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只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藏在这谦谦君子外表下的,是一颗目标明确、冰冷得让人胆寒的心。
见愁看他,他当然也注意到了见愁。
两人的目光隔着虚空撞在一起,但谁也没有向前走一步,更没有谁对谁开口说话。
一切都是静默的,杀与仇都在静默里。
傅朝生当然随着见愁的目光看了过去,在看见谢不臣时便明白了过来,雪域的事情尚没过去多久,他轻而易举就想起了见愁对此人的忌惮,也想起了此人身上种种诡谲不可以常理解释之事。
他琢磨道:“他对你而言很重要?”
见愁淡淡地收回目光来,纠正他:“是没有他,对我而言很重要。”
傅朝生顿时了然,也笑了起来:“那我便在此处,充当故友的耳目,为故友看着。”
见愁也一笑,道了声谢。
毕竟对傅朝生来说,他来到这里,真不是为了什么十九洲的存亡,完全是因为她这个“故友”罢了,如今她要去雪域,他却要留在此地,情理上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的,如今还轻易地答应了下来。
几个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厅内扶道山人与郑邀便都出来了,只是显然受了先前议事的影响,面色都有些凝重。
晚上回去后,扶道山人与见愁说了半个时辰。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见愁便从打坐中睁开眼来,告别了崖山诸多同门,前往碎仙城那一座高伫着绿叶老祖石像的广场。
传送阵旁,曲正风与央金已经先到了。
三个人一道踏入了阵中。
一阵柔波似的光芒闪过之后,便已经不见了影踪,只留下那一座已在这广场伫立了数百年、持着《九曲河图》向漫漫寥廓天河怅望的石像,风起黎明时,静默无语。
血腥的序幕,已然拉开。
今日之后,战火将燃,鲜血将洒!
十九洲大地上勉强维持了十一甲子的脆弱平静,终于在他们出发的刹那,轰然破碎。身处于这一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其中的一部分,谁也无法逃脱。
不进则死,不战则亡!
☆、第435章 第435章 崖山双璧
明日星海议事, 来的都是各方势力的领头人,各门派的长老弟子却大部分都还在各自宗门之中, 再加上昨日经过商讨后, 众人定下的计策,还是先查探清楚现在雪域的情况, 再布置大队人马跟进, 所以见愁等三人虽然出发, 却并不是直接前往雪域。
他们需要先分头行动,各回宗门整顿人马。
空行母央金本属于雪域旧密,但在二十年前雪域圣湖之上那一场鏖战之中,已经彻底与新密割裂开来,且已经与西海禅宗联手。旧密的人都在禅宗那边,所以她在离开星海之后, 需要先往西海禅宗一趟,顺便将明日星海这边议事的结果通报驻守禅宗的雪浪禅师,再带出一部分人马来。
相比较起来, 曲正风就轻松很多了。
议事本来就在星海之中,昨天白日里定下了次日要前往雪域的计划之后, 所有的人手他已经趁夜安排妥当,竟是半点也不避讳地直接离开了星海, 任由自己的老巢被昆吾崖山等势力坐镇,端的是毫无畏惧。
至于见愁, 没什么好说的, 自然是要回一趟崖山, 与门中其余几位长老商量,点好人手,早做准备,以便他们探得雪域情况后,直接从崖山发动进攻。
所以她需要传送回崖山。
只是这里面偏还有点尴尬处:空行母央金与她方向不一致也就罢了,曲正风却是已经调派好了星海的人手,直接与她进了同一座传送阵,离开了星海。
崖山所设置的返回传送阵,依旧是距离崖山三十里外的那一座被削平的山崖。
光芒一闪,两个人的身影便出现在阵中。
中域左三千秀丽雄奇的山山水水,代替了明日星海那一片阴霾压抑的天空,一下铺平在人视野之中,犹如一幅展开的画卷。
三十里外的崖山,便如一柄倚天长剑,从云端插下,深深地透入十九洲大地的深处,与山川河流的脉络相连,熔铸成一个完美的整体,一眼望去让人心神摇荡。
九头江的支流,浩荡从山前奔过。
千万里云气在黎明将尽时,被风追赶着,从那险峰峭壁旁,从揽月殿、摘星台边,流淌过去。
天将明时,星月暗淡。
见愁一眼望去,入目是山河美景,只是心绪比之以往远眺崖山时,却多了几分复杂。
只因为此刻,站在她身旁的是曲正风。
一个曾经的崖山门下。
一个已经叛出崖山的叛徒。
一个盗走了崖山巨剑成为剑皇的强者。
她没有说话,曲正风也没有说话。
两人便立在这山崖上静默。
见愁还记得,当年从西海大梦礁返回,也是经由这一座传送阵回到崖山,当夜这一位翩翩然儒雅的“二师弟”便向她露出了不为人知的一面,表露出对她奇怪的敌意。
“其实我一直想要问,当年你我实力悬殊,你为何还要与我约战还鞘顶?”
就不怕事情传出去,旁人讽他恃强凌弱吗?
见愁手提着燃灯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只是神情间已没有了当年的惊怒与狼狈,从容而平静。
曲正风站在这熟悉的山水间,感受着云雾间吹来的熟悉的风,远远眺望着崖山那早不知在心神里描摹过多少遍的熟悉轮廓,眨了眨眼,过了很久,才笑了一声:“玉不琢,不成器。你是一块值得雕琢的璞玉,只是师尊总狠不下心,不靠谱,太仁慈。”
“玉不琢,不成器……”
时隔多年,总算是听到一个还算靠谱,也没什么敌意的答案,见愁忍不住跟着念了一声,又摇头笑着叹息。
“物是人非了。你想同我一道,回崖山看看吗?”
回崖山看看……
九头江的江水绕着山峦流淌,是这静寂黎明里唯一的声响,可曲正风心里,见愁这一声叹息,却回荡不停。
多久没有回去看过了?
曲正风遥遥地望着,也沉默着,直到东方亮起了一线微红的天光,倾泻而出,照亮了天际的云层,也将那天地间第一抹金红涂画在崖山高高的还鞘顶上,他才收回了目光,负手道:“崖山剑已在我手,此地空余一座破山,有什么好看的?”
他面上的神情,是轻描淡写的不在意,声音里更有一种并不当一回事的轻飘飘。
见愁听着,瞬间皱了眉头。
曲正风却只一摆手,迈步间身形已御空远去:“我在附近等候,你自回山门调派人马,出来再寻我便是。”
眨眼间,踪影已渺茫。
初升的朝阳驱散山河间的雾气,见愁只想着曲正风那一句“有什么好看的”,在原地站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先御剑返回了崖山,与门中驻留的几位长老安排不久后去往雪域的人选。
至于曲正风,却是真去得远了。
左三千一别,八十余载,再至崖山山前,他心潮竟久久难平。只是他所言,到底是真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
有的路,一旦选择,便再也无法回头。
正如那一日酒楼上他为见愁指点迷津时那一字一句,世间有的人,或恐明白许多道理,也知道这世界最真实的模样,可到底脱不出身为人本就有的爱恨情仇。
明知不可为而为,又怎样?
每个人心底都有想要强求的事,他曲正风也不例外。
从那一座传送阵离开,他猜想见愁处理好山门中的事情,也要花费不少的时间,所以也不辨别方向,只随意地御空而行,也不拘去往何处,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蔓延出去的山川河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忽然停了下来。
倒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只是因为看见了一处眼熟的地方。
山崖孤高险峻,平直的峭壁像是被一刀劈下,直直地立在山间。枯萎的藤蔓从下方爬上来,依稀是旧日模样。
呼啸的狂风,自地底席卷而来。
便是远远在半空中,曲正风也能感觉到那风里透出的锋锐的气息。
采药峰。
黑风洞。
于是旧日的某些记忆,一下就被触发了出来,他立在半空中看了半晌,便无声地落了下去。
峭壁上、悬崖底,都是近百年来无数修士交战留下的痕迹。此刻天色虽然还早,可黑风洞外围竟然还有人。自打崖山大师姐见愁在黑风洞外一战成名后,来这里的人便多了,更有人听闻了黑风洞与《人器》炼体息息相关,所以前来尝试。
只是谁也不认得曲正风。
大多数人都是些小人物,而这些年来的曲正风都在明日星海,且已经成为寻常人传说中的剑皇,众人见了他也只能猜测他身份,看不出太多的深浅。
如今的曲正风,当然也不会再在意这些人。
他在黑风洞前站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当初困顿于元婴境界,决意习《人器》炼体时,扶道山人看了他很久,但终究没有阻拦……
那时,师尊便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吧?
莫名笑了一声,曲正风迎着那扑面来的黑风,便直接走进了洞口。已经拥有返虚中期修为的他,再从这无尽黑风之中走过,再不会感觉痛苦,也根本没有半点困难的感觉了。
洞壁上都是风蚀留下的痕迹。
当然,上面还有无数的留字,曲正风记得,自己也曾留过。
待走到一百尺时,他便看见自己留下的字迹了,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简简单单三个字:一百尺。
只是此刻再看周围,已经密密麻麻都是字了。
什么周承江之流都在其中,也不怎么值得令人注意,唯有角落处四个秀雅里偏透出几分凌厉狂放的字迹,让他停下来凝视。
“今我来矣!”
真是好大口气。
曲正风看这字迹只觉气势颇有几分,但修为该还很弱,虽放下这般豪言壮语,可未必能进去几尺,便一笑置之,继续往前去。
只是没想到,二百尺处,竟又发现了这字迹。而且无巧不巧,就在他当年那一行留字下方。
曲正风一看,便眯了眼。
他当年留字,是:“二百尺,如履平地,如沐春风。炼体黑风洞,甚无聊。”
可现在,这句话下面竟被人明晃晃打了个大大的叉,后头只跟了简简单单四个字:看你不爽!
“有点意思。”
他当年进这黑风洞,瞧见这许多人留字,也不过就是在这石壁上随手一划,哪儿能料到竟还有后人来评说?
一时觉得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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