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他当年去雪域之前,便得了横虚真人交代,要带回这能避万劫的法器,以用来为他渡过问心道劫。
但他么,回来后却告知横虚,此物落入见愁之手。
横虚是否怀疑,他不清楚,可随后渡过问心道劫,亦不得不强为他硬扛,倒折损得自己几分修为。
想来今日他再祭九疑鼎,他这一位师尊,心底该不平静吧?
谢不臣笑望着她,但将过往桩桩件件数来:“雪域一行,多托见愁道友之福,先以蓝翠雀引了伽蓝现身,才令我顺利收得九疑鼎;又因道友之故,误入须弥芥子,凭空向天借四百载时光,习得精妙道术。往日总是道友夺我气运,抢我机缘,先是杀红小界争这帝江道印,接着三千小会夺了一人台,后隐界之行更是处处作对,撕取手记,毁我身魂……这天下间的好事,总不能都让道友占了。”
夺气运,抢机缘?
这算得了什么?
见愁修为远高于他,虽失风雷翼道印,却实还不将其放在眼底,只在这一刻嗤笑出声,颇带着几分深意地讽道:“我夺你的,只怕比你以为的,还要多。”
“……”
刹那间,眼底危险的杀机就要迸射。
但险险按捺下来。
谢不臣太熟悉她了,先前为他算计了一遭,实是她关心则乱,但一旦吃了这亏,便彻底冷静下来,所谋所虑只怕比他还要周全几分。
这一句话,分明是挑衅与试探。
他心思流转,到底没有显露出分毫破绽,只是轻轻地一松手,那风雷印道印在他指尖遇风如沙散,而后慢慢看她,一字一字道:“你对他,在乎得过了头……”
☆、第536章 第536章 鲲海
昔年翻遍典籍, 得知世存绿叶老祖所留之杀红小界, 中有帝江之骨,推算能得一风雷翼之道印,便允顾青眉入界一探。当时只知界中有强敌, 却未知是谁。知道听闻崖山新收的女弟子有风雷翼之道印, 才知界中同自己作对之人的身份。
但到如今,这道印已无关紧要了。
不管是对他来说, 还是对见愁来说, 修为攀升至能唤一声“大能”的境界后, 帝江风雷翼的威力, 实在差了一些。
谢不臣毁印后, 亦无动手的意思。
见愁与他在过往的时间里, 不管是人间岁月, 还是修界寒暑,都在相互猜忌,同时也不断熟悉着对方的变化。
最强的宿敌,最深的了解。
她听了此言之后, 目光微微地闪烁了一下,但依旧如先前听闻谢不臣说她“关心则乱”时一般, 不置任何评价, 只问道:“谢道友似乎欲有指教?”
谢不臣只寻常地垂眸,声音毫无波动:“无情便无弱点, 有情便受人掣肘。见愁道友此后, 恐怕是万事都要留心了。”
听上去, 竟透着几分极似良言的劝告。
是他最切身的体会吧?
可见愁,终不是他。
她未再回应谢不臣半句,只是在此刻回首望去,在方才这实在算不上很长的交手之间,昆吾那帮人已从她设下的空间裂缝屏障绕过,浩浩荡荡追至。
王却、吴端等人皆在。
远远见着见愁与谢不臣这隔着庞大天坑相对峙的局面,众人皆是心生戒备。
唯王却看了见愁背后的伤一眼,微微蹙眉。
昆吾众弟子自然是落到了谢不臣那头。
还不待旁人开口,白骨龙剑吴端已念与见愁颇有几分旧日相识之交,劝她道:“见愁师姐,我等今次是奉命而来,若师姐强要阻拦,实怕我昆吾崖山两门伤了和气……”
“昆吾崖山两门,原还有什么和气在吗?”
虽看出吴端是不愿向自己举剑,可她这一次无论如何都站在傅朝生那边,对横虚真人之所为,实在无法苟同。
“生死不论,只管动手。”
到这地步,是无法善了了。
吴端想劝,可见愁这模样实在不像是能劝回的,白骨龙剑在手,竟头一次觉得不大好拔。
事实上横虚真人之举,也出乎他们的意料。
但师命难违,况傅朝生身上确有古怪之处……
众人虽知眼前是崖山的大师姐,但在八方城时她已近乎向横虚真人并昆吾宣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动手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是以只听得昂然拔剑声起!
这半数昆吾弟子已是要作势再结剑阵,毕竟凭他们任何一人的修为,都无法同见愁相抗。
可也就是在这时,天际忽然传来一道惊雷!
“噼啪!”
赤红色的电光骤然划破长空,自十八层地狱的顶上冲入地底,直向昆吾众人而来!
竟是一道雷信!
如今阴阳界战已罢,不管内中争斗如何,十九洲已握住了大局,似风雷之信的手段自也可在此界施展。
可从来只见蓝白之雷信,何曾见过赤色?
见愁未便出这雷信深浅,但昆吾众人一见雷信,已骇然色变!
王却眉头顿时拧得更深,只一抬手,将这一道赤红的雷电拢在五指之间,沉了神念去看。
面容上,乍现惊怒之色。
神情间更有几分不敢相信!
“怎样?”
赤雷之信乃是昆吾万般危急之时的传召之信,吴端一清二楚,见王却读信后这般神态,已着了急。
王却喉咙里的声音都有几分嘶哑,也不知为何,深深望了见愁一眼,回道:“出事了……”
这突然来的变化,实是连见愁也未料到。
出事?
她不由转眸看谢不臣。
看上去谢不臣眉梢微微一动,眉心一皱,似乎也有几分惊讶。但不知怎的,见愁竟觉得他心里没有半分波动,像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出一般。
昆吾众弟子,顿时一阵悚然。
王却并未明说出了什么事,但情况俨然不妙。
他略知谢不臣与见愁间颇有几分恩怨,只转过头来,想向谢不臣说些什么。
但没想,谢不臣却在他开口前开口了,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道:“已跑了一个少棘,再放一傅朝生亦无不可。事,当以昆吾为要。我与见愁道友一番切磋,已点到即止,当与诸位师兄速回山门。”
未出口的话压了回去,王却只觉得这一位谢师弟的心思终究不浅,虽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但总有那么一丝一毫隐隐的不对劲。
然而此刻也不是深究的时候了。
他令众人收了剑,退去,只以一种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撤离了这才匆匆到达不过片刻的第七层地狱!
剑光一道连着一道,投向天穹顶上那裂缝处。
谢不臣也未多做停留,只看了见愁一眼,便已飞身踏云而去。
反倒是王却,多驻足了片刻。
见愁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她以为王却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但对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返身间已以一种决然之态,追上自己前方昆吾诸位同门,眨眼便消失在渺渺层云之间。
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横虚真人对傅朝生分明是存了“宁杀错不放过”之心,如今一道雷信疾来,竟又将这一帮昆吾弟子唤走,实在让她心生几分疑虑。
身上的伤已然复原。
从头算到尾也就失了一枚道印。
见愁回想谢不臣那一把奇诡至极的玄尺,实觉出了几分深重的忌惮。纵她却有分心不察,也不该为一返虚修士算计得手。归根结底,连道印都剥离而下,是这尺有大古怪。
九疑鼎她尚且能推出其从何处得来,这把尺却让她毫无头绪。
只是眼下也不是就此思考的时候,她只将这疑影先行存下,自忖与谢不臣之间是来日方长的宿仇,真不急在这一时。
修为是她高,再寻机杀他,易如反掌。
当下最要紧,是傅朝生。
确定昆吾众人去后,见愁便毫不犹豫顺天坑而下,巨大的断裂处犹如一座悬崖,她紧贴崖壁而行,只依稀记得当年鼎争中九头鸟将自己抓去,便在这附近。
该有一处原本极隐秘的空间。
又往下半刻,果真见着。
似是岩石里中空的溶洞,其实未见多大,就在天坑底部更深处。但此刻天坑已然塌陷,带得这岩洞也垮塌了一半,如同被人一剑削去半边,斜开在绝壁之上。
下方的第八层地狱冰山地狱,已能一眼看清。
见愁落在岩洞之中,一眼便看见洞中泉眼干涸,河流隐匿,连当初总吹拂着无尽黑风的洞口,都没了那九头鸟残魂所凝的雪白图徽。
她到得此处,未见得傅朝生身影,只见得一大团黑气盘踞在洞口,剧烈地颤动,仿佛在禁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折磨!
“朝生——”
“道友”二字,含在喉咙里,这一刹间,竟无论如何无法出口了。
因为在她开口的瞬间,傅朝生已察觉到了她的到来,那黑气竭尽全力地聚了起来,但拼尽全力,也化不成旧日完整模样。
他只凝出了半个身形,剩余的一半却笼在黑气之中。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体内噬咬撕扯,让他苍白的半张脸上透出无尽的狰狞!
“鲲呢……”
嘶哑的嗓音,完全听不出是旧日之声,像是有另一道迥异的声音投进这声音里,混杂在一起。
他看向见愁,几乎红着眼问她。
见愁不及回答,低头看向自己宽大的袖袍时,但见满目的赤红。
不知何时,血已染袖。
那被她藏于袖中的鲲,终支持不住,自她袖中滑出,小小的一尾黑鱼,但却失了一侧的鱼鳍,伤处鲜血淋漓。
祂本体是鲲鹏,本为这天地间最巨大之物,要保持化形的状态亦需要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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