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有点无奈,有点唏嘘,也有些感慨。
她说:“我觉得我自己真傻。这么简单的事,我却没有想过。其实真的很简单。”
“什么事很简单?”
他走过来,用冰冷的手指拂起她的鬓发,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脸颊。
“夫人又在想些什么?”他轻声说道,声音幽凉,“若是有可能,真想亲手抓住夫人的每一缕思绪,剖开来瞧个究竟,辩个真假。”
谢蕴昭笑起来,真心实意叹道:“师兄,你真是个变态啊。”
他动作一顿,一挑眉:“又是师兄?阿昭果然在唤我不成?”
“不是你又有谁?”
她笑盈盈的。
少魔君心中的疑云更添一重。
其实,她很少这么叫他。虽然她口口声声说他就是她的师兄,是她的道侣,但她只有很少的时候会叫他“师兄”,就像是她下意识觉得他和那位“师兄”是两个人。
这也是少魔君认为她在说谎的缘由之一。
但现在,他在她眼里找到了纯粹的笑意,还有他自己的影子。她的眼底映出他的脸——尽管这只是一张经过修饰的、虚假的面容——可是,他忽然意识到,这一次她看见的真正是他,所称呼的“师兄”也真正是他。
可是为什么?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动摇——其实他早就动摇,只是这时候更多了一丝。
一路上的种种迹象让他开始思索,难道说,她果然没有骗他?其实出问题的是他,而她才是真正无可奈何又纵容他的那一个?
少魔君有点茫然,又有点自己也并未察觉的紧张。紧张源于,他知道这种区别也可能是自己看错。她其实一直都将他和“师兄”当成两个人,现在这合二为一的想法,只不过是他自己因为渴求着什么而产生的错觉。
毕竟这是多么细微的情绪和区别,完全能归为一个人的“思虑过多”所产生的幻觉。
渴求……?
他又怔住了。
带着这份复杂的思绪,他只能更加专注,用目光细细在她脸上逡巡,企图找出一点“是或不是”的蛛丝马迹。
他巡察了好一会儿,最后不得不承认,她的微笑的的确确就在那里,像一朵花初初绽放,还带着新鲜的露珠。
谢蕴昭也由得他看。
“师兄,我以前总以为自己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个好人,却总算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想来,这也是给你留下的印象。”
她说得很真诚。
他又皱了皱眉,眉心隐约出现一丝疑惑的纹路。
“阿昭的确如此。”他不动声色,还很虚伪地勾了勾唇角,“如果这一路上阿昭表现出来的是真实的自己,那么就的确如此。”
谢蕴昭没有去管他的多疑。
她也在整理自己的想法。在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认真和诚恳。
“不是的。”她说,“我没有那么有正义感。也许有时候我很有正义感,但前提是其中没有涉及我很看重的人。”
“如果做坏事的是陌生人,我会讨厌他;如果他故意伤害了别人,兴许我还会帮别人报复他一下。可是,如果做坏事的那个是我很看重、很喜欢的人……”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因为她自己也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感到了惊讶。
少魔君喉头微动。他在想——他在刻意地、通过理智驱使地让自己想,她说的是“师兄”,不是他。
可他却又不自觉地听下去,又不自觉地问:“你会如何?”
……他的心脏在跳。这种让他的理智感到懊恼的表现,就像是他觉得她的答案对他而言很重要一样。也许是的,也许是很重要,即便这答案是对别人说的,也许也对他很重要,因为她爱上一个恶人就必然有可能爱上另一个恶人,可问题是……这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少魔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这么多。
因为她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她有点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却轻松起来:“除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比如亲手杀了无辜的人,其他的事情,比如对受害人袖手旁观啦,故意引起骚动导致别人受伤啦……我想,我会努力去补救,还会使劲拽着他一起让他补救。”
“可是,我一定不会离开他。唯一能让我离开的原因,只有我不再喜欢他了。”
“就算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她又顿了顿,“不知道。没到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所以说,师兄,卫枕流。”谢蕴昭认真说,“你是师兄的时候,你温柔体贴的时候,我很喜欢你,但现在你把所有坏脾气、任性、喜怒无常的一面表现出来的时候,我也还是很喜欢你,甚至觉得很可爱。”
“当然了,假如你愿意承诺不要随便威胁杀掉无辜的人,我会觉得你更可爱一些……”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任谁被人用力抱入怀中,脸都快被他摁进怀里变得扁扁的,都会一时不大说得出话。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稍微靠上一点的位置,吹出温热的呼吸。她突然不着边际地想:他摸起来冷冰冰的,其实里面还是温热的吧。
“阿昭,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他在笑。微笑。冷静的、克制的、温和的笑。
当一个人将情绪克制到了极点,他就会变得比平时更冷静,否则不足以压制内心蔓延的疯狂。
“你要知道,当一样东西太过完美、太好、太符合一个人的期望,甚至方方面面都太过契合,就反而显得极为虚假。”
他含笑说:“所以我不信你,因为你太好了,太容易让我喜欢了,甚至太容易让我爱上你了。说不定我已经爱上你了,哪怕你只是说你很喜欢我,我的心都在为你跳动。”
“你和溯流光那么熟稔,是不是因为你就是他派来的?他是不是在帮你说些骗子会说的话,好骗我相信你,让我放下对你的警惕?”
“……啊?”
谢蕴昭本来还指望着他好好反省一下记忆问题,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番话。这怎么可能,听上去就……
……还挺有道理的???
谢蕴昭换位思考一下,竟然无言以对。
她只能干巴巴地声明:“我没骗你……”
“嘘。”他说。
寂静像在降落,笼罩了他们四周。屋内的灯火是暗的,窗外的月光是暗的,一些别人的声音很遥远,所以也是暗的。
寂静的暗里,这个拥抱就变得更悠长。
“阿昭。”他终于再一次开口,“对我而言,还是认为你在骗我要更安全。”
谢蕴昭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
“可是……”
“我竟然在想,你就这样骗下去吧。”
夜色是绵密的,他声音中那一丝幽暗的疯狂也是绵密的: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真真切切地存在。
“就这样骗下去,以我最爱惜的模样一直欺骗我。那么我会爱你,会将你绑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耳朵尖。像一个誓言落下。
“如果有一天你终于忍不下去了,不再骗我了……我就杀了你,这样你永远都是我爱的样子。”
谢蕴昭默然片刻,伸手抱住了他。
“那真的很遗憾。”她在叹气,声音里却带着笑,“我恐怕会长命百岁,甚至比你活得更长。”
第148章 人生中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相遇
彩色风车在随风转动。
许许多多的彩色风车, 就汇聚成了五彩的河流。
在黯淡的月光下,这些颜色好像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两个小小的姑娘各自挎着一个篮子,手牵手地走在弯弯曲曲的小镇街道上。
她们两人一个穿着青衣, 头顶开了一朵小小的白色花朵;一个拖着几根浅棕色的羽毛, 双眼红肿, 却忍着不再继续哭。
她俩身后还跟着一个灰色头发的小男孩儿。他瘦弱而苍白,却有一双机警的灰色大眼睛。是典型的魔族平民的相貌。
此刻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把豁口的铲子, 跟在小姑娘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头顶开花的青衣小姑娘回头说:“你别来啦。”
小男孩挺起胸膛:“不行, 我要保护你们!”
小姑娘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在沐风镇里呢, 能出什么事?”
“那可不一定,阿笛的哥哥刚刚不就被花弄影……”
“喂!”青衣小姑娘用力瞪了他一眼, 威严道, “你闭嘴!”
“哦……对不起。”魔族小男孩讪讪地, 很歉疚地看了看另一个小姑娘的背影。她正抽动肩膀,显然又哭了。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好啦。”青衣小姑娘强自打起精神, “我们还要做事呢, 你要来就跟上一些!”
小男孩用力点头,几步跑了上去,小心地站到了阿笛身边。他还偷偷看了一眼阿笛身后拖着的羽毛尾巴, 觉得真可爱。
可惜现在不是一个夸奖她的好时机。
小男孩在心中用幻想把那个高高在上的花弄影将军痛揍了一百八十顿,最后痛快地杀掉了他,并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为阿笛报仇!
但现在, 他们还只是三个孩子,还在拎着篮子往前走。
青衣小姑娘找到一个外来者多一些的地方, 开始熟练地叫卖:
“苹果糖水,沐风镇的特产苹果糖水~只要一片碎魔晶就能带走一大杯甜甜的苹果糖水~”
阿笛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也努力露出一个笑脸,加入了叫卖的行列。魔族的小男孩也同样如此。
三个小孩子拎着两个篮子,带着一把防身用的豁口铲子,在路边叫卖。
好半天过去了,他们只卖出了三杯苹果糖水,收到了可怜巴巴的三片碎魔晶。
小男孩有些泄气:“这样能卖出多少啊?”
青衣小姑娘停下来,又威严地瞪了他一眼:“这才开始多久,你就放弃了?亏你还说以后要当一个厉害的魔修。”
小男孩急了,不服道:“我没关系,可是阿笛的哥哥才……镇上不是会发抚恤金吗,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让阿笛出来卖这个……赚不了多少钱的苹果糖水。”
他说到最后,有些心虚地放低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