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泽时若
搬酒弟子:"那这酒您还要吗?"
袁去非:"就留下来罢。"叹气,"我应该是可以的。"
她出身白云居,又是嗜酒之人,不管酒水再差劲,也没打算就此浪费。
——虽然这味道真是有点难喝。
袁去非又勉强饮了一口,辣倒是不辣,但有一股奇怪的,类似于醋的酸味,仔细品品,还有点植物腐烂的特殊回味……
在寒山派喝酒还真是一件考验人的事。
袁去非虽然今天从起床开始就没吃饭,但几口酒一喝,倒是不再觉得饥饿,而且仔细体味一下,丹田经脉中隐隐有发热之兆,她难得在没有长辈督促的情况下,升起一股想要练武的冲动。
她怀疑这酒是寒山派某长辈酿就的,目的是为了督促弟子专心习武。
面前的搬酒弟子是外院中少数几个晓得这坛酒是从寒山派驻地那带来的,他一开始以为,这酒是在酿造的过程中出了岔子的失败品,但从面前这位贵客面上的表情来看,或许这酒也别有一番妙处。
袁去非跟搬酒弟子分别的时候,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沉思之色。
她往厅上走的时候,正巧遇见了打扫卫生的徐在玉。
徐在玉的目光往酒坛里飘了一会,严肃叮嘱道:"请尽量避免携带垃圾物品。"
袁去非:"……这酒我是打算喝完的。"
听到她的解释后,徐在玉的表情严肃倒是不严肃了,但透露出一股无法理解的茫然来。
袁去非晃着酒坛,笑:"酒是千万不能浪费的,明天万一没的喝呢?"
徐在玉纳闷:"所以你不在这过夜吗?"
正式的宴席明天才开始,而寒山派的经济情况还可以,从来没有拖欠薪水的情况发生,打扫的工资都是日结。
袁去非:"……我就是打一个比方。"
*
大成门大悲门竹马帮等的本地门派,看见天下英雄云集此处,暗自心惊,又瞧见杜静若与裴向舟两人,心想若是陆清都也来,正道当中三位最有名的少年侠客,便算是凑了个齐全。
晚间,寒山外院为客人安排了酒饭,南洛亲自出面相陪,石立顷看着一个拎着扫帚的少年也上桌吃饭,有些不悦,故意走到人身边,提着酒壶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徐在玉抬起眼,警惕地看着来人。
在寒山外院生活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薪水丰厚,坏处是经常有人赶着上来认亲。
不过这一个还正常点,看起来只是想当他弟。
徐在玉思考了下,又回忆起南洛之前提醒,说话时要委婉一下,只得道:"你一定坚持的话,口头上可以称我徐大哥。"
石立顷:"……"此人这么说话,就不怕被人打死吗?
他看着南洛似乎不怎么关注这边,没忍住,冷笑两声,走过去打算与那位"徐大哥"也亲近亲近,一伸手,提走了袁去非面前的酒坛,递到徐在玉嘴边:"既然如此,那咱们兄弟且喝上一杯。"
石立顷说话时,意图去拿徐在玉的手腕,对方正抓着筷子准备吃饭,此刻应当没有准备才是,只要猝然出手,多半可以打一个出其不意。
第106章
"嗤。"
千钧一发之际,石立顷瞬间撤掌,向后急退,然后惊魂未定地重新打量了徐在玉一眼。
他方才差点把自己手掌穿透在了这少年的筷子上。
那双竹筷普普通通,末端还有来自菜肴的油渍,然而落在徐在玉手中,却灵活轻捷,而且认穴异常精准,方寸之间变化精妙,仿佛那不是一双筷子,而是两把小巧的竹剑。
更令石立顷心惊的是,在那一瞬之间,竹剑上似有剑气透出。
徐在玉收筷,表情纳闷:"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许久没在江湖上走动,实在不太清楚,最近小弟对大哥表达尊敬的方式里头,究竟有没有一条是徒手擦筷。
石立顷强笑了两声:"这个,在下不过是想跟徐……跟徐兄多亲近亲近,喝一上杯酒。"
他犹豫片刻,到底是没敢喊徐兄弟,而是简略成了徐兄,凑合着也算是徐大哥了。
徐在玉瞧了眼人手上熟悉的酒坛,觉得现在对室内垃圾的判断标准实在不够,然后严肃摇头道:"我不喝。"顿了下,又想起南洛等人"要表现得好客一些"的叮嘱,勉强扯了下嘴角,尽可能热情道,"你喝。"
"……"
石立顷看着对方带着冷意的眼,还有皮笑肉不笑的古怪模样,顿时觉得脊背生寒。
他托着酒坛,在心中不断思忖——自己方才一时不查,惜败半招,那按着江湖规矩,对方肯定是想给自己点教训,才如此冷酷无情地吩咐自己喝酒。
想来这一定是坛烈酒。
身为江湖好汉,喝酒而已,又算什么了不起的为难,石立顷当下慨然答允,仰起脖子,将坛中酒水倒灌进去——
此前袁去非一直在边上安静观看,留意到酒液终于入喉,立刻猝然出手,在酒坛底部点了一指,劲力到处,迫得酒水源源外涌,石立顷为了保持真气顺畅,不得不将计划中的"喝一大口"变成了"直接喝完"。
等到终于能放下酒坛时,石立顷咳了两声,脸色微微发红,考虑到[梅花酿]的酒精浓度,绝对不是醉的,而是呛的:
"……袁姑娘这是何意?"
袁去非理直气壮:"方才石兄状况不对,要不是在下及时扶了一指,你就喷出来了。"
石立顷:"……"他就是想喷出来。
——方才的酒水除了有点酒味之外,味道简直堪比上刑,细节处简直复杂的没有必要,这年头基本连黑店都不怎么提供类似的餐饮服务,寒山派是特地将隔夜的刷锅水收集起来酿的酒吗?
袁去非托着下巴,笑眯眯地赞了一句:"石兄果然海量。"
她不想浪费酒水,非要喝完又是在跟自己的味觉过不去,正在踌躇间,便碰到了石立顷这个出口相助的好汉,果断把包袱丢到了对方脑门上。
石立顷有意发怒,但顾忌袁去非的师门,而且杜静若此刻就坐在不远处,如今更是微微抬头,若有如无地投来了一瞥。
他心想,一路远来掖州,如今还没见到寒山派的正主,也不必跟揪着一个无足轻重的袁去非不放,便勉强将怒气给忍了下去。
——石立顷不知道,虽说白云居中同门友爱,若遇见外人与师姐妹为难,的确会出手相助,但"酒后闹事"这一点并不在她们关心彼此的范围当中……
*
翌日午间。
这一天就是约定的正日,因为本次聚会主要目的是议事,不是吃饭,所以孟瑾棠当时便把时间定在了一天正中。
南洛昨日已经预告过,如无意外,今天寒山派掌门也会出席。
远道而来的江湖人士进门的那一刻,便直接看见了坐在主座上的人。
那是一位穿着青衣的少女。
对方好像是刚刚才坐在那里的,又似乎已经在此坐了很久。
少女青色的衣摆从厚厚的裘衣中垂落,轻轻拂在地面上。
——今日明明依旧是一个雪天,但那漫天遍野的白色,却莫名让人觉得日头很亮
门外在下雪,雪花落在梅花上,落在窗棂边,落在庭院中,不知为何,那轻微的簌簌声居然变得异常明晰起来,似乎就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屋内点了许多熏笼,热气扑面而来,但在看到青衣少女苍白脸颊的刹那间,他们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严寒的雪地之中。
琉璃滑处碎玉飞,天地被大雪连成了一片。
宗了大师率先合十为礼:"孟掌门。"
孟瑾棠起身:"不敢当,大师请。"
宗了大师看了一眼传言中的"掖州王",觉得对方年纪虽轻,但神色从容自若,也是在心中暗暗点头。
净华寺之后是白云居弟子,杜静若发觉孟瑾棠面色苍白,不过听其呼吸绵长,中间竟似没有断续,便知这位过分年轻的寒山掌门内力之深,已经超过江湖中一流高手。
孟瑾棠略略寒暄了几声,就依旧坐下,在她右侧下首,依次坐着南洛、陈深还有高冰弦诸人,后两者已然站起,招呼客人分别坐定。
厅内位置有限,来客无法尽数入座,每个门派不过派一二人作为代表而已,还有些小帮小派自知没有参与此事的资格,又畏惧掖州王威严,只过来问候一声便退下,等着大门派商量出结果来再通知他们。
陈深走到厅中,向客人们拱了拱手,开始娓娓讲述之前的事情:"……掌门在雾山,恰好遇见了几位于家庄中的高足……"
就在此时,有人忽的笑了一声:"在下听说孟掌门不爱外出,怎么会跑去怀州那么远的地方,是去探望玄净道长的么?"
"……"
开口说话那人是秋雁派弟子,这个门派乃是有常山庄的簇拥,当然看其行事风格,用狗腿形容更加合适,实力不弱,如果让搁系统里头进行判定的话,说不定门派等级还会比寒山派更高。
至于玄净道长,乃是玉虚观掌门,这个门派在武林中也是颇有名气,奈何自从昔日被温飞琼单人单剑闹过一遍场子之后,名气便大跌特跌。
秋雁派弟子此时说话,本意是暗指孟瑾棠身为一派掌门,前往武林同道的势力范围,居然不派人问询一声,可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不过也有人想,孟瑾棠此次外出,既没打着寒山派的名号,也不是为着武林公事,之前又跟玉虚观素无交情,不拜访便不拜访,也没多大干系。
"这便是你不懂了,江湖儿女,在江湖中行走,一天到晚若是净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岂不是在学江州那些酸秀才的做派?"
回答他的人不是陈深他们,而是袁去非。
——作为一个到处狼来浪去的江湖人,她对不必要的礼节一向是能省则省,并乐意于寻找一切机会,呼吁大家一起省事,免得偶尔回山时,因为做事风格太浪而惨遭长辈的禁酒惩罚。
一位玉虚观弟子笑道:"寒山派在掖州,平时自然是与乐吾山庄关系亲近了,据说派内弟子也常常在丹州走动。"忽然看向卢垂云,"卢姑娘,在下说得没错罢?"
——他隐约听到过,掖州王做事霸道,派人外出时基本不跟本地势力打招呼,怀州的事也没办法,毕竟凭玉虚观现在的名声,委实不太敢跟对方计较,但乐吾山庄乃四大山庄之一,自然不必那么小心翼翼,再加上卢垂云那姑娘在江湖传言里,一向以率直闻名,更是未必会顾忌……
卢垂云闻言,落落大方道:"是啊,爹爹也提点过,远亲不如近邻,要我们跟寒山派弟子好好相处。"
玉虚观弟子:"……"
江湖人有时喜欢话里藏话,当然类似的挑拨行为,除了"在当事双方心里种下一颗猜忌怀疑的种子"的正常后果外,还有可能遭遇"听不懂"这一十分之坑爹的防御反弹……
众人交流了一会,陈深观察了下掌门师姐的脸色,觉得对方有些不耐烦把时间浪费在你来我往的彼此试探中,当下直接开口,强行把歪楼的话题给拉回正轨,又让人将于家庄内的弟子都请到厅上,听他们讲述那些年被邪尊追杀的故事。
于家庄的弟子共有五人,在永济外院里被好吃好喝地养了一段时间,气血稍稍平复,但看面色还是显得有些憔悴。
为首的女子名为赵衡湘,她入门颇早,于家庄内弟子大半都得尊称其一句"赵师姐",算是于庄主生前十分看重的徒弟之一。
赵衡湘刚打算讲述自己的遭遇,忽然被一人阻止。
"先不必着急。"
说话人身穿锦衣,大腹便便,脸上满是笑容,宛如一尊弥勒佛,正是来自临州的武林豪客李清赏。此人年轻时机缘凑巧,得了前人的一份武功秘籍,之后苦心修炼出了一身武艺,不归任何门派管辖,虽然起了个庄子居住,却算是独行客一流。缺钱时便偶尔做些劫富济贫的生意,因为被他光顾的肥羊多是些贪官污吏,事后又会取出部分钱财来安抚百姓,所以名声虽不算太好,但平日里,勉勉强强也能被称一句"义盗"。
赵衡湘:"前辈何意?"
李清赏呵呵笑道:"李某得到消息,说是于家庄内其他弟子也在往掖州赶,今日必定能到,咱们再等上一等如何?也免得各位好汉听了赵姑娘的话,先入为主,冲动行事。"
孟瑾棠微微抬目,清幽的目光在李清赏身上一扫而过。
其实她此前也给于家庄那边去了信,但越州那边距离掖州太远,加上孟瑾棠跟中原门派间的关系一向不大密切,所以始终没有收到回音。
宗了大师等人闻言,虽绝李清赏的话有见疑之意,但也觉有理,便问:"不知孟掌门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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