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陈楚楚却不肯被她糊弄,眼中八卦光芒越来越盛:“阿昭,难道……卫师叔终于和你表白了?”
“噗——”
谢蕴昭这杯蜜水一口没喝,全喷出去了。
这下,连沉迷毛茸茸幼犬的佘小川都竖起了耳朵,紧张地问:“真的吗,真的吗?谢师叔,你要嫁人了吗?还是说卫师叔要嫁给你了?”
妖修以实力为尊,夫妻地位也按实力排定,弱势者为妻,男女不论。
谢蕴昭咳了半天,咳得脸都有些红——她坚信这是咳红的。
“嘘,嘘,小点声。”
陈楚楚了然:“你傻了。微梦洞府有阵法,外人又听不到。这还是你告诉我的,阿昭。”
眼看是掩饰不过去,谢蕴昭难得有点沮丧,肩膀一垮,嘟哝道:“有那么明显吗?我也没跟谁说啊。”
“哇,真的呀!”虽然已经猜到,但听好友亲口证实,陈楚楚还是激动得一蹦三尺高,扑上去搂着谢蕴昭的脖子蹦蹦跳跳,“哇哇哇那是《九品簪花榜》连续五年的第一名啊哇哇哇你知道有多少人喜欢卫师叔吗!呜呜呜我太感动了,我就说卫师叔一定喜欢你,你们一定会在一起,呜呜呜我不行了让我哭一会儿……”
她、她还真哭了?谢蕴昭茫然不已。
“谢师叔,听说这个叫做‘情缘粉’,是对危楼排行榜读者的分类,指强烈希望自己喜欢的排行榜修士和其他修士在一起的读者。”佘小川拉拉她的衣袖,十分自豪地说,“我有好好学习人类的知识呢,谢师叔!”
“这种奇奇怪怪的知识真的需要学习吗……”
“阿昭!”陈楚楚倏然回头,面带泪痕,目光灼灼,“所以呢?卫师叔终于剖白了心迹,你答应了吗?不对……完了完了,我怎么忘了,听说掌门曾经逼卫师叔答应,不能提跟你结为道侣的事……”
小姑娘满脸凝重,陷入了思索。
“道侣?那也太远了。”谢蕴昭干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什么?!”隐藏的情缘粉陈楚楚大惊失色,握住谢蕴昭的双手,几乎声泪俱下,“你为什么不答应呢?阿昭,难道你不喜欢卫师叔么?他那么好看那么厉害对你还那么温柔,你们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不要错过了啊呜呜呜……”
“楚楚师姐,你冷静一点。”佘小川抱紧阿拉斯减,软软地却很坚持地说,“还是要看谢师叔自己的心意。”
“好、好的,对不起。”陈楚楚的头顶仿佛有狗狗耳朵失落垂下,“如果阿昭你真的不喜欢卫师叔,呜呜呜……当然是以你的心意为重,呜呜呜呜……”
“也不是……”
院墙边的火棘在春天里反倒收敛了火红的色泽,变成一种柔软的淡红。太阳火棘含了一缕太阳真火,在夏季和冬季时红得明艳灿烂,而在春秋两季就会将艳色收起,伪装得温文尔雅,悠哉悠哉地扩张着自己的领地。太阳火棘在院子里长了一年多,已经占满了整面墙,眼看就要朝屋顶进发了。
极具侵略性的植物,在不动声色间完成进攻;该咄咄逼人时绝不后退,该低调时就敛起光华。
谢蕴昭走过去,捻了一颗火棘子在手上。微温的灵力在指腹跳动,传递着丝缕的暖意。
“我拿不定主意。”她吐出一口气,以往满不在乎、潇洒开朗的神情,现在缠绕上丝丝迷惘,“我只是……我觉得我喜欢师兄的程度,比他喜欢我要差很多……差太远了。”
陈楚楚小心翼翼探头,瞅了一会儿她的神情。她揉了揉自己圆乎乎的脸颊,小心而困惑地问:“喜欢的程度……这怎么分得出来?恋慕之情还能测量一下吗?只要你也喜欢卫师叔,你们就先在一起试试呀。以后不合适了就分手,多简单。我们是修士,又不需要遵守凡世什么从一而终的破规矩,彼此喜欢就能在一起,不用顾忌什么。”
她说得理所当然。
谢蕴昭斜眼看她:“你还蛮想得开嘛。”
但佘小川也帮腔:“楚楚师姐说得对,要先在一起试试。我们妖族都会谈很多段恋爱呢。”
“阿昭呀阿昭,你瞧,小川都知道。你呀,看着没心没肺的,其实跟燕微一样,心思都在修道上面。”陈楚楚得了支持,更加振奋,摆出一副情感专家的架势。她问:“你对卫师叔有没有淑女之思?”
这个问题,谢蕴昭已经考虑了三天,算是想得比较清楚。“我喜欢他,不然当时也……不会那么生气。”她想说不会因为误会他喜欢柳清灵而生气,但没好意思说出来,“但是,我一时之间没办法回报他同样程度的感情。所以……”
“所以什么?”陈楚楚同学难得如此有气势,目光咄咄逼人。
谢蕴昭同学难得如此蔫巴巴,低头说:“那,我就是觉得,如果我不能用同样程度的感情去喜欢他,对他不公平……”
啪。
陈楚楚同学霸气地拍了一下谢蕴昭同学的头,成功让后者捂着头一脸懵逼。被佘小川抱在怀里的阿拉斯减一瞧,立即奶凶奶凶地“欧呜”不停,挥舞着短腿试图威慑“殴打”主人的“坏人”。
“坏人”才不理它这条小奶狗,只绷着一张小脸,叉着腰,恨铁不成钢:“阿昭,你怎么这么笨!”
“啊?”谢蕴昭匪夷所思。
“我问你,假如你深深地恋慕着一个人,并且你向那个人剖白了心迹,你最欢喜的回答是什么?”不等她回答,陈楚楚就顾自宣布,“当然是‘我也恋慕你’啦!至于谁喜欢得更多、谁喜欢得更少,这有什么关系?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长长久久,感情自然会升温。相反,如果两人磕磕绊绊地走不下去,再深刻的喜爱也会被磨平。”
“总而言之!”陈楚楚深吸一口气,“如果不真正在一起、认真对待彼此,是不会知道双方的感情究竟多深的!”
佘小川握着阿拉斯减的两条前腿“啪啪”鼓掌,崇拜道:“楚楚师姐,你好懂哦!”
陈楚楚眼中精光一闪,矜持微笑:“我可是危楼《修士情感专刊》的忠实读者。”
谢蕴昭却仍皱眉反驳:“就算他不在意,我也不能随随便便……”
“什么叫‘随随便便’?”陈楚楚手一挥,斩钉截铁,“你自己在这儿纠结,唯恐自己的喜欢不够多——这件事本身,不就说明你其实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他吗?不然的话,你大可随着自己的心意,开心了就和他在一起,不开心了就直接离开,何必在乎那么多?”
“我……我这叫有责任心。如果承诺了又做不到……”
“你想承诺什么?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陈楚楚瞪大眼睛,“你想得好远。连道侣都会分手,你现在才刚被告白,就想给人家承诺一生一世,这还不够喜欢?明明是很喜欢卫师叔才对吧。你看看人家石无患,三年里换了五六七八个了!”
佘小川举起阿拉斯减的爪子,积极发言:“楚楚师姐,我觉得石无患不能作为例子。”
谢蕴昭还在挣扎,试图找出任何一个逻辑上的漏洞:“不对,不是这样,我只是不想从感情上伤害他……”
“那你就直接拒绝他。”陈楚楚用出杀手锏,“单恋被拒绝,不受伤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尽早让对方死心,等待时间治愈一切。”
谢蕴昭陷入沉默。拒绝?她想起微醺春日里的海棠花雨,被阳光包围的温度,他话语里的奇异而深沉的含义……她不认为那是可以被轻易斩断的感情。她不认为他会斩断那份感情。他说的,“但你转身了”,就像在宣告什么……
陈楚楚圆圆的眼睛发射出睿智的光芒,仔细地检验着好友的每一寸表情变化。她头一次像现在一样清醒机智,虽然好友保持沉默、神情复杂,她却鬼使神差地明白了对方的担忧。
“阿昭,我的确很喜欢卫师叔的脸,也很欢喜看见你们是彼此的情缘。”陈楚楚着力强调了一下“脸”这个字,“但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最关心你的感受。如果你是因为担心对方今后可能纠缠你不放……”
“我好像并不担心。”
“也是,卫师叔的人品还是……”
“不,我是说……我刚才仔细想象了一下。假如他今后真的纠缠我不放,我也不觉得讨厌。”
站在满墙新绿前,她的好友露出一个恍然的微笑。她向来知道好友是个美人,但当明媚的笑意在她眼里流转,她才发觉那份美丽已经到达了一种让人心惊的地步;清新如百花摇曳,又似霞光绚烂流淌。
陈·颜狗·楚楚呼吸一滞,愤怒地质问自己:你为什么不会画画?你为什么不能把见过的美人都画下来?陈楚楚,我唾弃你!
佘小川就直接多了,欢呼一声:“谢师叔真好看!我也想和谢师叔一样好看!”
好友对她们一笑,又若有所思:“也许……我之前误会了他的意思。但现在我心中有答案了。”
“误会?”八卦小仙女耳朵一动,“什么误会?什么答案?”
她的好友忽地恶劣一笑,凑近过来,低声说:“不、告、诉、你。”
陈楚楚鼓起了包子脸。但她没有再问,而是推着好友的背,把她往院子门口推,嫌弃道:“快去快去?”
“去哪儿?”
“你有答案了就要告诉卫师叔嘛。”陈楚楚心急得不得了,“我都被你吊胃口吊死了,卫师叔岂不是更着急。快点快点,出了结果一定要告诉我啊!”
佘小川眼巴巴地看着,沮丧道:“啊,可是我想跟谢师叔一起玩。阿拉斯减也想跟谢师叔一起玩……”
她和阿拉斯减倒是已经亲亲热热起来。幼犬还让她给自己摸肚子。一妖一狗,目光楚楚可怜。
“小孩子不要掺和大人的事,以后你谈恋爱了再说。”陈楚楚挥挥手,“阿昭,快去!”
谢蕴昭轻咳一声:“我还要先问问他在哪儿……”
“不用不用,根据《北斗八卦志》记载,这个时间卫师叔除非出门在外,否则通常会出现在洗剑池、引雷峡、照晴湖三个地点,而你在相同的时点可能会在群芳林、冰火谷、烟海阁,其中洗剑池与群芳林很近,引雷峡与冰火谷很近,照晴湖与烟海阁很近。你们相遇的可能性很高,相遇后相约同路而行几乎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
陈楚楚迎着两人震惊的目光,信心百倍地伸出一根手指:“我在来的路上特意问过了,根据可靠的线人报告,卫师叔今天出现在了照晴湖,现在你过去应该能直接碰见他!”
“楚楚,让你修仙我忽然觉得是屈才了……”
“别磨磨蹭蹭了,快走!”
少女意气风发地注视着火红剑光远去。她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渐渐地,那笑变成了要哭不哭的表情。
“呜呜呜呜我太感动了我粉的情缘是真的呜呜呜……”
“楚楚师姐,你不要哭了,冷静一下……我,我把阿拉斯减让给你揉……”
“呜呜呜呜呜是真的呜呜呜他们一定要幸福啊呜呜呜……”
佘小川苦恼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
“楚楚师姐,既然你这么激动,我们就一起去找老师补习吧!”
“……啊?”
“上次楚楚师姐说要发奋努力,早日晋升和光境呀。”
“可可可可是今天休假……”
“为了让楚楚师姐平静下来,这是我该做的!楚楚师姐不用自责,我愿意陪你一起补习!”
“其实我不太愿意……啊啊啊为什么我今天还要补习,这就是痛并快乐着吗?”
微梦洞府渐渐重归平静。池塘里晃开圈圈涟漪,荷叶青影下摆过青黑的鱼尾。
冬天过去,枯败的荷叶绿意悄染。再过不久,就会有荷花盛开。
水面倒映出一双淡青色的眼眸。无穷的道韵流转为漠然的平静;从微勾的唇边逸出一声叹息。
“老怪物,你说得不错,时间真是过得很快,快到她已经……啊呀,真是可惜了。”
“不过也好,这样反而更加有利。一条命,两条命……和这方世界相比,都只是无足轻重罢了。”
*
照晴湖实则距离天权峰不远,但因三面环山,而显得格外幽僻。湖边生长了一大片白梅,花开时好似点点繁星,映在湖面便又增一重丽色。三月下旬,白梅花期已过;新叶油润翠绿,也生长得很是热闹。
湖边零星有几座亭子,都各自起了名。其中一座离湖面最近的叫“不系亭”;不知哪年哪月哪位师门前辈,还找来了一叶独木舟系在亭边,还立了块湖石,上写:就要系。
边缘风化,落款磨损,无声昭示着很多年前的旧事。
“你又在喝酒?天枢剑修卫枕流,不想还是个酒鬼。”
“师妹三天不曾理我,我心伤苦闷,只能以酒浇愁……却只是愁更愁罢了。”
“这般可怜么?分我一杯,我瞧瞧这让人发愁的酒有多好喝。”
谢蕴昭在亭中坐下,斟一杯酒水仰头饮尽。酒液微凉,带着雪意和梅花的冷香。
那人含笑看着,问:“如何?”
她放下酒杯,睨他一眼:“同海棠谷中的酒是同一种。”
“师妹好眼力。”他好似能找着任何理由恭维她,偏偏还说得极为真诚,“我这几日都饮的这冷香酒。”
“似乎很少见你重复喝同一种酒。”
“是。不过我总想着……如果喝同样的酒,不知能否让同样的好事发生。”他柔声说,“譬如,现在我便知晓,原来师妹对我也是很了解的。”
他的眼睛明亮惊人。春风会让世界焕然一新,而他的神情也像被春日花雨洗去了什么伪装;不再是温和的、雅致的、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的,而是灼热、向往、异常的专注。像初春忽然变成了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