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嘎,嘎嘎嘎!”对,你现在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肯定是被污秽侵染了!
“老夫虽然想不起来,却知道并非是这般情形。不过,还是多谢你,小凤凰。”
“嘎嘎!”我叫达达!
“多谢你,达达。我叫欧阳锋。”
“嘎!”记住了!
谢蕴昭;……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感叹“竟然还能有人和达达交流顺畅”,还是该沉痛忏悔自己一时嘴快误导了前辈,亦或是为这两个人(鸭子)的严肃对话而啼笑皆非。
老人抱着鸭子,沉稳道:“小友,可以走了。”
谢蕴昭恍恍惚惚:“前辈想去哪儿?”
“老夫跟着你即可。”他略一思索,“哦,还有达达。”
鸭子很满意,点头:“嘎!”
他们竟是意外的投缘。
谢蕴昭一时也无奈:“那就劳烦前辈先去天枢,见见家师,看他老人家有何见教。”
“如此也好。”
海棠谷在辰极岛后山靠北,正好在天枢正北方,形成一条直线。但从山谷往天枢去,却需要绕行东西二侧。
因为海岛中心有一处无名禁地,传闻是仙宗老祖清修所在。
须知,玄德之上,还有太虚。第八境太虚修士,当今世上只有三位。
而北斗仙宗的老祖,就是其中之一。
也是传说中最强悍的修士。
谢蕴昭入门五年,尚未有幸见过老祖真容。不止是她,门内大部分弟子也都没有见过那一位。
他就像传奇一般隐藏在北斗深处,因为过于传奇和神秘,反而被人下意识忽略过去。
谢蕴昭偶尔想起那一位,也只是因为他是师兄真正的师父。
漫长的时间中,老祖就只收了师兄一人作为弟子。然而师兄却只在拜师时见过老祖一面,之后始终由掌门教导。
谢蕴昭每每经过中心禁地时,都会不期然想起这一位传奇人物。有时她试图从前世的“原著剧情”中寻找线索,却发现原著中也没有提及太多老祖的事迹。
这一次经过,她也照例多瞧了几眼禁地。
她忽然想到什么。
“前辈。”
她踏着太阿剑,身旁的老人只御空飞行,须发纷飞如真正的老神仙。
“小友有何指教?”
谢蕴昭指着中心禁地,干笑一声:“您不会……家住那一处吧?”
老神仙似的前辈投去一眼,细细看了片刻,断然摇头,表情里甚至很有点嫌弃:“冷冷清清的,谁要住在那里?”
那就应该不是吧?
谢蕴昭却还有点奇怪:“可您之前不也一个人在雪里待着?”
老人抚摸长须,思索片刻:“老夫应当是在等。”
“等?”
他却又不说话了。只抬起头,看浩荡长天、流云聚散,说:“天下众生,谁都在等。等星轨交错,命运写成……也才有扭转命运的机会。”
“前辈?”
谢蕴昭想追问,但老人只闭目摇头,不再答话。
……
他们很快到达了微梦洞府。
这座不高的小山丘还是老样子,从山脚往山顶,种满了灵谷和蔬果。
冬日天寒,微梦洞府的老头子就引来温泉,将满山蒸得白气缭绕。蔬果恣意长着,又引来灵兽觅食。有时候,还能看见一些小动物在泡温泉,那神情比人类更惬意。
老人停在山顶,细细观察四周。
“此处甚好。”他忽然说,“老夫决定在此住下。”
谢蕴昭惊了:“……啊?”
前辈等等你不要自说自话地决定住在别人家啊?
达达本来伸着短短的脖子去啄山楂,闻言回头:“嘎嘎嘎?”
——你有灵石吗?
“灵石?”老人一脸严肃,“老夫似乎有很多。”
“嘎嘎嘎。”
——那你要交伙食费的。
“哦,伙食费?虽未听过,却简明扼要。老夫明白了。”老人认真说,“小友,不知道你这里伙食费是多少?”
谢蕴昭:……
都怪她平时总跟达达开玩笑,让她交伙食费。看,报应来了。
“啊,这个……”她干笑一阵,试图转移话题,“前辈您先进来坐坐,您要不要尝一碗馄饨?”
然后吃完了请您赶紧回家啊前辈。
虽然这位前辈似乎是个好人,但也不能见个好人就往家里领啊。
谢蕴昭悄悄瞪一眼鸭子,换来一个疑惑的小眼神。
……唉,算了。
老人安之若素:“甚好。”
说罢,便抱着鸭子走进院中,无师自通地在石桌边坐好,等待开饭。
微梦洞府没有其他人在,师父应当遛狗去了。
谢蕴昭认命地走向厨房,却又有点疑惑:“奇怪,我是不是和老头子特别有缘?前辈,师父,平京里的郭真人也算吧……这一定是错觉。”
厨房里的馄饨是现成的,昨天才包好,有蘑菇素馅和虾仁馅的。谢蕴昭熟练地起了火,挑了两种馅儿各二十五只,等水沸后倒了下去。
很快,馄饨面皮变得晶莹剔透,裹着饱满的内馅,在沸水中上下浮动,透出浓郁香味。
院中的鸭子吧唧着嘴,就差流口水了。
老人也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再悠悠叹道:“人间的滋味……果然是个好地方。”
谢蕴昭端了三碗馄饨出来。老人和达达各二十只,她要十只。
汤里撒了紫菜、蛋皮和葱花,令馄饨的香气变得更加有层次感。
老人先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汤,长长地感叹了一声后,才拿起勺子舀了个馄饨,咬开面皮。
“……好吃。”他叹道,“红尘有真意,烟火濯道心。小友,你师父的道心洗炼,看来已是卓有成效。”
“前辈过奖了,家师就是一个快乐的老头子……等等,道心洗炼?”谢蕴昭动作一顿,“前辈这是何意?”
老人再吃了一口馄饨,悠然道:“就是洗炼道心的意思。”
“仙门清修,远遁山林、不见红尘,固然能接近自然,久而久之却也失之平衡。须知自然无情而人心有情,一味克制自我、仿效天地,反而违背了‘自然’真意。”
他指了指烟气袅袅的厨房,又指了指院外的灵谷、蔬果。
“在仙门中搬来红尘,于清寂中体悟热闹,这才能真正返璞归真,把握人心与自然之间那一点微妙的平衡。”
老人肃容道:“因此老夫说,小友的师父道心有成,甚好。待时机一到,便是龙游大海、鹏翔万里,成就不可限量。”
谢蕴昭听住了。
她心中一时澎湃,片刻后却又黯然。她苦笑一声:“可光有道心……如果师父没有受伤就好了。”
据说师父也曾是天资绝伦、惊艳众生的修士,但三十年前他不知何故身受重伤,丹田识海几乎被毁灭殆尽,只勉强维持境界不跌,修为却所剩无几,此生再难寸进。
“受伤?”
“——阿昭,枕流找你。”
“欧呜欧呜!”
院外风生剑动,有人自云外落下。言笑之中,还伴有大狗欢乐的叫声。
“嘶——阿拉斯减,跟你说了多少遍,我的花!!你……”
“师妹……”
院门一开。
院外两人一狗,院中两人一鸭。
目光相对。
寂静无言。
谢蕴昭正咬着一只蘑菇馅儿的馄饨,含糊道:“师父,师兄,对了这位前辈是……”
师父瞪大了眼,张大了嘴。
师兄也难得失态,定在原处。
只有难以置信的惊呼重叠在一起。
“真……真君?”
谢蕴昭茫然,下意识举起馄饨:“真菌?啊,你们也想吃蘑菇馅的馄饨吗?”
四下一片安静。
只有鸭子还在无所顾忌地喝汤,津津有味地吧唧嘴。
老人也很淡定地吃着馄饨,严肃道:“老夫是欧阳锋。”
谢蕴昭嘴角一抽:“不,前辈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