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过往九世已成灰烬,他身上不沾因果,可这一世的见愁却是因他而起的意外。
他们了解对方。
再深沉的谋划,在他们之间都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因为看得太明白了。
若忽略彼此的立场与仇恨,便是真正的知己。
甚而是,同道!
脑海中一瞬间掠过了太多太多,甚至有见愁如何能设下此局的难解困惑,但这一切都没有他凝聚而出的攻击快!
身如青鸟,神姿高彻!
抬手间竟像是擎住了黑暗中的星河,摇落一天暗星,万千星辰都在他屈起的指尖颤动,继而是全新的墨气凝结成黑线,又熔铸成一柄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墨尺!
不同的,唯有这墨尺所带来的寂灭!
若说先前的墨规尺,是谢不臣自己机缘巧合下参悟所得,那此时此刻的墨规尺,便是他与盘古度量天地、支配宇宙的权杖!
尺起时,便有冰冷的风起。
这风从墨规尺地钝锋上斩出,却似一柄利刃,裂开了他们脚下的荒域,将其撕得粉碎!
是荒域的碎片,是盘古的躯壳,是铺天盖地的规则的墨线!
涌动如潮,肆如龙卷!
从四面八方升起,在谢不臣手中这墨规尺斩向见愁的刹那,洪流一般向见愁盖去!
此刻的谢不臣,是最强的谢不臣;此刻的盘古,依旧是裂取了宇宙本源的不死盘古!
如何能杀死不死的存在?
答案是:抛开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一定是可能!
见愁站在原处,竟没有挪动一步。
在那洪流向她卷来、墨尺向她斩来的刹那,她眸光抬起,所投出的不是一道目光,而是千千万万道目光!
举起剑来,亦好像千千万万的重影。
看起来是举着剑,但在远处早已被摒出战圈的众人看来,却好像每一道重影所持的武器和迎击的姿态都不相同!
完全无法分辨,这一刻,到底是一个见愁,还是一切见愁!
洪流顷刻间向她冲荡而去,墨规尺也几乎在同时斩下!
无数道重叠在见愁身体中的影子被斩落,有的直接消散在这天地间,重新化作混沌,有的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成了洪流的一部分,少部分完好的则都纷纷从见愁身体里坠落、从虚空中坠落,掉到下方无垠星河里晦暗无光的星辰之上!
堆成一座座尸山!
淌成一片片血海!
众人定睛看去,每一具都是见愁的尸首,都是死在谢不臣这一击之下的见愁!
唯独留下最后的一道影!
谢不臣的尺划破虚空,在这一刻便要临近她眉心,彻底令其陨灭。
可这时才注意到,她手中已不见了一线天!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令他心惊的凡剑!
怎么可能?
脑海中轰然炸开了一片!
谢不臣分明记得,自己在飞升之前,将这一柄剑放入了青峰庵隐界,绝不可能为已飞升的见愁拿到!
“其实,河图那最后两行,原是有字的……”
一声呢喃,是想要他死个明白。
在谢不臣看见此剑的瞬间,见愁已直接一剑捅进了他的胸膛,轻松到毫不费力,甚至没有遇到半分应有的阻碍!
因为,剑中的某些东西,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到底是世事弄人!
他二人固然称得上是同道知己,只可惜道同术异,又兼世事弄人,终究只有一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而另一人,注定殉道。
三尺青峰,亮如秋水。
见愁的手指修长而白皙,却好似沾了点旧时烟雨的清冷。她近乎于漠然地注视着她,过往的一切柔情缱绻与争锋相对,都在这一刻,悄然消散了。
她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原来,剑锋透入胸膛,竟是这样的寒冷,像是一块坚冰,冻得人发抖。
鲜血红里混着紫,浸没了衣襟。
有一些已经久违的东西,顺着剑刃、顺着寒冷,悄然爬回了他的身体。
见愁骤然抽剑,鲜血瞬间抛洒!
谢不臣张口,声音却被大风淹没。
他竭力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可抓住的只有一片飘荡的衣角,眨眼又从掌心里划过。
便像是他当年向见愁举剑,她倒在血泊里伸出手来,抓不住他的衣角……
一切,都是空空荡荡。
他控制不住地往下坠跌!
这一刻,见愁触到了他的目光,心底无由的悲怆涌出,眼底终是掉下一颗泪来:“蓬山此去无多路!圣君,珍重……”
第587章 殉道 ...
魂善魄恶。
《子不语·南昌士人》有载, 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 人之魂正而魄邪。
可那不过是世人的猜度。
于人而言, 善恶有其尺度;于天道而言, 善恶便有新的尺度。
修士们修行天道,爱欲心机, 都不是恶, 真正的恶是有碍于修行的种种让人无法自控的情绪。
比如痴,狂,憎,愧,悔。
人若能将这一切情绪剥离, 自能近乎天道,介于有情与无情之间, 体天悟道,乃为“道子”。
昔年他读书窗下,翻得如此几句, 便想:若有异法,能分魂魄, 去恶魄、留善魂, 再入修行之道, 才可算得踏上了终南捷径。
只是他当时尚是谢侯府的三公子,只这么一想。
直到后来杀了见愁,坐于她新坟之前, 但觉五内如焚,恶魄搅荡,且愧且痛,实难忍耐。
魂魄遂分。
三分魂在身,七分魄在剑。
从此此剑,便被他唤作“七分魄”。
他依旧爱见愁,却绝不再会为杀她求道这件事愧疚、痛苦,更不会后悔。
长留他身的,是冷静,克制,谋略。
他以为,天底下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甚至连收他为徒的横虚真人,都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见愁怎会知晓呢?
早在当年共赴雪域密宗的时候,她就已经用“七分魄”这三个字来试探过她。
如今甚至将这一柄剑握在了手中!
在这一剑捅入胸膛的时候,那藏于剑中的七分魄便顺着剑锋回到了他这一副躯壳中。
魂与魄重融,是那久违了的锥心之痛!
谢不臣未能杀见愁,却还被她一剑将七分魄送回,眉心祖窍、灵台紫府,一时便如陷入万劫之中,与那盘古的神魂交战起来。
天与地,所距几何?
寒与暑,所差几时?
在见愁收剑的刹那,他便从这荒域的虚空中坠落,视线尽头的见愁立着,一动也不动,在他的眸底渐渐缩小,最终成了一枚模糊不清的点,为周遭的黑暗吞噬。
他彻底地沉入了黑暗深处。
不知经过了多少星辰,不知沉到了什么地方。在长久的坠跌后,他竟感觉自己撞入了一片洪流,为其携裹着、拉扯着,时间与空间的界线,终于渐渐模糊。
一瞬如甲子,千年若弹指!
意志在与盘古神魂的混战中已经残损殆尽,甚至连身躯和鲜血都变得淡薄。
他知道,自己正在化为混沌。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能见到光,虽然,是晦暗的光。
有熟悉的气息,从风中透出。
谢不臣睁开了双眼。
入目之所见,竟是不断放大的极域十万恶土,衰草连天,阴沉沉的苍穹上永远密布着散不去的彤云。完好无损的鬼门关就伫立在极域七十二城的边缘,而距离最近的枉死城中,隐约能看见一道又一道走动的鬼修身影。
这一时,他实在有些茫然。
脑海中有万般的痛楚,向着四肢百骸蔓延,然而这一座城池却给了他极端诡异的感觉。
阴阳界战后,极域七十二城便已损毁过半了。
纵使见愁入主极域、位封平等王,这七十二城重建,也绝不会是原来模样。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拖着一副残躯,向那城中走去,向着自己那一座旧宅走去。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
街道、高楼、巷子,全都带着旧日的模样。
谢不臣只觉自己是在一场梦中,听闻人死之前,脑海里都会走马灯似的闪过旧日的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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