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阿兄……”
青年的声音淡漠异常,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
“念在你已经受了教训,这一次便不再罚你。你且在家中静养……待到明年洛园花会,我还有用得到你的时候。”
谢妙然的神情原本已趋于绝望,却因为最后一句话而重新亮起了双眼。
“阿兄,我就知道阿兄不会真的放弃我!”她小心地抓住青年的衣角,仰起脸,“阿兄,你会为我报仇的,是么?你终究是放不下我的,是么?”
青年仍未转头。
“只要你听我的话。”
谢妙然擦了擦眼睛,用力点头,说:“我听阿兄的话,再不敢妄为……阿兄,你莫不要我。”
青年终于投来一瞥。
谢妙然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她以为青年在看他,而实际上他看的是一片雪白的梨花花瓣。那花瓣飘落在谢妙然发间,好似一抹干净异常的微笑。
他收回目光。
棋局……已经变了。
第四卷 问仙城
第70章 天一珠
“起——”
一声令下后, 弟子们一齐将水属灵力注入网中,万众一心,将沉于海底的东西捞了出来。
哗啦——
透明的海水从网眼中溢出, 只剩大堆的蚌壳叠在一起, 湿润的云母纹路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负责监督他们的真传弟子将蚌壳划分为几堆, 做了不同编号,才对他们挥挥手:“可以开了。”
弟子们按照编号散开, 一个个地将蚌壳打开。如果是普通的珍珠, 就自己收着;如果是异彩闪烁的宝物, 就要报告真传,将之交上去。
这就是北斗仙宗的“采珠会”。
碧波海底, 灵气最浓郁、海水最清澈之处, 生有天一珠蚌。天一珠实则是一种珍珠的变异, 十分美丽,也十分贵重。有几种极其稀罕的丹药, 就需要天一珠来入药。
每三月, 北斗仙宗都会组织采摘天一珠的活动,通常以师门任务发放。来的人大多是杂役和外门,想着就算得不到天一珠, 多攒点珍珠,日后修仙不成,还能回凡世做个富家翁。
他也是其中一员。
和那些天之骄子们不同,他从来没有奢望自己修仙有成。只是家乡人都说修仙可以得到力量, 还能挣许多的钱,比去城里做工好许多。等个十多二十年再回家, 便可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还可帮衬乡里乡亲一把。
但……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
当蝼蚁走出矮小的巢穴, 第一次目睹天地浩大,他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蚌壳一个个从他手中经过;滑腻的藻类让他的指间带上了浓浓的腥气。他熟练地开着蚌壳,将珍珠挑出来。旁人羡慕他开得快、得的珍珠多,却不知道他内心的焦躁:
怎么还是普通的珍珠?
终于……
一抹异彩映在他瞳孔中。
天一珠生有异彩,清气四逸,一开蚌就会被察觉。正常情况下,没有人能在真传眼皮子底下偷走天一珠。
然而,他被层层衣衫遮住的心口,有一个白莲的刺青悄然浮现。
他手中的天一珠变成了寻常珍珠的模样,与其他珍珠一起落入他的口袋之中。
他死死低着头,心脏一直跳,不敢去看任何人。但他的动作很稳,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稳。
联络他的人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凭借白莲之力,向天一珠许一个最渴望的心愿,你的愿望可能会成真。
他还记得自己问:“什么愿望都行?我想变成天灵根行不行,想成为卫枕流那样的天才行不行?”
对方没有因为他可笑荒诞的愿望而发笑,反而真诚地告诉他,那样的愿望不是不可以,却不是一粒天一珠能做到的。天一珠可以实现的愿望,范围并不广。
他问:“那我还可以许什么愿?”
对方意味深长地说:“假如只是许愿某个竞争对手消失……兴许行得通。你知道北斗仙宗为什么要严格控制天一珠的流出吗?因为他们用许许多多的天一珠许下了许许多多的愿望,最后才能站在修仙界巅峰。”
他心跳如擂鼓:原来北斗是靠许愿杀了那许多的敌人,才有现如今的地位?
他摸着乾坤袋,只觉找到了一条通往灿烂未来的乾坤大道。
那天的采珠会只收集到了不到十粒天一珠。这个数量还算正常,并未引起真传弟子的警觉。
那名真传还笑着对他们说辛苦、有劳。他站在海边,浑身海水腥味,仰头看那光鲜亮丽的真传弟子悠悠离开,心中像有一股火在烧。
啊,也许……
他敷衍了事地和别人说了些话,匆匆奔回自己狭小的居所。屋室简陋,尤其在他想找一个藏东西的地方时,这简陋真是让他更加心虚气短。
最后,他的目光无意间投向了道君像。
那是他从凡世带回来的像,木头做的一个三绺长须、手执拂尘的中年道人。据说这是一切道法的开创者,是天地间的第一位大能,人人只称“道君”。凡人们将他当天神信仰,日日参拜,祈求他能带来平安与富裕。
他吞了吞口水,鬼使神差地拿起道君像,在它背后开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口,再将天一珠塞了进去。
咔哒——道君像被他放回了原位。
他愣愣地看着那道人平静无波的双眼,忽然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我希望,我希望……”
他捂着心口,不知道心口的白莲再一次出现。
“我希望……那个总是和我抢任务、给我使绊子的讨厌的张成宇,能够快点去死,不要再挡我的路了!”
*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
琴音散去,吟诵未止。顾思齐诵完了全文,有些意犹未尽,对弹琴者笑道:“楚楚,你这首《鸥鹭忘机》果然有进步。”
“我说我天天练着呢。”陈楚楚抬脸一笑,刚才竭力作出的淡泊出尘之态就化为了一派热闹生动,“要是没进步,我怎么到和光境了,嗯?我可是和思齐差不多时候破境的,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天玑峰内门了。”
其他人很捧场地为她鼓掌。
春雪初消,溪边听琴。为了祝贺陈楚楚与顾思齐顺利毕业,众人约着又聚了一次。佘小川毕业比他们早一些,这回也算在一起。
何燕微全曲都仔细听了,又回味了一会儿,有些惊讶:“楚楚,你的琴弹得很有些流泉先生的脱俗意境了,天天练很难练成这样,莫非有名家指点?”
流泉先生是凡世一名琴曲大家,因出身世家,后又出家修行,在世家之间都很有些名气。
陈楚楚笑语一滞,忽地有些脸红,别扭道:“什么……我就不能是自己领悟的?”
众人原本还随心漫谈,一见她脸红,个个都稀奇地凑了过来。
“你脸红什么?”
“难道是……”
“没有!没有!”陈楚楚一把收起七弦琴,推开他们,脸却红得更厉害,“我才没有遇到什么人?”
“哦……”其他人异口同声,“可我们也没说你遇到什么人啊?”
姑娘脸登时红到了耳根,干脆气咻咻不看他们,嘟哝道:“不和你们说了。”
石无患本来带着佘小川在溪边舀鱼玩,这时也不顾脸颊上的水珠,扬起眉毛就露出个笑,像只不怀好意的凤眼狐狸:“小女郎,你这般别扭是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你不如把对方的信息说出来,我也好给你出出主意,让你把人套牢了。”
顾思齐本在笑自家青梅,闻言有点冷脸:“石师兄,你别教坏她。”
“教坏什么?不教她,她才会吃亏。”石无患撇撇嘴,有些讽刺,“拿你们世家那套条条框框、忸忸怩怩来对付修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你……!”
“思齐。”何燕微又看了一眼石无患,声音很淡,语气却很坚决,“谁欺负楚楚,我必十倍还之。”
石无患哼笑:“真像你们那么做,楚楚这辈子都别想弄明白情缘的趣味所在了。”
这三人又开始吵嘴。
作为他们的导火索,陈楚楚很是淡定,只转去和其他同样淡定的两人说话。盖因他们已经习惯那几人不时吵吵嘴,能发泄出来总归比憋在心里强。
谢蕴昭心里也好奇,正好问:“楚楚,你真有心上人了?”
“哎呀你怎么也……”陈楚楚打了她一下,脸上的红晕却骗不了人。几人年岁差不多,入门快四年,陈楚楚也已十九岁,但她圆脸圆眼睛,神态里总有种孩童的天真活泼,看着和十六七也没差。
“我还不知道他的心意哩……说不准人家根本瞧我是个小丫头,一点意思都没有。”她脸红完了,又叹息一声,忧愁里带点幽怨,很有几分少女怀春的模样了。
谢蕴昭怂恿她:“说嘛,说嘛,说了我和小川去帮你追他!”
佘小川向来是响应谢师叔绝无二话的,何况她也很关心楚楚师姐,便连连点头:“对对对,追追追,追到了捆起来送给楚楚师姐做见面礼!”
陈楚楚一呆,喃喃道:‘也不用……’
她心里害羞,便小声说:“我再试探试探他,再和你们说吧。”说完,不等她们追问,便急急去换话题:“说来,你们最近有买‘道君像’么?”
“道君像?买那做什么?”
陈楚楚松了口气,连忙翻出一个小小的木塑人物像,献宝似地捧在两人面前:“就是这个。”
她拿出的是一个约一个手掌高的木像,雕刻了个大修飘飘、高鼻薄唇的中年道人。
谢蕴昭知道道君。这个世界修仙者众,道家文化也兴旺昌盛,就有“道君”这样一个形象被传为道法之祖,在凡世很受推崇。婚丧嫁娶要拜拜道君,炉灶烧火也要拜拜道君,可以概括为“有事没事都可以拜拜道君”。要是道君有灵,说不准会把凡世消息群全给屏蔽了,免得天天吵得头疼。
而修仙界则有考据,认为“道君”这个人物是上古众多大能的集合体,不知道被谁捏合编造出来的万能形象。
有时修士们也会画一些道君画、做些道君像,只当个风俗,图个好玩。
“这是今年兴的装饰物吗?”谢蕴昭研究了一下,品评道,“许久未见,道君看着还是如此平平无奇,堪称集大众精华于一身,乃大众中的大众。”
陈楚楚一把拿回道君像,有点酸溜溜道:‘你天天对着卫师叔那样的神仙人物,当然觉得大众啦。今年兴起收藏道君像,是因为据说它很灵哩。’
“很灵?”
“啊,这个。”佘小川忽然说,“我也有呢!是阿藤送我的,要我每次遇到什么大事,可以多拜一拜。楚楚师姐,这个原来真的很灵呀?”
“我也不大清楚。”陈楚楚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不过我今早许愿说想演奏出最高水平的《鸥鹭忘机》,兴许是灵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