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少魔君本能地抬起手,却见大狗又是一口啃上了沉金石。
阿拉斯减还多瞧了他一眼,有点奇怪地摇了摇尾巴。莫名地,少魔君觉得自己好像看懂了这个眼神:你也要来一口吗?
他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沉金石硬度极高,连他都要费些力气才能破开,眼前这只突然冒出来的狗……
“原来是天犬。”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谢蕴昭,“以恶念为食的上古凶兽……原来阿宁随身带着这样的宠物,难怪有恃无恐。”
天犬可以说是魔族的克星。哪怕眼前这只天犬只有神游境,才只说得上堪堪成年,但天性的克制,足可让归真境的魔族也退避三舍。
阿宁本就是神游圆满,又带了一只神游境的天犬……派她来接近他的人,还真是大手笔。难道就不怕她陨落在他手上?
少魔君心中一时闪过了许许多多阴暗乃至残暴的想法。
但表现在面上,他只是轻轻一眯眼,又伸出手:“阿宁,将沉金石给我。”
“呜噜……”
阿拉斯减突然一抖耳朵,跳到了谢蕴昭前面,冲少魔君微微龇牙,毛茸茸的尾巴也立了起来。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动作。
谢蕴昭一手按住阿拉斯减的脊背,一手托着被啃了两口的沉金石。她思忖片刻,笑道:“夫君要沉金石,我当然不会不给。可你也体谅体谅我……我们分明是一同来十万大山的,夫君抛下我也才一日不到,哪里来的消息来源,我怎么不知道?”
少魔君朝前走了一步。
阿拉斯减忽地竖起毛发,喉咙里发出“呜噜噜”的威胁声。
洞内极静,幽幽光芒中,唯有水声与呼吸声清晰可闻。
四周的恶念……在被某种力量收紧。
青年眼中血色浓郁,发丝也被不详的力量带动飞舞。但他却还在笑:“阿宁想说什么?哦……我梦中来过此地,是不是?真有趣,寻常人可不会这般猜测……”
风声。
大狗的一声细细呜咽。
交手时发出的“嘭”的声响。
“——阿拉斯减回去!”
下一片阴影袭来之际,谢蕴昭只来得及把大狗塞回影子,自己却被他扑倒在地。
冰凉的石头硌着她的背。少魔君从上方俯视她,唇边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他按住她的手腕,发梢垂在她脸颊旁,有点痒痒的。
谢蕴昭有些懊恼。她虽然理智上明白师兄现在记忆不对头,情感上却总是不自觉放松;阿拉斯减虽然厉害,可面对玄德境的少魔君也是束手无策。她不该叫阿拉斯减直接面对他的。
幸好它没事。
“好了好了你赢了。”她没好气,“沉金石拿走,你也给我走远点。”
要说她心中半点不恼,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少魔君分明是因为沉金石而动怒,此刻却并未急着拿回石头。
他只是凝视着她,又俯下身,离她更近。呼吸如微风拂过。
“阿宁似乎对我的记忆十分感兴趣。先是说我们过去是同门,接着又想骗我说,你是同我私奔来此。再接着还想了解我的消息来源。”
他声音轻而缓,幽凉中带着一分哑意,像蛇类悄然在她皮肤上爬行,又像……
谢蕴昭忽然发现,这其实是他在轻轻抚摸她的脸。从脸颊到脖子。
“我越来越好奇了……阿宁究竟是为何而来?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
“地位?”
“财富?”
“还是……我的性命?”
他的吻落在她脸颊,渐渐往下。
“等……”谢蕴昭挣脱出来,却立即又被他扣住手腕。
“阿宁不乐意?”他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既然是夫妻,做这种事岂非理所当然?”
……太奇怪了。谢蕴昭想,太奇怪了。
确实,之前也不是没做过……但为什么现在发生的事让她格外僵硬?
像是被猛兽压在掌下,明明是危险的、凝重的场景,却又带上了其他的暧昧含义……让人有些无措。
她试图让话题正经一些:“谁要你的命了?都说了,是你自己记忆出了毛病,我不是在帮你找回以前的记忆么……唔!”
他深深吻她,只在间隙中低笑:“找回记忆?比如什么?比如……我同阿宁以前的缠绵悱恻?”
别有意味的一句话,一瞬间让她面颊发烧,也更加恼怒起来。
谢蕴昭怒道:“你给我正经一些!”
“我向来正经。天地阴阳交合,岂非最正经之事?阿宁说原先同我认识,怎么,难道过去我没教过你?”他又笑了一声,动作甚至更肆无忌惮了一些,“那我这便再好好……教一教阿宁。”
谢蕴昭沉默了。
当他下一个动作来临之前,她猛地握紧了手,然后……
嘭!
……一拳揍在了他的脸上。
少魔君本来是可以躲过的——若非他太过专心的话。
他只觉脸上一疼,顷刻就迎来地位反转。一瞬间,女修不仅重重推开他,甚至还反而将他压在地上,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卫枕流你这个疑心病太重的傻子!谁要你的什么地位财富?谁要你的命?要不是喜欢你,谁要这么巴巴地跟着你?”
谢蕴昭一拳捶在他胸口,揍得他闷哼一声。
“你给我听好了,我们是道侣,道侣你懂吗!你是我师兄,也是我未婚夫——你脑子坏了也坏得有个限度吧!”
青年看着她。
那双血色的眼睛微微一动,瞳孔的形状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未婚夫……?”他轻声说,声音过分轻柔,“这是何意?”
“我平生只有一个未婚妻,是我凡人时订下的。阿宁想说,你是她么?”
“本来就是。”谢蕴昭板着脸,“卫枕流,交州固章郡白城卫家子,十五岁同泰州乐水郡七川县谢氏女定亲,其后不久家中横遭意外,本人为北斗仙宗修士所救,拜入辰极岛。”
少魔君听着,神色越来越淡。
“你们连这都查到了?”他淡淡道,“还有什么,一并说来。”
“……你是木头脑袋吗!”谢蕴昭无奈道,“好吧,玉佩如何?我们定亲的玉佩你一直拿着,我也还带着,这总能证明了吧?”
青年神色不变:“凡人玉佩,轻易便可伪造。”
“那你过去魔气发作,只以为是娘胎里带出的怪病,只在和我一起时才能缓和,这也是我们定亲的来由。这总不能作假吧?”
他仍旧无动于衷:“我已然克服魔气发作的弱点。阿宁背后之人好手段,天堑才开不久,就将我的事调查得一清二楚。”
谢蕴昭:……
“便若真是长乐……”他顿了顿,“真是长乐又如何?时过境迁,阿宁若以为能凭借未婚妻的身份而找到我的软肋,恐怕就想岔了。”
他眼神冰冷至极,却对她微微一笑:“阿宁,你究竟还有什么要说的?甚至连‘阿宁’这名字,恐怕也是骗我的吧?”
“就这么心知肚明地装傻,不好么?”他抬手抚摸她的面颊,声音温柔如情人低语,“这一次我可以不计较。可阿宁,若再有下一次……无论是你,还是你藏在影子里的天犬,我都不会再放过。”
……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感到意外。
谢蕴昭叹了口气。师兄经历了“九世”,也无怪他多疑。想来他们当年重逢时,也是她运气好,碰上师兄还在神游境,身上魔气不时会发作,才能凭借“克制魔气”这一点相认。
折磨他的魔气反而成了相认的最有力凭证,这不可不谓荒谬。
这么说,当年师兄怕是果真疑心过她的来历?只他太过不动声色,她也并未察觉。谢蕴昭暗道,这人真是多疑得让人无奈。
若非如此,她之前也不会跟他演戏。就是因为猜到他不会信,反而会更加疑神疑鬼,她才按住话头。
但这次生气了,一股脑说了出来……算了,也算尝试过了。不过她可真不是什么善用计谋的人。谢蕴昭纠结片刻,选择原谅自己。
想到这里,她也对他假惺惺一笑:“哎呀被夫君发现了。其实我说的都是真话,可是夫君不信,那又有什么法子。我真是伤心极了。”
他撑起身,对她笑得眉眼弯弯。
“阿宁莫要伤心,我还是乐意宠一宠我的夫人的。”他又啄了啄她的嘴唇,半开玩笑道,“下一次阴阳合和的大事,阿宁就莫要再拒绝我了。”
谢蕴昭的回应是灿烂一笑。
并反手将沉金石拍到了少魔君的脸上——可惜被他躲开了。
“夫君说笑了。”她呵呵一笑,“既然夫君这么喜欢这块沉金石,就跟沉金石去阴阳合和吧。反正我们都能制造魔晶,本质没区别。”
捧着石头的少魔君:……
他状似苦恼道:“哎呀,似乎不小心惹闹了夫人,真是令我头痛。”
“我信你的鬼哦。”
谢蕴昭丢了个白眼给他,回身走去了水塘边。就是他捞起沉金石的那个水池。
她将手伸进水里。
少魔君望着她的背影。
“阿宁这是在做什么?”
谢蕴昭背对他,眼睛只看着一圈圈泛出的涟漪。她用愿力在水中凝结出一颗颗的碎魔晶,都是下品。
“你把人家的聚宝盆拿了,我总要给人家留一些糊口的。你刚才没听见么?我们上山找城主的时候,有居民在议论,说希望我们别是找城主麻烦,说他平常都会接济穷人魔晶,是个好人。”
她说:“你明明不缺魔晶,却坚持要拿走沉金石。我拦不住你,就多给人家留些储备粮吧。”
在她看不到的背后,少魔君露出了怔然之色。
他眼神有些复杂,好像涌动着什么情绪,或者是某些话语,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没有赞成,没有反对;他只是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间有些出神。
只在很短的时间里,他不期然地想:她真适合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站在清静秀美的桃源阳光中,露出干净的笑脸。
这个想法如蝴蝶闪动翅膀,倏忽即过。
他握紧手里的沉金石。
就像把那只振翅的蝴蝶攥在手心,捏得粉碎。
……
两人并未在绿髓城过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