发起狂来,下手没有轻重,甚至打了来拉架的护士一拳。
常平手上仍然捧着那本书,平静地说:“又开始了,我就说今天没办法安静一个小时。”
常平旁边的病人说:“好吧我输给你了,你拿去吧。”
白秋叶听到他们的话后回过头,看到那个病人用指甲抠起了手腕。
白秋叶本以为他被蚊子叮了,没想到那个病人竟然用指甲一点一点的从手腕的皮肤里,推出了一根针。
他居然要把这根针送给常平。
常平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给我?”
他说完,负责旁边病人的护士已经两三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护士劈头盖脸地问:“你什么时候藏进去的!”
旁边的病人无辜地说:“我没有藏啊。”
常平又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旁边那个病人直接被护士带走了,常平才对白秋叶说:“你刚才和他说话的时候,是不是觉得他很正常?”
白秋叶说:“他的确比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人更冷静。”
常平说:“他总是这样,每次在即将可以出院的时候,做一些让医生拒绝的行为。”
常平想了想说:“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我想想,我认识他以来的第四次。”
白秋叶问:“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没办法出院?”
“因为我的家人不需要我,所以我没办法离开。”常平说,“换一句话讲,是他们将我困在了这里。”
电视机旁边的骚乱已经结束,几个护士将两个病人按在地上,重新给他们穿好了束缚带。
他们也被迫提前结束了来之不易的放松,被医用移动担架推回了病房。
但是他们的离开并没有让活动室恢复平静。
活动室中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躁动,让病人们开始不安和兴奋。
他们在玩耍的过程中,总会不动声色的抬头,偷偷打量着护士们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