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不过,泰州并不属于“南部”。
因为“南部”除了地理位置的含义,还有另一重意味:九千家的势力范围。
有人戏谑:天下财富共一石,九千独得八斗。
虽是玩笑之语,却也足见九千家财富惊人。
以九千家为首,南部形成了远离大梁中枢的南部世家联盟,据说其繁荣程度不下于中州平京。因当地贸易兴隆,商人地位极高,连带人人都极重利益交换。
出身在这样的环境里,陈楚楚难免格外在意“门当户对”这件事。
不止是她,就连何燕微最初看不惯石无患,也是因为他出身寒微,却又偏要一力强出头。在南部,这种行为是很令人瞧不上的。
谢蕴昭看她闷闷不乐,想了想,安慰道:“你也别自己想这么多,为什么不先问问对方?”
“问他?”陈楚楚可怜巴巴地看过来,“可怎么问?我和他差距实在太大了。阿昭你瞧,我才和光初阶呢。他却……至少神游了。”
她说得伤心起来:“肯定会被拒绝,说不定还会笑话我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谢蕴昭汗颜:“你别想这么多。修仙求道,首先就是要顺从自己的真实心意,不是什么门当户对。你不问问他,怎么知道他的真心想法是什么?”
她开解半天,好不容易把陈楚楚说得振作许多。
“那我想想……”陈楚楚大大的圆眼睛又变得明亮起来,带着跃跃欲试的光,“有了。阿昭你说,我寻个由头去送他个礼物,说多谢他对我的照顾,这样好么?”
“送礼物?”谢蕴昭狐疑,“那要是他直接收下来,根本不多想怎么办?”
陈楚楚噗嗤一笑,娇嗔道:“你以为都是你呀,这么不解风情。我精心备下礼物,再亲手绣一个锦囊,他还能不明白我想说什么?”
这一笑一嗔间,往日一团孩子气的楚楚竟也有了女性的娇羞可爱。
谢蕴昭好似才迟钝地意识到,好友是真的喜欢上某人了。
“我哪里不解风情了……”她不服气地嘀咕。
陈楚楚捂嘴笑:“你没发现?你方才劝我说什么‘问了才知真心’,你自己却都不肯问问卫师叔。”
谢蕴昭:……!
“阿昭你呀……上回不是说卫师叔生辰?你送他什么了么?”
“小狗木雕!”谢蕴昭昂首挺胸,很得意,“我亲手做的!”
陈楚楚等了等。
她瞪着那张明媚的笑脸:“没了?”
“咦?呃,我还……亲手下了长寿面?”
“……没了?!”
谢蕴昭被看得心虚起来。她气短道:“还有什么啊……不是,你误会了,是师兄自己说送木雕就够了。”
师兄第一次生辰时,她送了他一个小动物木雕。那时他们还不是道侣,她送得也不算多么精心。可他却很喜欢,还坚持说每年送这个就够了。
谢蕴昭就延续了这一习惯。
可现在被陈楚楚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怎么就觉得十分心虚了?
“楚楚……”
陈楚楚举起两朵蘑菇,对准她,严肃宣布:“你,谢蕴昭,恃宠而骄!”
谢蕴昭:……!
“你真笨啊!”
陈楚楚凑过来,恨铁不成钢地用蘑菇戳她肩:“人家说不要,你就不做准备了?送礼物,送的是礼物么?那是心意!就算嘴上说不要,看到心上人精心准备礼物,盼望自己开心,谁会不乐意?每年卫师叔不都巴巴地为你搜罗奇珍异宝?”
谢蕴昭举起蘑菇,试图用小小的菌伞负隅顽抗。
“可我也没想让他搜罗……”
“你收到的时候开不开心?”
“……开心。”
“那不就结了!”陈楚楚一蘑菇戳在她脑门儿上,气势十足,“阿昭听着,你也好好准备一份礼物送给卫师叔,多说些甜言蜜语哄人家,就这么办!”
谢蕴昭张嘴还想再辩驳……
却被好友一蘑菇塞进嘴里。
圆脸的可爱姑娘居高临下,唇角笑弯弯,双眼含杀气:“你们是我心目中的神仙眷侣,所以你们必须过得好好的!我的暗恋可以失败,但你们不行,懂?”
陈楚楚是和光境。
谢蕴昭是神游境。
根据修仙界的食物链,谢蕴昭无疑处于上游。
但此时此刻,她面对好友的气势汹汹,却只敢咬着蘑菇,小心翼翼地点头。
陈楚楚露出满意的笑容。
“最好再邀请卫师叔出门赏个花……冬天没什么花,那就赏赏雪、谈谈风月,随你们开心就行。”
她语重心长,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
谢蕴昭总算可以拿下嘴里的蘑菇。她含着一嘴蘑菇味,问:“楚楚,你怎么走了?不去吃火锅了么?”
好友停了停,没有回头,但隐约能看见她耳朵发红。
“我,我也是想做就做的!”她的声音变得纤细起来,“我去准备礼物了,下次再同你说!”
她一溜烟地跑了。
留下谢蕴昭面对两篮子蘑菇,和重新开始飘落的小雪,陷入了缥缈的思绪。
“礼物和赏雪……吗。”
她想了一会儿,微笑起来:“好像是不错啊。”
第109章 雪灯
新年第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模糊的雪色彻底成了玉砌冰雕,四下晶莹一片。
照晴湖边的白梅被大雪一压,点点梅花凝了冰, 远远望去分不清哪里是花, 哪里是雪。
白梅林后有山。
山不高, 却能登高远眺、饱览湖光天色,以往是赏梅的好去处, 故名梅山。不过现下积雪重重, 登山的人就寥落起来。
到了傍晚, 更是一个人也无。
今天却是个例外。
卫枕流站在梅山山脚,回首望去。
湖面茫茫, 夕阳晚照;不觉温暖, 反而有些戚戚之意。
既然四周无人, 他面上也就没了笑;他淡淡看着天地,眼中映照的空阔寂寥。
傍晚雪风带着冰玉碎沫, 从他翻飞的衣角旁掠过。一片雪白中, 他似一抹月光零落在人间。
他其实不大喜欢一个人面对苍茫雪景。
这是一个有些古怪的说法。对大多数人而言,你不喜欢,不看不就好?要么找个人一同赏景也行。
但他只是不大喜欢, 并不是不能忍受。
这一点小小的癖好……并不重要。
人的喜恶若非天生,便是与经历相关。飞雪总是让他想起过去,想起西方重重大山深处,那里万年飘雪、常年黑夜, 如果有人在天地间呼喊,吐出的只有茫茫的白气和随之而来的厮杀。而他独自站在山巅, 听山下喊杀一片,看天空浓夜无尽, 心想天光何时降临,还是永不降临。
他不喜欢一个人面对飞雪的情景。
但他还是独自出现在了这里。
因为有人要他来。
一张素色信笺挟在他指间,上书:
师兄,今晚戌时在梅山山顶见。
附注:记得从山脚走上来!
熟悉的字迹,简单的信笺。他又默读一遍,方才小心叠好,收进怀中。
梅山不高,如果御剑而行,顷刻便能到达山顶。便是徒步上山,以修士的教程,最多两刻钟便能到达山顶。
冬日夜晚降临得早。卫枕流能在山脚看见夕晖,便证明他来得远比约定的时间要早。
他想得很简单,也很自然:与其让师妹等他,不如他等师妹的好。
夕阳渐落,弦月一弯,清辉映雪。
梅山上只一条人为踏出的小径,弯弯曲曲通向山顶。两侧夹杂长着白梅,离得近了能嗅到幽雅清香。
咔嚓——
一捧雪从梅花枝头落下,在月光里溅碎。
四周积雪盛着月光,清亮如水。
卫枕流忽然停下脚步。
“师妹?”
树枝摇了摇。一阵风过。
青年面露疑惑,正抬手要叫住她,却见方才摇曳的枝头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那是不同于雪月银亮的辉光;暖色动人、晶莹剔透。
竟是一盏雪灯。
冰雪雕琢成小兔子的形状,约莫两个巴掌大;一豆灯火将“雪兔”照得光华盈盈、剔透可爱。
卫枕流怔了一会儿,失笑摇头:“顽皮。”
他想,师妹又在和他玩闹了。她总是这般调皮爱玩。
既然是师妹的意思,他便也不急,反而走上前仔细端详兔子雪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