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泽时若
蓟飞英:"明白了?"
那人沉默一会,回答:"我明白了。"
明白了质疑寒山派弟子果然存在着很高的风险。
那人想,谁知道他当年就是因为不乐意学习,才走上了刀口舔血的江湖之路。
背着翅膀的江湖人士一个接一个跃上树顶,沿着蓟飞英划定的路线,往白雾中滑翔而去。
顺利的话,他们会降落在水泊之后的陆地上。
"嗖——"
滑行到中途,数不清的箭矢破空声同时自白雾中响起,箭矢所瞄准的目标并非是江湖人士的躯干,而是他们背上的滑翔翼。
他们人在半空,无法挪腾闪避,就在危急关头,白色的雾气忽然闪过一阵急雨似的剑光。
箭矢撞入剑光之中,就像水珠投入湖面,片刻后便消失无踪,水面上弥漫的雾气被剑风震开了一些,也让交战双方清楚看到了对方的样子。
那些手持长枪的人,每一个都穿着雨衣般的外袍,脚上踩着类似于小船的木屐,在水面上滑行来去,轻松自如,就像他们踩着的不是水面,而是冰面。
他们对面的人,在穿着打扮上各自不同,但脚上也全都做了一定处理。
孟瑾棠说过,想要过河,统共有三个法子,分别是依靠轻功,依靠机关,或者就地取巧。
其他人本来不解所谓的"就地取巧"是什么意思,只听那位青衣少女解释道,湖水虽然具有强烈的腐蚀性,却并非能腐蚀一切事物,那位唐门弟子潜入湖中时,曾提过湖泊边缘有不少石块,这些石块长久浸泡于湖中却没有损毁,那就证明湖水中的毒质对其无效,那么只要将石块垫在鞋子下面,武林人士在过河时,便能踩在水面上换气。
孟瑾棠建议,轻功稍弱一些的人,就用机关飞渡湖面,在他们吸引了湖中埋伏的时候,其余人正好踩着石头过河,也顺便解决一下那些隐藏在白雾中的暗算。
——除此之外,孟瑾棠还有一点顾虑,毕竟在展示过实力的情况下,剑走偏锋是机智,但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剑走偏锋就难免让人觉得轻浮,自上空飞渡湖面的行为,多少能展示一下中原武林在机关方面的实力,这样一来,都婆国那边也不会觉得他们只是恰好发现了湖中的石头质地特殊,才能成功抵达大会场地。
左陵秋也是自湖面渡河队伍中的一员,他手持竹剑,在湖面上轻轻一点,向前飞去,同时挺剑直刺,竹剑准确地刺在敌人身上,剑尖没有划破对方的衣衫,但上头的劲力却透体而入,封住了敌人的穴道,与此同时,左陵秋左掌轻翻,拿住对手腰肋,将人横抛出去,砸在另一位穿着雨衣状外袍的人身上。
这些长枪手的任务是拦截过河之人,但也不好将失去活动能力的同伴丢弃在毒水之中,只得就此退出战局。
有胆子踏水渡河的武林人士,皆是同辈当中的佼佼者,只要没了毒水的威胁,完全不惧与长枪手正面开战。
数片绿叶缓缓飘下,尚未落入水中,就有人踩在叶片上头一掠而过。
因为一旦登上对岸,多半便不好再退入湖中,孟瑾棠一直等其他人差不多都过去之后,才向湖面掠去,凭她的轻功,其实不必在湖面上借力,之所以带上几片树叶,只是有备无患而已。
三步之外,一片绿色的树叶忽然被风吹动,瞬间往外飘了一丈左右,孟瑾棠知道是谁的手笔,当下并不回头,直接屈指往侧面一弹,将温飞琼落脚处的树叶也往外飞了一丈有余。
两人各自提气飘开,在树叶上轻轻一点,再度轻若云絮般浮起,正待做些什么,然而就在此时,他们原本所在之处,忽的落下了一阵细密的暗器雨。
白雾中传来几声叹息——这些人本来借着水声与各种飞矢弓弩声潜行到两人附近,打算暗算一波,但以现在的情况看,掖州王与无情剑两人多半是早已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而格外值得敬佩的是,他们在察觉的第一时间,没有想着自己避开,而是以挪动落脚处树叶的方式,提醒别人及时闪避。
"两位果然仁义为先,既然如此,我等不敢再出手相拦。"
孟瑾棠:"……"
温飞琼:"……"
这其实是个误会。
他们没打算互相帮扶,只是抱着希望对方踩空的期待,准备在缺乏目击证人的环境下,互相捅一下刀子罢了。
温飞琼听见,白雾后那道淡青色的人影笑了一声,接着振衣而起,犹如青色的鹭鸟般,在水面一掠而过,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湖中的洲屿之上。
白雾犹如白色的纱幔,飘荡在洲屿四方。
这座湖中小屿明显经过了一番布置,此刻已是初夏时节,但此地水风清凉,繁花如春,颇有些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之态。
洲屿上居然还有小湖,但其中的水质清澄透明,显然并不含有毒质。
大会场地四面立着屏风,上首处正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对方鬓发微白,五官文秀,神色温和,身上穿着书生服,面庞上没有一丝皱纹,却略带三分病容。
对方正是建京前一代的第一高手,镇国安乐公王敬方。
孟瑾棠客气道:"镇国公。"
王敬方起身相迎:"孟掌门。"
早些前来的自得山庄弟子们已经入座,一位谢家的女孩子见孟瑾棠过来,低声道:"进来之后,都婆国人便不许咱们再出去。"
孟瑾棠微微颔首,没过片刻功夫,剩下的江湖人也都纷纷抵达,有心人刻意数了一遍,发现一个都不曾掉队。
西苑是大会举办场地,若是大夏的江湖人没能按时前来,大会便无法开始,既然如此,如何抵达此地,自然不算在考题当中,这也是由于该活动总是在建京举办,为了表示大夏不占对方地利的偏移,才把会前热身的项目让给了都婆国那边操办。
寒山掌门入座之后,有沉命司中人过来问了一声,不知孟瑾棠是否愿意摘下遮面之物。
——因为以前曾有过江湖人士依靠遮面之物掩饰身份,乔装混入大会的事情发生,所以沉命司中人才不得不顶着被掖州王殴打的风险
,过来小心翼翼地请对方露一下脸。
虽然他们觉得,有温飞琼这等想长什么样就能什么样的易容高手在此,类似的防范很没有必要,但官位上的区别让沉命司中人无法对外行领导内行的现状提出反对意见,只得捏着鼻子听从当今丞相的意见。
孟瑾棠倒也并不介意,将帷帽随手摘下。
陈深随在掌门师姐身侧,见状当即伸手接过。
都婆国之人注意到这一幕,忍不住投来好奇的一瞥——那位少女衣裳青得像是霜后的苍松,脸色则白得像是覆了雪的玉,剑未出鞘,却依旧给人以一种锋锐的感觉,利得像是有寒刃架在自己的脖颈之间。
太子看掖州王脸上委实没有半点血色,一瞧便是久病之人,忍不住道:"连日劳动孟掌门,实在是过意不去。"
旁人闻言,觉得这位殿下如此客气,多半没有听到方才寒山掌门在湖边自罚三杯的那句话。
按照规则,都婆国大会举办期间,两边可以各出十道题,每局胜方能获得一分,负方不得分,等大会结束后,分数多的那一边,就是这一届的胜者。
扶琅璟翎赞了几句大夏那边江湖人士的轻功跟机关术都十分高明,然后令人取出第一场比试的题目。
这一局的出题方是都婆国,题目为补全图画。
两边各得到一份长宽都超过一丈的画纸,上面零星地洒落着几点淡红色的花瓣。
有人吃惊道:"那么大的纸,这得画到猴年马月去!"
都婆国人笑道:"我等之所以准备的那么大的画纸,是担心尺幅太小,会让两边的选手不够施展,其实不必将图全部填满,只要画好便可。"
按照历代习惯,第一场比试多半只是热热身,真正的难题大多留在后头,但大夏这边,还是为着参加比试的人选而头疼了起来。
武林中学过书画的高手不少,但能说得上特长的,众人第一个想到的是乐意把脸画成什么样就能什么样的温飞琼,但对方技能点太过全面,在某些领域还具有无法替代的独特价值,反倒不好直接出马。
陈深忽然道:"若论丹青之道,在下也略知一二。"
边上人忙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陈少侠了!"
某不知名江湖人甲感慨:"寒山派不愧是隐世门派,门下弟子当真可称全才。"
某不知名江湖人乙赞同:"做师弟的就如此了得,想来师姐画起画来一定更为出彩。"
孟瑾棠:"……"
这是真的不敢当,迄今为止,她画得最好的应该是真气在人体经脉中的运行路线。
两边在敲定比试之人后,各自进入一个半透明的小隔间里作画,旁人能看见他们的动作,却无法看到他们纸上的图画,由于作画需要一定时间,其余参会之人也没有默默等待,而是立刻开始第二道题。
第156章
第一轮是都婆国出题,第二轮自然是大夏出题。
镇国公面带微笑,温言勉励了几句,示意微生波从身旁的箱子中将考题取出。
微生波看罢考题,笑道:"这倒巧了,方才比的是丹青,这一局比的就是书法。"
话音方落,许多跃跃欲试的江湖人士跟即将惨遭老师课堂点名的学生一样,瞬间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假装无事发生——他们有理由怀疑,这次大会举办双方的出题思路是在把武林群众往不断提高自身文化素养的道路上逼。
石立顷皱眉道:"那这一局,咱们该由哪位少侠出场?"
连珠门杨家的弟子道:"在下听说裴公子书法不错。"
裴向舟苦笑道:"裴某的确在寺中常帮师父抄写经文,但论起字迹么,不过聊可辨认而已,实在不值一观。"
杜静若跟袁去非两人的情况与裴向舟差不多,抄书的经历固然挺丰富,但没在美观方面下太多功夫。
孟瑾棠的心情倒很淡定,寒山派文艺水平最高的那位已经作为代表出战,剩下的包括她自己,阿卓还有蓟飞英在内,都不太擅长……
蓟飞英低声:"掌门师姐,其实我倒是学过一点书法,只是不如机关术那么好。"
阿卓跟着道:"我也学过一点,宫主说咱们总得跟中原人打交道,学点写字画画总没坏处,只是行书练得还不够火候。"
"……"
听见两位师妹的话,孟瑾棠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可能以一己之力,拉低了门派书法水平的平均值。
自己在文艺方面的悟性,可能还不到武学方面悟性的零头。
众议纷纷,一位外号为"锦带吴钩万里行"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他姓朱名柳玉,当年是因为科举失意,才选择进入江湖,等闯出了一些名头之后,沉命司那边就伸出了橄榄枝,但到了此时,他却又不乐意回归官场之中了。
有心走仕途之人,基本功自然是过关的,朱柳玉笑道:"兄弟别无长处,虽然轻功也还凑合,但比之在座诸位,又算不得什么,若能写几个字应付过一场,那便是占了大便宜。"
朱柳玉的书法自然不错,不过也有人提议道:"在下记得温公子也颇擅此道?"
温飞琼支颐微笑:"若是诸位放心,自然可令在下出场,区区必定尽力而为。"
边上的江湖人士:"……"
他们不担心温飞琼不尽力,只担心对方过于尽力,让都婆国那边的代表有去无回。
裴向舟果断道:"既然如此,就有劳朱少侠辛苦。"
朱柳玉笑了笑,朝超众人一拱手,轻轻一纵身,跃上比试的高台。
写一幅字所需的时间比画画要短得多,两边的代表不必另外找个地方开写,便顶着围观人群的视线,提笔就书,落纸如飞。
朱柳玉运力于腕,每一笔都写得神完气足,双方相距极近,对面来自都婆国的选手,忽然提笔重重往砚台内一按,墨汁因之四溅而出,每一滴墨水都像是一个小小的圆形暗器,挟着真气,向外急速旋飞。
若是被墨水溅中,朱柳玉面前的纸张不止会受到污损,甚至会被直接击得粉碎,他当即提笔,笔锋一荡,材质柔软的笔尖划出一道圆弧,将四散的墨水依次点中,并且吸入上面的毫毛之中,接着抬头笑道:"我正愁笔头太干,如此倒是多谢阁下了。"
那位都婆国之人见状,又是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台之上。
周围人看他这一击掌力分明甚重,但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朱柳玉与对方的桌子连在一块,对方掌击之时,他分明感到一股巨力传来,当下左掌一翻,抵在桌边,将内劲源源送出。
他二人一面以内力相拼,一面如常写字,旁观之人见状,心知两人功力不浅,忍不住开始连声赞美。
朱柳玉本来是年轻一辈的杰出人物,自忖就算不如裴向舟等人,想来也想去不远,结果今次一见,才发现何止不如他们,甚至连掖州王身边跟着的那位据说是师弟的年轻人都比不上,心中不免有些失意,直到此刻,在与都婆国之人的比试中慢慢占得上风,终于感到一股久违的畅意之情。
——那些同辈当中的俊杰之士固然厉害,他也有自己的了不起之处。
大约四分之一柱香后,对面的都婆国选手终于抵不住朱柳玉的内劲,胳膊猛地一震,被迫后退三步,桌上的砚台也因此一阵乱晃。
——砚台晃问题不大,但砚台里的墨汁也因为这下晃动,而特别符合常理地往外头溅了几滴,污损了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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