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泽时若
孟瑾棠以前与陈深聊天时,得知师弟早年曾被一家叫做振威武馆的势力诓骗了许多财物,里头除了金银珠玉之外,也包含了一些字画。
她曾数次外出游历,期间也想着去找那个武馆算一算账,却得知对方因为经营不善,得罪了道上的好汉,已经灰溜溜地卷起铺盖,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只好暂且罢手不理,想着等遇见后再算账。
分明是陈深遗失在外的东西,这些锦绣山庄的弟子又是从何处得来?为什么说是家传字画?
檀无栾注意到身边的同伴情绪不对,问:"怎么了?"
孟瑾棠低声:"我想去锦绣山庄那边瞧瞧。"
檀无栾:"一起去。"
为了不被察觉,她们没有立马追过去,而是先把手上的东西按流程送到了管事弟子那边——有了之前的厚礼做对比,不管后面的人再送些什么,这位管事弟子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人很是为他在走后门方面的工作热情担忧。
孟瑾棠两人转身离去,也不见如何提气纵掠,仅仅三两下折身,便已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彻底隐没在了山间。
*
锦绣山庄到底是中原第一流的武林世家,再加上这次是庄主亲自过来拜访,不需自己去山脚寻觅住所,而是被引入了山城之中山城里头,安排到了一间不错的客院之中,位置距离山腰也只差一点。
这座客居在建筑风格上,有种高耸陡峭之意,石磴崎岖,寒藤从古松上垂挂而下,虽是白天,但是雨丝绵绵无尽,树荫又遮天蔽日,竟然像是提前进入了傍晚时刻。
锦绣山庄弟子脚程再快,又如何快的过孟瑾棠二人,双方一前一后出发,最终却是同时抵达,他们刚刚回来,目前正跟同伴们分说方才遇见管事弟子时的情景,从言语对话到个人神态都十分正常,就算孟瑾棠觉得字画有不对劲的地方,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这间院子里人不少,守卫也不少,明面上的守卫站在门户两侧,至于暗中的,则隐在树上,这些人固然算得上本事不错,但还不到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就算孟瑾棠从他们身侧经过,也没能察觉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庭院中,几个仆役正在扫地。
天色苍茫,秋意浓如愁绪,雨丝在飘落,树叶也在飘落,这些声响已足够轻微,但与孟瑾棠两人的身法相比,还是显得太过沉重。
孟瑾棠如飞鸟般自空中掠过,自上而下俯瞰这座四进的客院,就在掠到第三进时,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青衣少女脑海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穿越前在电视上见过的画面:大自然中,捕猎者会伪装成环境的一部分,只有猎物进入到攻击范围内时,才会暴起扑食。
武林中各门派一向以白云居、净华寺、七星观三大门派,还有乐吾、有常、自得、锦绣四大山庄为首,这些门派内的弟子,孟瑾棠早就全都见过,其中乐吾山庄的庄主卢乘闲还是寒山派的老邻居,
除了这七家之外,她还化身"秋露白",与万宝楼的万大掌柜打过交道,心里对于这些人的武功,算是有了一个大概的把握。
这些门派的掌门从境界看,至少都是宗师起步,而且上不封顶,他们年纪比孟瑾棠大得多,功力自然也更高一些,但也没高到令人无法抵御的地步。
孟瑾棠今日本没打算动手,但就算当真与锦绣庄主李非儒动手,有檀无栾在一边,自忖三百招之内也不会出现败相。
但此时,她却觉得之前的想法出现了一些差错。
——如果仅仅是从李非儒表现出的武功看,自己自然大可抵御的了,但若是他刻意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水平呢?
孟瑾棠感觉心脏似乎被人紧紧攥住,轻轻一搭檀无栾的手,当下毫不犹豫倒掠出去,
一线雨丝擦着她的睫毛落下。
青色的人影映在椭圆形的雨滴上,然后迅速缩小成针尖般的小点,须臾间,她已掠至十丈之外,直到此刻,这滴雨水才被带起的轻风撞得支离破碎,化作一片水雾。
孟瑾棠的速度已经发挥到了极限,在今日之前,她都未曾想过,自己居然能快到这个地步。
忽然间,眼前充满自然风情的景物产生了一种扭曲的感觉,像是一张被浸透了水的画,那些屋脊墙壁明明还在原地,但孟瑾棠却已无法捕捉到这些东西的正确方位。
——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感觉,自然是被高手影响了个人的感知能力。
生死关头,脑海中所有的杂念如潮水般退去,灵台中只剩一片空明,孟瑾棠人在空中,想也不想,直接一剑刺出。
雨丝随风飘落。
那些拂在剑身上的雨水不是被气劲震开,而是顺着这一剑的剑势,由下落改为横飘,源源不绝地流向了前方。
同时出手的还有檀无栾。
江上雪的剑锋向前平平递出,这一招的招式异常质朴,但就是如此寻常的一剑,居然让人看出了一去不返的惨烈之意。
须臾之间,被剑气激飞的雨丝就像是撞在了一堵透明的大坝上,轰然炸开,孟瑾棠发觉,在这一刻,自己视野中的扭曲之感终于消失了,四周罡气飞流,屋脊上的瓦片像落叶一般被片片掀飞,而落叶则被撞得粉碎。
乱飞的瓦片之中,一个拳头重重砸了下来。
——在孟瑾棠的诸多对手里,邪尊也是用拳掌的好手,但与眼前的人相比,邪尊简直像是一个刚学过武功没两天的小孩子。
剑光忽明忽灭,照影春星与江上雪的剑锋并合在一起,同时击在那枚拳头上面。
云间无电,但在双方劲力接触的刹那间,却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巨响。
雨幕中,一个穿着锦衣的人影显露了出来,看面目,正是锦绣山庄的李非儒李庄主,他的面上本来一直挂着生意人特有的和煦笑容,但此刻却全都化为了一片森然寒意。
狂暴的气浪不断自拳剑相接处涌出,离得稍近的山庄弟子,受到余力波及,像是沙袋一般,纷纷被打得倒飞出去
——孟瑾棠能体会这些人的感受,她的《流云飞絮》本是擅长借力卸力的身法,但眼前这一拳却是避无可避,明明只在眼前,却似乎连身后的诸般退路都已彻底封死,她只得全力以赴,硬碰硬接下了这一招。
敌人的真气如潮水,顺着长剑涌了过来,檀无栾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居然连身法都难以维系,不由自主地向地面跌落。
——这一拳力重千钧,方才她二人不管是哪一位在出手之时有片刻犹疑,另一人都是要么身亡要么重伤的下场。
能接下寒山掌门跟北陵侯全力一击的人,江湖上本已不多,更何况两人联手,但眼前的李非儒却似乎全然未受影响,孟瑾棠一口真气还没转过来,他的第二拳已经当头砸下。
这一次迎上的长剑只剩一柄。
雨丝落在孟瑾棠苍白的面色上——她的帷帽已经被劲风掀落。
剑尖抵在拳头上,然后寸寸后退,笔直的剑身弯成了弧形,照影春星本来平滑如镜的剑身上,也出现了条条裂纹。
孟瑾棠只要后退半步,檀无栾便会暴露在李非儒的拳风之中,她无法用《流云飞絮》的身法将劲力化去,生死关头当中,所有应对都出于本能,下意识运起了还不熟练的《弱水九转》心法。
剑身上传来的真气如江河之决,沛然莫之能御,但此时此刻,原本笔直的水道像是出现了一条岔路,李非儒能感觉到,自己的部分劲力像是顺着岔道,轻轻滑到了他处。
这丝强行造成的缝隙转瞬即逝,几乎比脑海中的一个念头更短。
院子里的其他人都跟不上三人的交手,反应快地急忙闪躲到一边,反应慢的还直愣愣地站到原地,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在此刻,那些隐伏在树上的呆若木鸡的暗卫中的一人,忽然像是被谁点了睛一般,神色变得灵动了起来,那人像一只大鸟,自树上倒挂而下,一把将檀无栾提起,他身未落地,便已开始向后飞纵,同时自袖中拂出片片飞花。
照影春星无法承载如此澎湃的劲力,化为无数碎片,孟瑾棠捕捉到这一瞬间的空隙,袖子一拂,用《万顷银波》的暗器手法,将长剑的碎片全数打出,同时身形急闪,借着拳风向远处遁去。
第194章
孟瑾棠冒着雨往外疾奔,她身法展开,整个人几乎化成了一道淡青色的流云,耳边风声呼啸,竟显得有些凄厉。
方才虽然仅仅跟李非儒过了两招,她却已经受了内伤,胸腹间凝结着一股滞涩之意,幸好孟瑾棠已是宗师境界的高手,真气在周天窍穴内全速流转,方才的伤势没有继续恶化,反而逐渐有种舒畅之意。
孟瑾棠瞥了身边的"暗卫"一眼,好奇:"温公子怎么会在那里?"
顶着张朴素暗卫脸的温飞琼回答:"不过是心血来潮,突然间想试一试,像李庄主这样的高手,能不能瞧出我乔装上的破绽。"
孟瑾棠:"……"
懂了,又是行为艺术。
孟瑾棠思忖温飞琼话中的意思,觉得他似乎所知不少,试探道:"那位李庄主到底是什么人?"
温飞琼笑:"原来孟掌门不知道么?"
孟瑾棠顿了下,若有所悟:"原来李庄主是血盟会中人。"
——毕竟除了无情剑之外,她也就跟血盟会那边的仇恨值高一些。
温飞琼颔首,悠然道:"孟掌门慧眼如炬。"
两人一路纵掠,一路交谈,气息俱都平稳异常,若是仅听声音的话,就像是面对面坐着聊天。
温飞琼想了想,补充道:"在下所知虽然不多,但也晓得李庄主在血盟会中地位极高,纵然不是盟主,也是副盟主。"
孟瑾棠:"温公子若还算是所知不多,那旁人又算什么?"
温飞琼轻笑了一声,道:"不瞒掌门,血盟会曾经拉拢过温某,若是不透露些讯息出来,又怎能得显出诚意?"
孟瑾棠似笑非笑:"李庄主倒不怕温公子把血盟会中的机密透露出去。"
温飞琼大笑:"温某跟谁有交情,就算知晓得再多,又能向谁透露?"摇了摇头,"血盟会想要笼络维摩城,我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这点推心置腹的气魄若是没有,不若趁早金盆洗手,退隐山林得好。"
檀无栾被两人带着疾行,开始时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不过她也是江湖中出类拔萃的高手,加上被孟瑾棠及时塞了丹药,最初的那阵失控的感觉过去之后,经脉中的疼痛也在随之减弱,雨丝从空中飘落,触及她身上的真气,又被纷纷弹开。
孟瑾棠看了檀无栾一眼,心中稍稍安慰了一些——护体真气能够自动运转,就证明她的状况还没到最糟糕的那一步,不过也必须尽快找地方打坐调息。
温飞琼那边却又不同,短短数月未见,他周身气息愈发幽深莫测,雨丝拂在衣衫上面,沾衣不湿,顺势飘下,像是片片落花。
山脚下人烟密集,守卫重重,但三人的急掠之速竟没有因此稍稍减缓,他们直接越过关卡,似乎半点不将那些守卫瞧在眼中,奔至何处,警哨声就响至何处,高高的楼台上,数不清的利箭飞落下来,像是瀑布字峭壁上倒挂悬垂,但那些利箭还没触及孟瑾棠身边三尺之距,她便已瞬息不见。
孟瑾棠不是没想过躲在山城之中,但她心中升起一种异常鲜明的直觉,仿佛在被李非儒觑破行踪的那一瞬间,新罗山城便成了一刻也不能多停留的龙潭虎穴。
山城中的守卫被他们惊动,下意识就想要追击阻拦,但面对这样高明的身法,守卫连看清楚对方身在何处都勉强,又如何追踪得上?就算当真要找孟瑾棠等人麻烦,也得劳动"长相思"里的人出手。
新罗山城外头就是石寿府。
檀无栾是鱼叟的弟子,娴熟水性,孟瑾棠看了她一眼,以目光相询,要不要从水路走,却见檀无栾缓缓摇了摇头。
——檀无栾其实并不确定,但越是武功高强之人,直觉就越是精准,在今日之前,她每次看见河道,都亲切得像是回家一样,可如今再一看,虽然河道上依旧满是行船,凉风习习,微波浩渺,但这熟悉的一切,却莫名变得可怖了起来。
孟瑾棠轻轻一拉檀无栾的手臂,转道向荒无人烟之处轻掠而去。
他们固然是雄踞一方的高手,内息浑厚充沛,但长久依靠轻功奔走,难免消耗过剧,温飞琼飞身而起,从过路人那边抢了三匹马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马背上的乘客便如腾云驾雾般跌了下来,这些人方才站定,还未来得及挺身追击,就感到迎面传来锐利的破空声,心下大骇——方才那些人抢了马去不算,怕他们不依不饶,竟然还发了暗器打算灭口。
心中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只见无边的雨丝中,金芒微闪,数枚"暗器"自空中落下,正巧便落在他们的手心里,这些人定睛一瞧,发现竟是一把黄金打造的飞镖。
*
三人纵马驰骋在荒野之中,两边人烟渐稀,远处山峦,近处丘陵,都笼罩在雨线之中,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荒废的破庙。
孟瑾棠一勒缰绳——其实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但檀无栾的伤势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就连她自己,也必须赶紧调息一番不可。
温飞琼随她们进了破庙,少年人立在门口,瞧着孟瑾棠帮檀无栾疗伤,片刻后道:"李非儒一向谨慎,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二位没有泄露秘密的打算,一定要杀你们灭口才放心。"
孟瑾棠:"那你呢?"
温飞琼想了想,笑道:"我若不跟他作对,看在维摩城的份上,他也不是非要杀我不可。"面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气,"二位受伤了,温某却没有,如今便先行一步。"又道,"可要在下带什么话回去?"
听到无情剑打算一个人脱身的消息,孟瑾棠与檀无栾竟都没露出什么讶异之色——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同生共死的深厚情谊,以前纵有合作,也多是被形势所迫,今日对方在危机关头,选择伸手拉了檀无栾一把,而不是拔剑捅她们一下,已经算是出乎孟瑾棠的预料。
檀无栾思索了片刻,缓缓摇头:"没有。"
所有她能想到的顾虑,师父也都能想到,所以并没什么话值得托人千里迢迢往建京那走上一趟。
孟瑾棠想了想,道:"那有劳温兄带个话到掖州去,既然我现下还没有弟子,掌门之位就由师弟接任。"顿了顿,道,"我杀了血盟会之人,自然算血盟会之人倒霉,若是血盟会之人杀了我,也算我学艺不精,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上阵亡,叫他们不必替我报仇。"
温飞琼听完两人的话,温凉的目光在她们身上一转,轻笑一声,转过身,毫无留恋地没入了无边的雨帘当中。
看着温飞琼的身影彻底消失,檀无栾侧过身,望向同伴:"你跑不掉么?"
孟瑾棠回忆李非儒的身手,在心中估计了一下,若是非要走的话,她大约能有两三成机会,见檀无栾询问,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道:"你听。"
雨丝绵延无尽,苍茫的雨声之外,已经有闷闷的马蹄声传来。
孟瑾棠笑道:"我现在抓紧时间调息一会,待会遇上敌人,还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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