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越是往后,见愁的进步越神速。
正所谓是万事开头难,只要熬过了开头,以她的心性和悟性,领悟“剑”之本道,就变得简单了起来。
持剑用了四天,挥剑用了三天,但到了剑招,反而只用了一天。
旁人是越往后越难越慢,她是越往后越易越快。
这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事倍功半和事半功倍的道理了。
曲正风看着,到底觉得扶道山人选她是没有选错的。只是看得久了,心情难免有些烦闷,所以看了半个时辰,还是走了。
到第十天,剑意已出。
见愁这十日来,几乎算得上是不眠不休,崖山武库中终年寒冷,没了灵识与灵力自动催动的《人器》炼体也扛不住,手上出现了许多处冻伤,但剑是越来越像样了。
心之所至,剑虽心动。
练的是一套名为“游龙”的剑法,她手腕一转,剑吟便如龙吟,人虽剑上,则真有几分龙行之态。
虽是凡剑,竟也挥舞出几分龙象来。
曲正风到时,是这一日的酉时,武库中没有日月轮换,见愁依旧在练剑。
但见那凡剑剑锋转时,游龙相随,甚是威重。
剑尖上一道白虹吞吐,横斜间已穿破长空,意态潇洒间,暗藏着纯粹的杀机!
他立在半山山,从酉时看到亥时,足足两个时辰没有说话,直到见愁收了剑锋已钝的凡剑停下,他才道了一声:“可以了。”
这些天来见愁灵识已收,专心练剑,曲正风修为又高,来时往往悄无声息,她又无瑕分心,所以只隐约记得他来看过,但并不清楚他来过几次,又看了多久。
此刻收剑,乍听这一道声音,便转头看他。
曲正风却是平静地走到了不远处。
那里一块突出的山岩上,躺着见愁先前放在那边的一线天,他便弯腰将其捡了起来,看了看,随意地握在手里,向她走来。
然后在她面前站定,注视着,问她道:“你信我吗?”
他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到清风不起波澜,在这四个字简单一问的瞬间,竟透出一种奇异而摄人的味道。
见愁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眉。
她也回望着对方,十分冷静地答道:“不信。”
曲正风便一下笑了起来,手中剑一动,竟在她话音方落这瞬间,凭剑而起!
一剑透入她眉心!
奇长奇险的剑锋瞬间没入,可竟未从她脑后透出半分!
刹那间,见愁眼底一切光华泯灭,痛觉席卷脑海的瞬间,更觉一座磅礴的世界向自己扑来!
“砰”地一声。
曲正风松了手,眉眼淡淡,任由掌中的一线天插在她眉心,随同她一道坠入深深的冰涧之中!
☆、第461章 第461章 悟剑
冰冷的深鉴, 有着大半冰冷的积水。
极寒的温度袭来时, 眉心里透入的那一座世界,也猛然炸开了,于是所有的外物、感受,都从这一具血肉之躯身上剥离。
见愁只觉浑身一重, 已被拽入那世界之中。
依稀还是广袤的十九洲大地。
只是其中山川纹理, 地形地貌,都不是她记忆中的十九洲,反倒有些像是古籍中记载的数千年前的地貌。
一名素袍修士,鏖战于风起云涌的西海。
她仿佛从天际直直落下,竟一下附身于这一道身影之上, 然后高高举起了手中剑。
下一刻, 海底忽然出现了巨大的幻影。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看清, 就陷入这巨大的幻影之中,随后痛觉传来,便又脱离此身。
意识瞬间如烟云一般上浮。
见愁低头看去, 只见那深不见底的西海之下,竟是一只巨大的比目鱼, 张开了血盆大口, 一下将方才那修士吞没。
天地间只有一声细微的剑吟。
血染的海水暗紫, 眨眼又散尽滚滚浪涛之中,唯有为海水拍打、沉了一半的深白长剑, 在这一声颤颤的哀鸣之中, 从海水中升起, 飘摇向东而去!
“轰隆!”
猛烈地坠入冰雪覆盖的崖山武库。
剑插i进冰层的瞬间,见愁的意识便又被拉向了十九洲南域上东南妖魔道,大名鼎鼎的潼关驿建造在一片荒漠之中,任由黄沙吹卷。
天地间却穿梭着无数修士的影子。
有昆吾,有崖山,有望江楼,有望海楼……
与他们对战的便是妖魔道上的邪道魔修,一时是喊杀声震天,甚至盖过了荒漠里苍凉的风声。
无尽鲜血在黄沙里抛洒,眨眼被炽烈的日光蒸干,只在那粗粝的沙粒上留下暗红的印记。
刀落了,剑落了。
修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刀剑上也许沾着敌人的血,也许沾着自己的血,都在颓然落下的瞬间飞上高空,消失在层云之外。
……
一幕一幕,都是陨落!
见愁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也根本无法反抗眉心里这一股强大的意识,随同着这一名又一名崖山修士,不断地经历痛苦,经历死亡,经历濒死时的恐惧!
她本已相当于死过一次的人,对死亡本身已经不惧怕。
然而或恐是曲正风方才说也不说一声便立刻动手的场景,到底激起她对某一件极为忌讳的坏事的记忆,此刻所经历的一切,竟让她生出一种由衷的厌恶。
对人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的厌恶。
对人本身孱弱与命运无奈的厌恶。
天地间,万事万物,变幻无常,永恒的——
唯有毁灭!
唯有死亡!
她便如一缕穿梭的微尘,游荡在这数不清的死亡与毁灭之中,看那无数的崖山门下倒下,看那无数的崖山之剑在哀鸣中回到武库。
有的是哀伤,有的是绝望。
也有的是不屈的凛然,是峥嵘的傲骨……
从西海到南域,再到明日星海,甚至是到极域!
那是见愁已经经历过的场景了。
鬼斧挥舞,黄泉倒流,地缝里涌出的无尽鬼影,将悲壮的人群淹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鲜血,都带着愤怒与绝望……
死死困守,援兵却迟迟未到。
上千修士啊,上千傲骨铮铮地身影啊,一道接着一道地倒下,神魂被那无尽的恶鬼撕扯,破碎泯灭,剑已漂浮在半空中,人的双眼却还空茫地望着极域那一片阴霾的天空!
身体里,似乎还残留着神魂陨灭时的意志。
张口喃喃,竟是令人潸然泪下的嘶哑呼喊:“崖山……”
剑,为杀戮而生。
持剑者,亦将身陷杀戮之中!
见愁的神魂,完全浸润在那一声“崖山”的呼唤里,无法自拔,眨眼千形万象闪过,这一切的一切都如幻影一般消无了,重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庞大的、血红的剑宫。
巍峨的宫殿,处处由剑铸就。
铺平的地面是由剑堆积,伫立的墙壁是由剑拼凑,就连头顶上高高的殿顶上,都倒垂着无数长短不一、形状不容的剑!
人在殿中,举目四望,全都是剑!
她下意识地为其威势所震慑,无法控制地往前踏出了一步——
“啪嗒。”
不过是轻微至极的一声响,几乎是在她脚步落地的同时,这庞大的宫殿中竟响起万千剑吟之声,同时有万千道剑影出现、万千道持剑战斗的人影出现!
万千的人潮!
万千的剑潮!
全数向着她迎面奔来,一下让她陷入杀戮的死境之中,不得不在自己意识当中,用极快的速度还击!完全没有半点分神的间隙!腾挪翻转,移剑星月,竟是在这一瞬间将己身的潜力催发到极致!
意识的深处,已是天人交战。
然而身体却一无所知。
她空茫地睁大着双眼,整个人毫无知觉地沉在那冰涧之下,月白衣襟上沾着的已经干涸的鲜血,向四周浸润开去,伴随着她眉心一线天剑脊上那一线闪烁的赤红,竟透出一种血腥的冷艳。
曲正风站在上面凝望,回想起她方才那笃定至极的一句“不信”,到底是笑了一声,只是让人分辨不明个中的意味。
他没有在此处看上多久。
仅仅是注视了有片刻,没见着有什么别的异样,便又如之前许多次一般,转身从武库中出去。
阴阳界战重启,十九洲攻入极域已是第十天。
只是战况并不乐观。
纵然是奇袭雪域,占得先机,可在极域作战的难度依然甚高,加之十一甲子过去,不管是十九洲还是极域,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泰半时候都只是爆发小规模的战斗,偶有两次大场面,却又都旗鼓相当,胜负难分。
“也真是怪了,敌不动,我不动,眼下好像就困死在这鬼门关前五十里地,竟是寸步再难推进。”
一位望江楼的长老站在深黑的戈壁前,向着万里恶土的另一头看去。
鬼门关高伫而狰狞的影子便在尽头。
中间则是一片危险而荒芜的空地,天时草长在贫瘠的石缝中,随风摇摆。
远天是深深浅浅的暗影,看着平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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