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泽时若
她从进门到离开不过片刻功夫,飘身而去,飘身而回,眼见孟瑾棠轻巧落地,陈深上前一步,关切询问:"师姐?"
孟瑾棠没有答话,她负着手,仰起头看着远处的积雪,忽然道:"这里十分安静。"
在南家堡的园林中行走时,偶尔能听见一些隐于暗处的护卫的动静。
陈深默然片刻,点头:"确实是安静得太过分了。"
受到异常情况的打搅,孟瑾棠也没了烤肉玩的兴致,带着师弟纵身而起,她内息绵长,所练轻功又是所有武功中品级最高的一门,哪怕带了个成年人,施展起来,依旧犹如山间游云般闲雅自然,非但步履无声,甚至连呼吸声都难以听闻,左陵秋惊觉有人掠入院中,携着竹剑从屋内纵出时,居然只听见了陈深一人的动静。
孟瑾棠咳嗽了两声,慢慢把在外的见闻顺便告知了万旺德等人。
万旺德猜测:"柴房无人看管,万一失火,宾客岂非会因此受害?"
孟瑾棠默默看了对方一眼,提醒:"这里的宾客,大多都是会武功的宾客。"
哪怕不是擅闯轻功的好手,翻个墙避个火还是挺容易的,对于孟瑾棠这等轻功高手来说,除非火势瞬间蔓延到南家堡所在的整片区域,否则总能全须全尾地轻松脱身。
万旺德:"但要是宾客们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行动能力呢?"
孟瑾棠:"那样的话,比起费心思让柴房失火,再让火势一路蔓延过来,一刀一个应该更加简单易操作。"
万旺德:"……孟姑娘所言有理。"顿了顿,又道,"那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孟瑾棠沉吟:"其实在下有些拙见。"
万旺德:"孟姑娘请说。"
孟瑾棠笑:"若是小万掌柜没有更好的意见的话,不妨将事情的异常告知本地主人。"
万旺德:"……"
万旺德:"也对。"吁了口气,"在下一时不曾反应过来,见笑见笑。"
——其实这是江湖人的常见毛病,优秀的个人战斗力和五花八门的生活技能,让他们在能独立解决各类问题的同时,也逐渐形成了自行其是的做事习惯,门派观念强点的还好,平常就习惯了自己做决定的人,比如万旺德,除非做生意,否则基本不会把找负责人这件事放在可选行为的列表当中。
当然孟瑾棠不一样,她虽然也是一派之长,但在穿越前,曾经认真研究过各种攻略……
孟瑾棠正站在院中,她与万旺德说话时,北风乍起,栽种在院内的腊梅一阵摇晃,淡黄色的花朵随之飘落,她随意托住数枚,擎在手中把玩。
万旺德正要去找管事询问,忽然看见西南侧有黑烟冲天而起,隐约可见火光。
"出事的地方……是那间柴房?"
孟瑾棠摇头:"不是,柴房在东边一点的地方。"
万旺德:"那现在要不要过去瞧瞧?"
他并非孟瑾棠的同门或者下属,之所以询问,是因为借住在这姑娘的院子里,行事时要顾忌主人的意思。
孟瑾棠凝神,细辨周围声响,低声:"南家堡内护卫不少啊。"
周围密密的树林中,接连传来轻微的纵跃声响。
万旺德:"毕竟是掖州的武林魁首,哪怕外面看起来松散,内里也会把守紧密。"忽然闭上嘴,片刻后压低声音,"怎么跟惊弓之鸟似的?"
区区走水而已,堡内又不是没有仆役,为什么要让那么多护卫在第一时间就现身往事发处赶?
孟瑾棠:"我去看看。"
万旺德本来想跟着一块凑凑热闹,但:"孟姑娘,你好像走反了。"
孟瑾棠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万旺德不理解,但现代网友就很能体会的感慨:"听动静,堡内的护卫都被一波吸引到了失火地点,所以某些无人看守的地方,就非常适合发生点因为缺乏目击证人所以引起重重误会的人为意外。"
话音方落,万旺德只见淡淡的素色冷光一闪,那位披着裘衣的姑娘就不见了踪影,身法之快,就像被风骤然吹起的柳絮。
——之前在室内,空间有限,孟瑾棠纵掠时,才起步就得刹车,而带着陈深的时候,又得考虑对方的承受能力,十成功力也只用出五六分,万旺德惊鸿一瞥间,虽然知晓对方轻功厉害,但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那是何等迅捷的身法。
*
南家堡的小径掩在一重又一重的腊梅林中。
腊梅盛开时,有花无叶,所以遮挡得其实不是特别严密,但林知棋却实在是等不得了。
"林"字是夷人那边姓氏的音译,因为青蛾宫近几十年来与中原人往来比以前要多,所以才取了个更容易交流的姓氏,他回到母亲故乡后,为了融入本地夷人当中,将本来的"郑"姓改成了林。
风很冷,积雪很厚,腊梅很香。
——杀气很隐蔽。
林知棋回掖州前,就已经懂事了,如今更因为通晓中原人的习惯,随同青蛾宫的少主人阿卓一起前来南家堡,参加南老堡主的冥诞。
他穿的是夷人的衣衫,并不算厚,脚踝更是完全露出来的,但衣衫下却已足够藏匿起一柄短刀。
一柄能杀人的短刀。
青蛾宫的武学,走的多是轻柔小巧的路数,适合近距离施展,林知棋每走一步,都在心里细细算着与走在前面的少宫主之间的距离。
一步半。
一步多一小半。
一步多一点。
一步。
就在双方的距离缩短到一步的时候,短刀无声刺出,林知棋的平生所学,也都倾注在这一刀之中,他的刀法快得宛如炉子里嘣出的火星,一跳就跳上了阿卓的后腰。
第47章
但凡高手,对杀气都十分敏锐。
阿卓年纪很小,但身为青蛾宫的少宫主,她自有便有明师教导,武功颇高,但这感受到杀气的一刹那间,两种矛盾的心情同时涌上了心头。
——她为何会感到身后有杀气?
——林知棋自然是值得信任的人,自己感到杀气,却没听到示警声,难道是他出事了吗?
她迟疑了一瞬,直到刀尖及身,一种仿佛三九天在结了冰的湖里溺水那样的刺痛传来,才下意识地奋力一偏。
这一偏也是生和死的分界线。
短刀依旧刺了出去,像刺豆腐一样,笔直没入了阿卓的后腰,但斜了三分,也低了三分。
刀光印在少年人腼腆的脸上,映得他眼睛微微发亮,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暗红,像是在深夜里燃起了一簇刻毒的火苗。
阿卓向前倒下,脸埋在雪地里——刀刃上被涂了能同时毒死十只猛虎的烈毒,若非青蛾宫以毒入医,她自身具有一定的毒抗,在中刀的瞬间就已经毙命。
就在林知棋再想补刀的时候,身后有细细的破空之声骤然传来,他感到不妙,立马闪身,朝边上就是一个灵活的飞扑翻滚。
若是用游戏术语来描述,那么青蛾宫属于自带敏捷增益的门派,有闪避方面的加成,辗转挪腾间灵动异常,移步滑身间,当真犹若游鱼一般,林知棋本以为自己可以完全闪过自身后而来的暗器,却感到胳膊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烈疼痛,体内气血因此一阵沸腾。
暗器去势不歇,打穿了积雪,又打碎了雪下的石板,深深扎入地下,林知棋一眼瞥去,发现那令自己慌忙逃开的暗器,居然只是一朵花。
——一朵染了丝丝血迹的腊梅花。
腊梅柔软,想要将其如利箭般发出,又不损伤本身,非但要功力浑厚,而且在力道的拿捏上,也一定要恰到好处才行,想要达到这等水准,非得数十年的苦修不可。
须臾之间,林知棋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方才阻止自己的,到底是哪位江湖前辈?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低哑的咳嗽声。
孟瑾棠微微遗憾,她不确定在起火时,堡内是否当真会发生调虎离山的意外,更不确定到底哪里会发生意外,只能开着轻功,在所有没人去的地方不断纵掠,等看见那位外貌腼腆的少年人对边上的少女突下杀手时,与事发地点的距离还挺远,超过了指力所及的范围,加上当时腊梅就在手中,就把花朵充当暗器打了出去。
腊梅花跟《投石问路》的兼容性并不高,系统虽然没有提示一句"您的兵器不趁手",但威力比之使用银针或飞蝗石时,明显有差距,而且带起的破空声太大,还没把人打中,对方就被吓得跟兔子似的满地逃窜,那位少年的身法异常轻捷利落,走路的方位也有点古怪,在腊梅之后,孟瑾棠又紧接着发了一枚银针,可惜没能射中。
明明是大雪天,林知棋却感觉自己背上生了一层冷汗,连衣衫都被浸湿,但转瞬便在寒冷的北风中结成了冰,内心满是无路可逃的绝望。
他所学轻功名为《乱花步》,其实这套武功最初没名字,但青蛾宫的前辈想着学习中原人那样,弄个风雅点的称呼,就在各种寓意美好的字眼里,挑了一个"花"字,然后特别有创意地命名为"花枝乱颤"。
……也不能说不贴切,就是感觉怪怪的。
青蛾宫的弟子说是不出门,但时不时也会去外面采买点东西或者摘点草药,遇见的人多了,总算碰到个文化及格良心也及格并且勇于给旁人提出意见的中原人,将轻功名做了些许调整,改为"乱花步"。
按照系统评级,《乱花步》是最高能修炼到八级的轻功,其原理跟中原的流派不同,在走位上非常古怪,孟瑾棠缺乏了解,预判落空,让对方逃过一次,还好那位少年逃窜的速度不是太快,当下三针接连发出,尽量用数量来弥补命中上的劣势。
方法很正确,执行很成功,那位少年闪过了两枚银针,最终还是被第三枚打中,那枚银针瞬间突破了对方的内力屏障,扎在了——
臀部上头。
孟瑾棠:"……"
她本来是想扎人膝盖上,但对方在身法上的造诣委实不俗,成功避开了腿部的要穴,将暗器的落点改在了一个肉更多防御更厚的地方,想来具有十分丰富的临敌应对经验,是一位了不起的少年高手。
银针造成的伤口其实不算严重,但上头附着孟瑾棠的内劲,直接打得少年半身酸麻,扑腾一声栽倒在地。
孟瑾棠在枝丫上轻轻一点,飘飘然凌空掠了过去,她尚未落地,就听到有脚步声向着此处匆匆赶来。
"……"
一般来说,有人行凶时不在现场,等事后再出现的,那要么是真凶,要么是不明真相的正义第三方,当然考虑到孟瑾棠本来不该出现在此,来人也有可能是原本被相中的替罪羊。
脚步声越来越响,趴在地上那位少年也听到了,跟溺水之人抓住根稻草似的,立刻大喊大叫起来:"救命啊!有武功高强的贼人,对我家少宫主意图不轨!"
孟瑾棠:"?"
她突然发现,这位惨遭扎臀之厄的少年还挺厉害,不但语速快,而且编故事速度也快,一句话功夫,就给自己杜撰好了有起因有人设的行凶背景。
带队往腊梅林中赶的人是南家堡十二护卫之一的南七,他们原本都是孤儿,后来幸运被南家堡收养,就随了师门的姓氏,名字就按入门次序,从一排到十二。
南七心中惶恐至极,他隐约知晓堡内情况不对,今天旧屋那边突然失火,一片慌乱之中,又发现青蛾宫的少主人莫名失踪,立刻满堡搜寻——若是花蝶谷的继承人死在此地,掖州的格局必定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动荡与变化。
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了疑似阿卓跟林知棋的足迹,循迹而来的途中,忽然听见如此凄厉的惨叫,要不是内功有些根基,自身定力不错,差点都能当场表演一个走火入魔。
身怀利器的护卫们急速赶来,等进入腊梅林,看清眼前情景后,又陷入了古怪的茫然当中。
青蛾宫弟子有极具地方特色的衣着风格,非常好认,此刻一个安静地躺着,一个吵闹地躺着,共同特点是五官朝下脊背朝上,另外还有一个在事件定位上疑似行凶之人的姑娘,双手拢在袖子里,正一语不发地站在腊梅树下。
南七第一时间凑近阿卓身边,确认对方虽然昏迷但还在继续喘气,才勉强放下一半心,派遣下属去联系青蛾宫的其他人,并联络上司过来处理,又对抢先一步来到行凶现场的孟瑾棠道:"这位姑娘,事发突然,南七需请姑娘揭下头上帷帽。"
他提出要求的目的是为了确认对方身份,开口时心中颇有些忐忑——万一这位疑似行凶者的姑娘有啥决不能在陌生人面前露脸的习惯,南七把事解决完后,要不要挖掉自己眼睛,就得看南家堡的面子够不够大了……
孟瑾棠在外一直戴帷帽,主要是为了避免咳嗽时失礼于人,对露脸之事倒不太在意,当下按照此地主家的要求,抬手将帷帽揭下。
她看过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感觉自己与她对视了一瞬。
冬日的阳光冷冷地披洒下来。
雪意盛了。
盛到天地间只有雪色残余,其余的颜色都融化在那片茫茫然的苍白之中。
若有若无的香气凝固在空气里,枯色的枝丫仿佛是天边的山岩,逶迤地斜着,这些枝丫上尚未有新叶萌发,唯有些或浓或淡的小花簇在一起,那些圆圆的花朵本是柔软内敛的,但因为缀上了雪,便在晶莹中,显出一种森寒与沉静。
倒在地上的林知棋背朝众人,无法移动,他心下又是惊恐,又是畏惧,加上怀疑自己受了重伤,就跟万万个越临近期末关头越是焦躁地听不进去课的苦逼学渣一样,产生了听力挂机思维放空的意外症状,没能及时提炼出南七话里最该划重点的那句"姑娘",赶在孟瑾棠说话前,大声叫喊道:"那个贼人见色起意,对少宫主意图不轨,诸位千万莫要听信她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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