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某某
“还好。”花倾城向来惜字如金,简单两个字就打发了对方的关切。
元启睿迅速垂下眼帘,敛去一抹忧伤,沉吟片刻后说:“有一件事,我想向你确认。”
“说吧。”花倾城抿了口茶水,眼神不露痕迹地掠过元启睿微乱头发和很明显的乌青眼圈,她微微蹙了眉。
“十八年前我与你曾经去过慈心孤儿院,能不能告诉我,后来你让我带给父亲的追踪仪究竟是怎么回事?”元启睿把玩着精致茶杯,轻声说,“我记忆力很好,从小到大许多事都记得很清楚。那回是我第一次以家族代表的身份出席慈善活动,所以印象更为深刻。”
花倾城沉默不语。元启睿耐心十足地等待,对方越是不吭声,他心里那个猜测就越发明朗。
许久,花倾城微叹一声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事关父亲名誉,我身为人子,不能眼见父亲蒙上不白不冤。”元启睿握住茶杯的手指泛着青白之色,他眼里掠过痛楚,“父亲的性格,你很清楚,他绝不可能抛弃侄女去换取私生女的未来。他也许软弱、多情,但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他还不至于去做”
“知道真相以后你又能怎样?”花倾城清净如水的目光直视元启睿,平静地说,“若是大兄现在清醒,可能他自己也愿意让世人相信就是他做了错事”
元启睿满脸震惊之色。花倾城虽不曾明说,但言语之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胸膛剧烈起伏,喃喃道:“果然是这样父亲当年交给你追踪仪,是想在慈心孤儿院找寻堂妹的下落他知道堂妹被抛弃在慈心孤儿院,所以才会请你去找。当时,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堂妹体内另一半追踪仪失去效果,否则家里完全能掌握她的行踪……”
花倾城清冷面容终于浮现怜惜之色,柔声说:“这件事既然已有定论,你就不要再想。哪怕你有什么打算,也要等大兄醒来再说。”顿了顿,她低声道,“你这样子,大兄若是知道,也必不会高兴。”
“我其实只想给叔叔一家人一个交待。”元启睿凄然摇头,“没想到还是得藏着捂着。”
亭内又陷入沉默。元启睿出神地凝视着那架锦瑟,忽然问花倾城:“你有没有听过一首名为《锦瑟》的古诗?”
握住茶杯的手指微微弯曲,不安地蹭了蹭绘着牧童吹笛图的杯壁,花倾城面无表情地摇头:“花家只有武道功法,没有诗集。”
这个答案显然在元启睿意料当中,他看着花倾城神情极认真地说:“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元家长孙成年之后这么久都不结婚,已经有很多人在说闲话。祖父那里,我估计扛不了多久。”
花倾城缓缓站起身,淡然说:“时间不早了,你去向老先生请安吧”她没有再看元启睿,径自走出画亭。但站在画亭台阶上,她又止住脚步,没有回头,低声说,“启睿,找个好姑娘结婚吧。”
元启睿低下头,紧紧闭着眼睛,似乎这样就能把痛苦压抑在心里不会流露。忽然“呯呯”声从远方天空传来,他霍然抬头睁眼望去,浓眉不禁紧锁。起身大步离开归梓园,他脸上已没有异样神色。
从春夏之节又回到冬季,沿路冰雪皑皑,元启睿温热的心也渐渐冻得冰凉。他坚持了十二年的爱情,从此也将被永远冰封。他会试着去爱另一个人,去完成自己身为元家嫡长孙的人生使命。
在路上,元启睿接到电话,有人在天颐院外枪击白选或者元启森。那两个人站得太近,以致人们分不清这是不是针对元启森的又一起刺杀。
他急匆匆赶到元承智的远志楼时,厅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人。被枪击的对象,无论白选还是元启森都很平静,反倒有几人面红脖子粗地争辩着什么。
“对于居葵先生的不幸身亡,我深表遗憾。”白选察觉有人正看着自己,望过去见是元启睿,对他微笑着点头打了个招呼。她的注意仍然转回跳脚的居家人身上,嘴边重新爬上冷漠,“但我再次重申,他不是我让人干掉的居葵先生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他?”
后面这句话实在太强大了。在坐所有人心里其实都清楚,白选在磐石会议中心那场机甲战被猛烈炮火攻击,其实就出自居葵的指使。然而因元家的保护,那件事不但没有公之于众,而且始终没有给白选一个说法,就一直含糊至今。
现在,白选用这个理由来应对居家人的攻讦,着实令人哑口无言。但居家人敢跳出来指证她,那也是有准备的。他们拿出相关证据,证明那辆逃逸的车辆就挂在资探总队的十九大队名下。
“载赃陷害的事儿还少么?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就咬死我不放。十九大队刚成立没多久,说句实话,我自己连总队拨付了多少物资都不清楚。”白选已经大不耐烦,冷笑着说,“这位居先生如此肯定令尊的死与我有关,我是否可以推论出别的什么事情。譬如说,其实令尊与我是有过节的,而我还不知道?”
居家几人当然不可能承认先前那件事与居葵有关,他们之所以把此事闹出来,无非是打着些小算盘,毕竟他们自己也不能肯定就是白选指使人酿成那起车祸。
这件事注定也会是笔糊涂帐。元承智心知肚明,便说了几句软话和稀泥。但白选有自己的打算,正好借题发挥。
她站起身向元承智鞠了个躬,貌似恭敬地说:“元爷爷,抱歉。方才我一出门便遭遇枪击,方才接到电话,金玉区我的住所也受到袭击,这件事让我很不安。请原谅,我不能和大家一起守岁过新年了。”
“小乖。”元启森立刻起身拦住白选,急切道,“那是针对我的刺杀,与你无关。”
“不。”白选摇头,若有所思地瞟了居家几人两眼,淡然说,“人家指明要叫的人是我,不是你再说针对你的刺杀怎么会对金玉九号下手?”她这话意有所指,元启森阴沉着脸不再吭声。
“你打算走?”元承智花白眉毛跳了跳,温言说道,“护卫队已经去追击枪手,很快就会有结论,你不妨等等。现在就离开,其实并不安全。”
叹了口气,白选恳切地说:“对方肯定不会想到我会在遭受袭击之后还敢出去,但我若还待在这儿,也许会连累了旁人。我现在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不想有人因我而受伤。再说我也很担心家里。元爷爷,请您原谅。另外,我想请元家护卫送我离开。不知道……”
元承智注视着白选片刻,她满脸坦然之色,态度不卑不亢,眼里没有半点心虚。徐徐点头,元承智站起身来说:“应该是我说抱歉才对,你挂念那边家里,我能理解。启睿,安排人送小乖回去。启森,你去送送她。”
元继理和贝幼菁虽万般不舍,但无法可想。白选特意去老国士住的归梓园道了声别,老国士却没见她,花满楼叹着气拍她肩膀说老太爷还在生气。谁都阻挡不了白选离开的心思,她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当然不会留下来。
离开了脂玉市,白选才拨通电话,笑着对那边的人说:“迟五,干得很好”
正文 第六十九章越热闹时越孤单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白选不愿让元继理夫妻和元启森失望伤心,但着实不想在元氏庄园过新年,这才干出对自己开枪的事儿。当然,如果梅半川没有出手,她自然有另一套方案,既能报了当日被机甲刺杀之仇,又能成功离开元氏庄园。
至于是否得罪老国士和花家,白选也顾不得了。对于老国士的大包大揽,她其实很不耐烦。她和元家的事儿,外人越起劲掺合,她越不安心。并且她与人打交道,绝不以出卖自己的尊严和各种自由为原则。
白选能和钟木兰相处甚欢,就缘于钟木兰肯让她讨价还价,二人基本上处于平等对话的状态。但是老国士……她真心认为,老人家真有倚老之嫌,根本不问她的意愿。花家人也许习惯了老国士的一言九鼎,可抱歉,她不姓花。
回到金玉九号的家,白选长出一口气,全身上下都觉得轻松许多。她一日未回,家里各处已经被装点得喜气洋洋。一进门,沈闲就扑过来抱住她,拉她去看年年剪窗花变戏法。
年年身边已经围了一群人,桌上沙发上活灵活现的窗花堆得到处都是,还不断有仆役过来取走去各处张贴。
白选过来时,只见年年小手灵动,巧剪如飞,瞬间,他手中的红纸便变成穿着肚兜憨态可掬的胖娃娃。这娃娃梳着冲天辫,左手抱着一尾肥硕的大鲤鱼,右手提着一节莲藕,周身祥云环绕,稚趣可爱。
大家立刻轰笑,都说那大胖小子宛然就是年年自己的模样,也应了“连年有余”的吉庆话。小家伙呵呵直乐,自掌心冒出一股妖气,轻轻托着这胖娃娃,轻喝一声:“去吧。”
只见那红通通的胖娃娃好似踩在云端雾里,跌跌撞撞站起,抱着大鲤鱼翻了几个小跟头。他憋红了一张小脸,费劲地拖着鱼冲天而起,一头撞在窗户上,冲众人咧嘴乐了几秒钟,这才静止不动。
此番戏码显然演过多次,众人叫好鼓掌连连,很捧场地吵嚷再剪一个。此时年年已经看见白选,急忙过来请安。白选只要瞧着他这小红包的喜庆模样就高兴,和大家打过招呼后,也一并起哄。
年年腼腆地笑着说:“那就献丑了。”他鼓了鼓腮帮子,指尖冒出妖气沿着剪刀吞吐着微弱光芒。众人见他这架势也不禁屏住心神。剪刀刷刷挥舞,纸屑四散,很快就有一只小动物掉下地,蹒跚跌步。
众人定睛去看,那竟然是只穿着大红长袍的小耗子,头戴着双插花翎的颤颤喜帽,胸前结着红纸球。它就像人一样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小眼睛笑得眯成缝儿,昂首挺胸策马而行。
还不等大家惊叹完,又有几只衣袍簇新的小红耗子跌下地。接二连三,待年年气息急促地停了剪刀,这只中间围着大红花轿的耗子队伍吹吹打打着奏出一曲《喜临门》,宛然迎亲途中。
天舟国民何曾看过这般出神入化的“戏法”?连同白选也是目不转睛,所有目光都跟随这队栩栩如生的小红耗子爬上墙。不一会,迎亲队伍走到窗格纸上,一只接一只,规规矩矩排好队,神态各异,巧趣可乐,就此定住。
足足一分多钟的寂静,人们这才拼命鼓掌叫好。年年喜笑颜开,给大家团团作揖道谢。沈闲跑到年年身边,和他手牵着手,满脸与有荣焉的欢快表情。
白选跟着笑了好一会儿,迟大过来告诉她家里来了贵客。她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桃夭跑这儿来养伤了。话说这只妖怪一点不客气,早就宣布了某间房是他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