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 第868章

作者:时镜 标签: 仙侠修真 天之骄子 三教九流 网游竞技

  房中一应摆设,都简单而朴素。

  一挂佛像,一张香案,一只香炉,窗下一架罗汉床,地上一块紫蒲团。紫檀佛龛便放在香案靠墙那一侧,里面供着一座阿弥陀佛像。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见愁别过一尘和尚进屋,扫了一眼,便向佛龛走去,一伸手便从佛龛下方的暗格摸出了一封竹简。

  翻开来看,却是一卷《心经》。

  此经她早就烂熟于心,倒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又放了回去。

  人在禅房之内,她凝视着佛龛之中那一尊阿弥陀佛像,本应该迅速沉静下来的心,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平静。

  对这十九洲大部分修士来说,不过过去了二十年。

  可她掐指一算,身在须弥芥子之中的自己,分明已经在那佛塔之中苦修了近四百年!

  何等清苦?

  又是何等的孤寂?

  彼时尚且能动心忍性,甚至还能与谢不臣一起,论道辩道。可此时出来了,接触着这无比真实又无比鲜活的世界,反而焦躁不安。

  佛门三佛,燃灯古佛乃过去佛,释迦牟尼乃现在佛,阿弥陀佛却是未来佛。此刻她目光落在这阿弥陀佛像上,想起的却只有之前一尘和尚所说的那些。

  自有记忆以来的一切,皆从她脑海之中划过。

  见愁最终还是觉得这禅房里透着一种莫名的憋闷,在蒲团上打坐个把时辰之后,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随意找了个巡夜的小沙弥问了路,便折转了方向,去探望了空。

  还记得杀红小界里遇到,他还只是个小沙弥,却以极好的运气引得众人咋舌。

  后来顾青眉祭出谢不臣所设的地缚大阵,意外将他与孟西洲一起困入其中,是她一斧一斧,劈碎了整座阵法,也救了他们。

  及至雪域圣殿之乱,却是了空奋不顾身以救,见愁心里,又怎能忘了这恩情?

  她施与旁人的恩,旁人记不记,那是旁人的事;旁人施与她的恩,她记不记,便成了自己的事。

  大约是因为这一位小慧僧还在养伤,所以禅房所在,格外僻静。

  见愁依着先前那巡夜小沙弥所指的方位,穿行于这一座禅院之中,眼见菩提古树环绕,时有清泉汇聚成池,耳旁隐约传来禅宗弟子们做晚课时的诵经之声,心竟奇异地静了下来。

  到得那禅房之时,是一刻之后,里面有人。

  是之前见过的无垢方丈。

  见愁在门外便微微一怔,随即便学着禅宗之礼,双手合十,向其稽首:“见愁见过方丈大师。”

  无垢方丈一张脸也是方方阔阔,即便是在这入夜无人的时候,也保持着一种一丝不苟的严肃。

  见见愁行礼,他微微有些惊讶。

  可随后就明白了过来,请她入内:“见愁施主不必多礼,想必是来看了空的吧?”

  “先前已听闻了空师弟在雪域身受重伤,为恶力所缠。此事虽有种种根由,可到底因我而起。今日既叨扰贵宗,岂能不来探望?”

  见愁进了禅房,一眼就看见了盘坐在那罗汉床上的了空。

  原本一俊俏的小僧,现在看着竟有些枯瘦之感。

  其周身所缠绕之物正是先前她在雪域见过的黑气,与崖山昆吾殒身弟子们身上的一模一样,只是那恶气更深,也更凶戾。

  兴许是已被缠斗了二十余年,这恶气看上去已经淡了许多。

  无垢方丈今日便是例行来查看情况的,兴许是见见愁拧了眉,便开口道:“大道得成八十一难,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他这伤原也不算很重,只是心志还不够鉴定,才为此恶气所侵。至今二十年,已挺过去大半了,全当是闭关苦修。”

  也就是说,了空差不多已算安然了?

  见愁看了身旁无垢方丈一眼,只觉得这一位看着严肃冷硬的大师,说这话来,应该是想安自己的心。

  说到底,是那女妖算计。

  禅宗若要个道理,为了空报个仇,该直接杀了自己那一段过去所化成的女妖才是。

  可一尘和尚,分明已轻而易举制住了她,却并未对其下手,反而还是让她处置,只是希望她考虑清楚。

  “佛门禅密二宗,竟是天差地别……”

  她一时没有忍住,慨叹了一声。

  无垢方丈听闻,正在手中掐着的佛珠一顿,看她一眼,却是摇头,一脸的正色与肃然,眸底还带着几分阴云一般的压抑。

  “早在北迁分裂之后,雪域新密便不在我佛门之列了。”

  对禅宗和旧密而言,他们都是外道。

  见愁隐约能明白这一句话的意思,可这毕竟是他们佛门自己的事情,所以她虽听见了,却也没有就此再说什么。

  在这屋内,她只是又注视了了空许久。

  无垢方丈只道:“劫数若在,早晚会来。了空出手相救,本无过错,有那女妖暗算,才使你与昆吾谢施主一道被困芥子之中。其因本善,却因杂了他方因而酿了恶果。只是目今女妖已被拘千佛殿,也算她尝了因果。对了空此劫,见愁施主不必挂怀。”

  当真是反过来还劝慰她的。

  见愁说不出心底的感受,沉默了良久,只道一声“谢过方丈开解”,才躬身告辞。既没有再做出任何的承诺,也没有提出要施以援手。

  禅宗有三师坐镇,若有办法,早救了了空,哪里轮得到她来?

  自了空禅房之中出来,见愁仰首望天,但见这夜空中星河璀璨,四下里有细碎的虫声鸟语,不同于极寒的雪域,自成一派生机。

  从一菩提树下经过时,还撞见了个小沙弥。

  人是瘦瘦小小,应该才入门没多久,正趴在树杈上,手持一根短棍,前面接了网兜,向枝上一只翠鸟伸去。

  “让你乱跑,看我这回不抓你回来!”

  一面小心地接近着,他一面低低地自语着。

  眼见着差不多能够得着了,便猛地一倾身,一下朝着那翠鸟网去。

  可没料想,这一根枝桠实在太细,根本承受不住他这一倾身之力。只这么轻轻一歪,那小沙弥猝不及防,竟是一下朝着下方栽去!

  一人一鸟,眼看着就要一起摔在地上。

  幸而见愁就在下面,眼疾手快,一把伸出手去便提住了这小沙弥的衣襟后领,同时另只手手掌一展,已将那落下来的小小翠鸟接在掌中。

  “哇!”

  这时候,小沙弥才后知后觉地惊叫出声,倒不像是被掉下来给惊的,反倒像是被突然出现的见愁给吓的。

  见愁看他一眼,又回头一看自己掌心。

  那小小一只翠鸟似乎也吓住了,可怜巴巴地叫唤了两声,瑟缩在她掌中。只是那收起来的翅膀上,滑稽地绑着一条白布,还散发着隐隐的药味儿。

  于是她一怔,一下便知道是自己误解了。

  本还以为这个年纪的小子,说不准是在抓这鸟雀玩耍,没料想,竟是她小人之心了。

  “没事吧?”

  她松了手,将吓得傻傻的小沙弥给放了下来,让他稳稳站在了地上,才问了一句。

  那小沙弥入寺中时日还未长,虽不知见愁身份,却也知道山上来了贵客。

  眼见她一张脸近在咫尺,一下红了脸,忙退开两步,念了两声“阿弥陀佛”,才回道:“谢、谢施主搭救,小僧没事。”

  “你的?”

  见愁也不介意,又一伸手,将那翠鸟递了过去。

  小沙弥眼底顿时流露出几分惊喜和感激来,忙两手将它捧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护在手掌之中,才又连忙给见愁道谢。

  “小僧本想给它换药,没想到它调皮,又跑出去了。”

  “没出大事就好。”

  见愁笑了一笑。

  那小沙弥却还腼腆,也不敢与她多说话,便连忙告辞,匆匆离去了。只是他走得急,竟将先前那一根接着小网的短棍落下,躺在那地面上。

  见愁弯身将之捡了起来,看了两眼,却是若有所思。

  一如此网,一如这世间的药与世间的刀剑,有人用来杀人,图财害命,有人却用来救人,救苦救难。

  如今她手中便握着此网,此药,此刀与此剑,又该如何抉择?

  人的念头与想法,本就是这天地间最玄妙之所在。

  她在因果是非门内,不愿沉湎于过去,不愿沉湎于苦痛,更不愿为过去所束缚。所以在过去与现在之下,划下一道天堑,将过去的自己与彼时的自己隔断。

  爱恨情仇,依旧在身。

  因为,那就是彼时的她,不会因斩断过去而有改变。

  隔断的,只是为爱恨情仇所苦、所累、所羁绊的,那个过去的、还不够豁达的自己。

  可她成了妖……

  世间匪夷所思之事甚多,这种事,听起来就像是世间某种道理,本为无形之物,却忽然成了精怪妖魔一样。

  在见愁看来,这不过是一种选择,既是当时所必须,此刻也并不后悔。

  只是,新的问题已经摆在了眼前。

  她曾割舍过一次,现在,是舍而杀之,还是留而救之呢?

  见愁慢慢将这接着小网的短棍靠在了菩提树旁,在这远处传来海浪涛声的夜晚,慢慢地行去,不知觉间,竟是又走到了白日一尘和尚带他们去烬池的那条路前。

  她驻足半晌,一垂眸,笑一声便走了上去。

  高大且光滑的山壁下,携裹着灰烬的池水依旧流淌,池中莲花盛开,水面上千形万象照旧幻影一般闪着。

  池边,一盏莲灯巍巍。

  在这深沉的黑夜里,它昏黄的光芒,带着几分暖意,将这整个烬池笼罩,竟有一种说不出鹅慈悲与温和。

  见愁记得,这是一尘和尚在日落之时点在池边的。

  这一切,本没有什么太稀奇的地方,毕竟白日她都已经见过了。

  可在走近的那一刻,她才陡然意识到——

  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的。

  无声前行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见愁目带几分惊异地看着那一盏莲灯灯盏之畔。

  灯盏内是满满的灯油,中间是暖黄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