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修为被废,眨一下眼;被封住,眨两下眼。]
郭真人却直直看着她,嚷道:“没钱……酒来!”
谢蕴昭思索一刻:[您的修为是自己封印的,做出来被废的假象?是的话,眨一下眼。]
郭衍迫不及待地眨了一下眼。
谢蕴昭在心中深深吸一口气。郭衍可是归真境修为……是神游后的归真,在世界上无疑属于顶层修士的存在。但他在平京城里却护不住沉香阁,还被逼得自己封印修为,更是无法传信回师门。
这难道也是谢九吗?如果是,他的修为……真的只有神游境?
谢蕴昭很快作出一个决定。
她手里把郭真人晃个不停:“我不管,你要赔我沉香哩!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哩!”
院子里的动静已经吸引了邻居们的探头探脑,但没人多管闲事,只留下几句细碎的议论。那道隐秘的目光从人群更后方传来,定定地刺在谢蕴昭背上。
郭衍也有点糊涂。但他只糊涂了一瞬,立刻搞清了谢蕴昭的意图。
“没钱没钱……要命一条!拿走!”
“拿走就拿走!”谢蕴昭“恼羞成怒”,拖着郭衍就往门外走,“让街坊四邻都看看哩!欠钱不还,我就要你卖身为仆,用一辈子来还债!”
——郭老板还欠了外地人钱啊……
——没听见郭老板起家的沉香是这小郎的传家宝吗?
——可见郭老板以前是个手脚不干净的……
“慢着。这是做什么?”
一队巡逻兵差拦住了谢蕴昭和郭衍。
他们态度太冷静,一看就是有的放矢。
谢蕴昭扫了他们一圈——不在。那道隐秘的目光并非来自这群士兵。
“这老头欠我钱,我要他卖给我当奴隶哩!”她嚷道。
“可有证据?”
“有!”谢蕴昭眼也不眨,从怀里掏出一张陈旧的折纸,“军爷看清楚哩,这是郭衍借了我家沉香的借据,上面还有签字哩!”
这张借据是谢蕴昭在来时的路上偷偷做好的。她修仙前在凡世行走,收集了很多这类伪造的字据,以备不时之需,后来修仙,她也没将这些东西扔掉。
这不就用上了。只要偷偷在空白处写上借的东西、借方的名字,再想办法签字,就是一张能够以假乱真的陈年借据。
虽然经不起细查,但仓促间唬人也够用了。
对方显然一愣,互相看看,有些踌躇。平京讲求秩序,也重视契约效力,就算是官府也不会轻易干涉契约纠纷。
但……
“既然是别人的契约纠纷,就莫插手了。”
僵持之时,有人从一旁走来。
他穿着轻铠、腰悬长剑,高大俊朗,又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温雅。
谢蕴昭轻轻一碰他的目光,心中一跳:不错,那道隐秘的目光主人就是他。
“见过王将军!”士兵们齐齐见礼。
谢蕴昭一顿,用一种乡下人特有的畏惧又无礼的口吻说:“还是这位军爷懂事,那我就带着郭衍走了……”
王将军却不急不恼,痛快地点头:“走吧。”
谢蕴昭拉扯着郭衍一溜烟跑了。
但王将军的目光一直钉在她背上,始终没有消失。
郭衍被她扯在手里,看似脚步蹒跚、跌跌撞撞,实则用手指在她手臂上轻轻写了两个字:
——王玄。
王玄。《点星榜》第七,和光后阶的剑修,平京王家子。
谢蕴昭忽然回忆起当时师父的感叹:近年来修仙的世家子越来越多了。
她拖着郭真人,招招摇摇去了官府,骂骂咧咧地拍出借据,正儿八经地把郭衍的身份变成了“许云留”的仆人。
再坐着公共马车,回中人商铺问到了赵家几人的落脚处,又拖着郭真人去了。
再抽空在路边吃了两碗面,“唏哩呼噜”香得很。
从那碗面开始,王玄的目光消失了。也许是觉得修士不可能如此有烟火气,也许是有别的考量。
无论如何,谢蕴昭总算能松口气,并低声问:“怎么回事?”
郭衍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回了两句话:
“平京城里,没有外来修士可以动用灵力,除了你。”
“他们在寻找蝴蝶玉简,里面记载了世家和白莲会勾结的证据。”
第80章 苍梧书院
卫府。
卫夫人躺卧在踏上, 双目紧紧闭着,胸脯却不断起伏,显然并未睡着。
四周静悄悄的。满屋子的人, 一个也不敢说话。
直到一阵脚步声从外廊传来。
“如兰, 如兰?这是怎么了?”
卫老爷满面春风地踏进室内, 笑着去问妻子,却见榻上的贵妇豁然坐起身, 拿着个枕头就朝他丢过来!
“……这是怎么了?”卫老爷这回的表情变成了惊讶和意外。他低头看了眼可怜的枕头, 再看榻上满面怒火的夫人, 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心里却本能地一阵心虚。
是的, 堂堂廷尉卫老爷, 在家是个怕老婆的人。
他不觉回想了一番自己的近期表现, 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难道上回去喝酒被夫人发现了?
他立即换上讨好的笑容,蹭过去:“夫人……”
“你还有脸来和我说话!”
卫夫人气得捶了一下绣花锦衾, 尖尖的指甲指着卫老爷的鼻子尖, 怒声道:“要不是你当年没头脑做下的蠢事,今日我何至于受此大辱!”
可怜卫老爷刚才和名士谈笑风生回来,这会儿就得缩着脖子、满心茫然地站在原地听夫人的骂。他是被骂惯了的, 只能拿眼睛去瞧旁人:怎么了,怎么了?快给老爷我一些提示!
正好他的贴身忠仆阿和,刚刚从外面打听好情况回来,这会儿连忙奔入室内, 凑到卫老爷身边低声把来龙去脉说了。
卫老爷听着听着,神色也变得微妙起来。待听到最后赵冰婵的表态, 他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夫人……”
又一个枕头迎面飞来, 砸在他脚边地上。
卫夫人愤愤:“要不是为了我儿,要不是为了我卫家同谢家的关系,我哪里会那样防备赵氏女?你若要怪我,就自己再去生一个现成的好儿郎,去向那谢十七娘求亲吧!”
“好了好了,我又没说你做错。”卫老爷摇摇头。
他着人关了门,又遣走下人,只留几个亲信守在门口,自己则坐在榻边,宽慰地拍着妻子的肩。
他这么软声软气,卫夫人反倒绷不住怒火,也软下语气,还露出几分后悔:“唉……是我太着急了。若我早知赵氏女有退亲的意思,何必那么急急忙忙逼迫她?交州乡下的家产纠纷罢了,你一个廷尉还能处理不了?”
卫夫人真是越想越后悔。怒火里大半对着赵氏主仆,小半对着自己:怎么就一时着急忙慌,把事情处成这样?分明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事!
没料想,卫老爷却沉吟着摇了摇头:“这不怪夫人。那赵氏女所求之事……还真不是好答应的。”
“哦?怎么?”卫夫人一怔,“我听下来,是赵老爷去世后,她和赵夫人被旁支勾结了县令欺侮,夺去家产又害死赵夫人。我虽不喜她,但这样小地方的腌臜事……你还觉得棘手不成?”
“正是棘手。”卫老爷说,“你可知我刚才送走了谁?”
“不是那才从东海县调回来的谢三爷?他不是向来听谢九郎的话……”卫夫人心中一动,“谢家又有什么安排了?”
“如兰聪慧。”卫老爷捻须而笑,“谢三爷这几年外放,虽在偏远的瀛州,暗中却与各地世家多有往来。交州赵家偏居一隅,嫡枝是宁远当家,本想袖手旁观。宁远去世后,旁支接手了赵家,急着投靠平京,才顺利被谢三爷收拢麾下。”
宁远就是赵冰婵父亲的字,也是卫老爷年轻时的好友。
“这么说,那些鸠占鹊巢的家伙也成了谢家的人?”卫夫人蹙了蹙细细的柳叶眉,眉心的金色梨花花钿折射出一点狐疑的光,“那你怎么说?我记得你从前和赵老爷关系好得像亲兄弟,否则也不会订下那么一门娃娃亲……”
卫老爷又捋了捋胡须,唇边泛出微笑。他高鼻秀目,年轻时是有名的美男子,现在蓄了须,也是个美中年,笑起来风度潇洒。
“今时不同往日啊。”他叹了一句古,方才道,“如兰,赵氏女的事你就莫管了。”
卫夫人一怔,试探道:“难道你要认下……”
卫老爷摇头:“我只有六郎一个嫡子。”
“那……你也不管交州那伙赵家人了?”
“如兰,大局为重。”卫老爷拍了拍夫人的手,笑容中多了几分神秘,“这平京城里……要让一个人安静消失的法子,可是多不胜数。”
那有些神秘的、成竹在胸的笑容,看在卫夫人的眼中十分陌生,却也有点熟悉。她怔怔看着这多年的枕边人,想了又想,忽而反应过来:这笑容本该是属于谢家的。
她盯着夫君的面容,不知怎么地,心脏跳得飞快,也很有些不舒服。她张着口,想说可是你当年和赵冰婵的父亲那么要好啊?但仍不知怎么地,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兰?”
“我想,”她勉力笑了笑,“那赵氏女多半是气话。一个世家女,放几句狠话,没什么可担心的……”
卫老爷又笑了。还是那个陌生的、属于上西京的、矜持神秘的笑。
卫夫人喉头动了动,不觉问:“谢三爷找你说什么了?”是说了什么,才把她的夫君变成这副模样?
卫老爷却会错了意,只以为她在问具体的事务。论理他不该说,但他们夫妻鹣鲽情深,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将头凑在妻子耳边,低语说:“说是谢家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九郎占卜说那东西仍然在平京城里,谢三爷嘱托我暗中搜查。”
“丢的东西?”
“是一块蝴蝶玉器,他们叫蝴蝶玉简的。你可知道前几个月被查抄的沉香阁?”
“沉香阁?我很爱他们的熏香制品……等等,”卫夫人的心脏又砰砰跳起来,“难道说,沉香阁和蝴蝶玉简有关?”
“据说沉香阁的老板包庇了偷窃蝴蝶玉简之人,才落得抄家下场。”
卫夫人下意识问:“那蝴蝶玉简中究竟记载了什么……”
卫老爷摆摆手:“这我不能说。”
卫夫人又呆了一会儿。她心中那股自尊受挫的愤恨、难说的后悔,不知不觉已经散去大半。
“如兰,如兰?”卫老爷奇怪地看着她,“你今日怎么总是发呆?莫不是气得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