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抱着一柄长剑,紫衣剑侯薛无救迈着八字步,走了两步没看见人,眉头一皱,便回头来看他。
一身黑袍带着幽暗的厚重,却偏偏有一条又一条刺目的金色花纹绣在上面,远远看去,竟也给人一种锋芒毕露之感。
他站在这里,就像是一道冲破灵霄的剑意。
两把剑佩在腰间,一柄深蓝,一柄灰白,看上去普普通通。
曲正风看了西北方许久,而后将手心一翻,低头便看向了掌心。
因为常年练剑,掌心指腹之上都有不少的茧皮,看上去有些粗糙。
此刻,一枚赤红的鱼鳞静静躺在他掌心里,明亮的天光照着,有一道流光闪过,随即暗淡了下来。
他沉默有片刻,才道:“有一位故人去了。”
“故人?”
这鱼鳞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上面似乎还镂刻着什么东西,薛无救是何等的眼力?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曲正风已经丝毫没有再多解释的意思。
青峰庵隐界……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中域那一行修士,应当才去隐界没有多久,里面有见愁,有谢不臣,也有妖魔道山阴宗的少宗主……
到底,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曲正风无从得知。
他想起今日要去“拜访”的“狂剑士周白”,终于还是轻轻地伸手一翻,便要将鱼鳞收回。
没想到,斜刺里忽然一道轻慢的声音传来:“慢着!你这东西,好像不错啊,给小爷我看看!”
薛无救几乎立刻就皱了眉头。
曲正风也转过了头去,便看见了一个指头上戴着须弥戒的青年站在了自己的身前,一双眼睛看起来多有几分邪戾之气,两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鱼鳞。
粗粗一扫,修为有元婴后期,也不低了。
面上带着三分笑意,看上去使人如沐春风,曲正风和善到了极点:“阁下想要看看吗”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展示了一下掌中的鱼鳞,这样询问。
鱼鳞之上那隐隐的金光,一下就变得诱人了起来。
那邪戾青年目中贪婪之光大盛,几乎立刻就向着那鱼鳞伸出手去!
眼看着就要一手将鱼鳞抓过,只剩下那么一寸的距离——
青年眼中的世界,陡然定格了。
是那身着织金黑袍男子脸上和善又温文的笑,是他与那一片鱼鳞之间的距离。
一柄幽蓝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
场中甚至没有半点气息的变化,没有半分显露的杀意,更没有半分锋锐的剑气,甚至出现得毫无预兆!
就这么……
像是戳进一豆腐块里面一样,轻轻刺入了他眉心之中,简单又轻松。
灵台之中那小人形状的元婴,甚至连躲避都来不及,便已经被这一剑刺中,瞬间发出一声惨叫,烟云一样消散!
滴答,滴答……
血终于渗了出来,将邪戾青年眼中的世界染红。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喉咙里涌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声音,最终又被忽然从口中涌出的鲜血淹没。
曲正风持着海光剑,眼底甚至没有半分神光的闪烁。
他缓缓地抽剑回来,轻轻一抖,剑上的血花便已经洒落在地,整个剑身干干净净,一片幽暗的蓝色。
“砰。”
邪戾青年终于失去了浑身的知觉倒在地上,那一双眼睛里带着莫名的惊恐,犹自难以闭上。
薛无救就站在曲正风的身边,亲眼目睹了他出剑的全过程,心底却已经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百多年,一直保持在元婴巅峰状态,并且从无一个十九洲修士在此期间越过他去。
这中间,到底有怎样的了悟?
从元婴突破到了出窍,是真的只从元婴巅峰到了出窍初期吗?
至少,薛无救不很看得透他。
一名元婴期的修士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杀了,曲正风此刻的战力何其可怖?
倒是他自己不很在意。
收了鱼鳞,再还剑于鞘,整条大街上有不少人已经侧目而视,只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或者说,已经习惯了懒得上前来查看。
“走吧。”
他微微地一笑,并不担心。
薛无救也跟着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看看这一片繁华的市镇,渐渐到来的黄昏,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没有人会关心死了的到底是谁,也不会有人去细究杀与被杀的人之间有什么仇怨,世间的一切规则,在这里被简化成了力量至上的本源。
剩余的一切,谁管?
这里,是明日星海。
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模样,所有人能抓住的只有当下。
曲正风已经走去,薛无救抱着剑,慵懒又贵气地笑了那么一声:“明日啊……”
他一点也不担心,这名修士的死亡会带来明日星海的关注,会给他们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因为他心里深知:不管今天死了多少人,发生过多少事,明日星海的明日,只会议论一个人的死。
我自入魔而去,不复崖山门下……
薛无救远远地看了曲正风的背影一眼。
他的脚步很稳,一路向着结尾巷子里那一破败的草庐之中走去。
那里,隐居着整个明日星海脾气最古怪的狂剑士,周白。
***
青峰庵隐界,第四重大门外。
方才聚集起来的灵兽们,终于还是渐渐地散去了。
它们已经谢过了见愁,却依旧难以止住脸上的那种哀戚,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却也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小松鼠失魂落魄地走在灵兽们中间,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银狐与老龟陪伴在它身边,银狐面目之上,带着那种极端柔和的神态,它回过头看了一眼,见愁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它们。
老龟慢悠悠地爬在地面上,只用那沧桑的嗓音道:“鲤君只是又化作了一条锦鲤,它还在这隐界里,说不准哪天我们就遇到了……”
毕竟,它们原本就是妖。
为什么不能有一日,再重新修炼回来呢?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小松鼠埋着头,终于还是呜呜地哭了起来,一面走一面哭,还一面用小爪子擦着自己那一张毛茸茸的脸。
明明看上去那么滑稽,却让人生不出半点笑意来。
银狐温柔地拥着它,像是大姐姐一样,只道:“会好的,都会好的。”
像是告诉小松鼠,也告诉它自己。
“一切都会好的吗?”
左流听着那远方传来的声音,那越来越远的声音,就这么带着困惑地呢喃了一声。
见愁微微一垂眸,却弯了唇角:“会好的。”
“那不语上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流又不明白起来。
见愁望了望手中的卷轴,便将之收入了乾坤袋中,闻得左流此言,沉默片刻,道:“意踯躅之中,不语上人有各境界的雕塑八座,每座上面都刻有一行字。他的修炼,总是伴生着强大的心魔。”
众人忽然一怔。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见愁提起在意踯躅之中的所见,他们虽然也看到了,却还真的没往深了想。
毕竟,心魔在修士之中,虽然不多见,却也不少。
见愁续道:“一开始心魔在他突破之后百日出现,后来是十日,甚至是几日……最后变成了伴生……时间越短,代表的是心魔越强大。我那一条道中,最后一座石像之中,藏有一具骸骨。”
骸骨?!
众人听到这里,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见愁虽没明说,可他们哪里还能不明白?
这骸骨只怕便是不语上人无疑了!
如花公子目中露出几分深思,陆香冷则是幽幽地一叹,夏侯赦与谢不臣则是差不多的面无表情。
只有左流,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看向那已经只剩下一道残影的灵兽们。
“见愁师姐的意思是,心魔杀了不语上人正身,自己飞升了?那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它们……”
见愁看他一眼,又转而望着那已经隐没在废墟各处的灵兽。
“你以为,它们真的没有半分知觉吗……”
左流忽然一愣。
见愁脸上却是变幻莫名的神情,最后又渐渐归于了平静,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目光从其余五个人的身上扫过,道:“方才老龟已经说了,我们要找的《九曲河图》之秘,应当就藏在头顶天宫之上,来者不拒。”
那是一片巍峨的影子。
众人听了见愁这话,抬起头来,目之所见,皆是绽放的莲花,那已经被修复的大明印,则在天宫底部隐没了形状。
整个天宫呈现出一座高塔的模样,一层叠着一层,八角的飞檐上挂着一只又一只的琉璃灯笼,看上去像是整座天宫一样剔透又明净。
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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