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不。”孟极冷冷地道,“我偏爱这张脸。”
“你顶着这张脸,她喜欢的就永远不是你。”聂衍没什么耐心,“你要是想丢命,我也就不多说,但你若还想有以后,就听我的。”
上清司杀妖如麻,铁面无私,进了这里来,怎么可能还有以后?孟极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人,犹豫片刻,还是化回了自己的本容。
长发如墨,双眸泛银,少年人姿势野蛮地蹲在栅栏前,眼含戒备地看着他。
聂衍眉宇稍松,拎了一把竹椅来坐下,淡声道:“两条路,第一条,你继续听命于张桐郎,我便顺了他的意,将你斩杀以示众人,连累李三姑娘戴罪入狱。第二条,你为我所用,暂关镇妖塔,你与她,也还有相见之日。”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但已经被人出卖了一次,孟极的眼里充满了不信任:“你要我如何为你所用?”
聂衍没答,眼神瞧着很冷,像雪化的水,冻得人打颤。
孟极渐渐地收敛了身上的刺,乖顺地蹲在栅栏里,瞧着有点委屈:“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她?”
“待今上给你定了罪之后。”聂衍答完,看他一眼,微微皱眉,“她有什么好的,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孟极低头,沉默半晌才道:“凡人不太好,薄情寡义,寿命也短,我师父早就说过,选伴侣,大妖也好小妖也罢,就是不能选凡人。”
“那你为什么不听?”
“我也想听。”苦恼地揉了揉脑袋,孟极突然抬眼,十分认真地看着他道,“我觉得他们凡人也是会法术的,还让人难以察觉,与她相识不过月余,我几天不见她便要难受,见她哭也难受,见她看着我的脸出神也难受。与她繁衍倒是开心,可她说她们的规矩,没有拜堂不能一直繁衍……”
“停。”聂衍站起了身,“我哪有空听你说繁衍之事,只说你选什么路便是。”
孟极一顿,额头抵着栅栏,老实地道:“那我选能和她见面的路。”
得了想要的答案,聂衍扭头就走。
凡人恋上妖怪其实不是什么稀罕事,妖怪变化多端,大多容貌极佳。可妖怪能恋上凡人那就是天大的怪事,除却报恩一事不论,凡人在妖怪眼里如同蝼蚁,谁会喜欢蝼蚁呢。
脑海里划过一只矜傲的小凤凰,聂衍摇了摇头。她那样娇滴滴的人,是蝼蚁也是蝼蚁里最娇贵的一只,不可怠慢。
府邸里。
坤仪将自己捏过有毛毛虫的野花的手洗了二十遍、涂抹了各种香膏才罢休。
兰苕带着人珊珊归迟,瞧见她完好,才松了口气:“侯爷也真是,您这样的身份,哪里能用千里符来赶路,万一出什么岔子……”
“他那符可省了我这一把腰,要真坐车回来,现在准折了。”坤仪轻笑,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小丫头,别总生气,会长细纹的。”
兰苕不满,但看自家殿下似乎挺高兴,也就没再说这事,只道:“听说侯爷把李家三姑娘关在上清司的普狱里了,李家要去见人,他没允。”
坤仪轻哼,尚算满意地颔首:“这才像话。”
她比李三好看千百倍也尊贵千百倍,哪有放着宝石不喜欢去亲近一块顽石的道理。
说是这么说,心里到底是不太舒坦,当天晚上,坤仪就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去了聂衍的屋子里睡。
“不是说一月一次?”聂衍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坤仪眨眼,把被褥在他床上铺好,然后噘嘴:“最近皇兄问得紧,说好端端的为何要分房,我搪塞不过去,便只能来找你了。”
原来是这样,聂衍不疑有他,瞥一眼她雪白的锁骨,脑海里莫名就想起了孟极说的话。
繁衍倒是开心。
妖怪嘴里的繁衍,便是人间行房之意,人一旦沾染了妖气,也是能怀上妖胎的,妖怪生妖难,凡人产子倒是容易,是以现在很多妖怪为了绵延子嗣,都会蛊惑凡人。
但,不知为何,聂衍不太想动坤仪,大抵知道她也是不愿的,所以哪怕同塌而眠,一晚上也没有任何越矩之举。
坤仪倒不是不愿,而是她每每一脱衣裳,露出后背上的胎记,四周的妖怪都会像嗅到烤鸭的香味一样蜂拥而至,殃及她身边的人,所以喜欢美人归喜欢,她也就只是看看,并不能吃。
但,她不能归不能,这人躺在她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身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像话嘛!
第28章 背后的胎记
聂衍翻身的时候不经意将眼睁开一条缝,就正好对上旁边坤仪瞪得溜圆的凤眼。
他惊了惊,又有些哭笑不得:“怎么?”
“你。”坤仪鼓着嘴用下巴点了点他,“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他侧头看着她,眼里盛着干净的月光,但这问题似乎让他有些为难,薄唇轻抿,半晌才道:“殿下好梦。”
就这?
坤仪气笑了,伸手捏着他的下巴,陡然拉近两人的距离。
鼻尖相蹭,鼻息都融作了一处,聂衍心口动了动,有些狼狈地移开眼。
这躲避的姿势让坤仪好生沮丧,松开手扯过被子裹紧自己,闷闷地道:“你是怕我,还是怕死?”
聂衍不解,她虽然骄横,却也讲理,有什么好怕的。至于死,上清司之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怕死。
“还请殿下明示。”他道。
意识到面前这人压根不知道她身上的秘密,坤仪气闷,不再与他胡闹,摆摆手就翻了个身朝外躺着。
先前为了试探他,坤仪故意在侯府后院褪了外袍引来猫妖,但眼下两人已经成亲,她就没有再害他的道理,今夜同榻,算是与他拉近距离,但她没打算入睡,想着捱到天亮便是好的。
然而,想是这么想,鼻息间一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沉木香气,叫她觉得十分安心,这心安着安着,她的眼皮子就垂了下去。
聂衍原本就没什么睡意,再被坤仪这莫名其妙地一问,当下就更是精神。床帏依旧是他熟悉的床帏,但身边多了个人,香软可口的人,他得花些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动手。
然而,他不愿动手,这个香软可口的人儿却还是自动朝他靠了过来。
素手轻抬,搭上他的腰,坤仪像是睡熟了,眉目间一直紧绷着的线松开,露出几分恬静,再往下看,鼻梁秀挺,粉唇饱满,不像白日里骄纵的公主,倒像个毫无防备的小姑娘。
聂衍沉默地看了片刻,打算将她的手挪回去。
然而,手一抬,这人松松垮垮的黑纱外袍竟就滑开了,雪白的肌肤在黑夜里如同大片的温玉,后颈往下三寸的地方,似乎印着什么东西。
聂衍是打算非礼勿视的,但这黑纱袍一落,他突然察觉屋子里溢满了妖气。
十分浓烈的、强大的妖气。
屋外摆着的捉妖阵跟着一颤,有东西朝他的房间闯过来了。
眼神一凛,聂衍翻身而起,没惊动坤仪,只捏了三张符纸朝窗外一甩。
闯过来的妖怪迎头被贴上三张诛神符,当即惨叫。
叫声传遍整个府邸,熟睡的下人纷纷惊醒,出来查看,坤仪自然也被吵得睁开了眼,十分茫然地看向身边的人。
聂衍神色凝重,目光灼灼地看向窗外,而屋内,他刚立下的三个法阵如同发光的油纸伞,缓慢环绕在她周围。
坤仪回过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外袍系带松了,袍子在她放肆的睡姿里被挣落,露出了后颈上的胎记。
“不妙。”她皱眉,担忧地看向外头,“侯爷,得护住府上的奴仆。”
看这反应,倒像是见怪不怪。
聂衍原先是怕她受惊,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也便起身,纵上府邸里最高的一处屋檐,开始落阵。
冲在最前头的一只妖怪已经被他的诛神符撕成了碎块,但如同先前一样,这些妖怪明知他在,还是会不要命地朝坤仪的方向冲。
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吸引它们。
“殿下?”兰苕飞快地跑进房间,想也不想地就将坤仪抱住,“侯爷在外头,没事的。”
坤仪十分乖巧地坐着,将衣裳扣得严严实实,漂亮的凤眼里满是自在:“兰苕你别怕,我都不怕。”
兰苕哽咽,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殿下从来没说过怕,哪怕是先前在邻国,眼睁睁看着邻国那位皇子被妖怪撕成碎片,她也只是看着,毕竟那位皇子暴虐成性,死有余辜。
可是兰苕知道,她是怕的,得有人抱着她安抚她,不然她会一直害怕,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无法安睡。
妖怪们来势汹汹,大的妖怪上百年,小的妖怪也不过刚化人形,有聂衍守着,它们连府邸院墙都上不来。可这些妖怪还是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将沿路看见的人畜都吃进肚腹。
半夜三更,街上已经没了行人,遭殃的顶多是些棚子里的牛马,但这动静还是分外渗人,像秋日里摧枯拉朽的风,带着些残暴的咆哮声。
坤仪将脑袋搁在兰苕的肩上,忍不住想起了赵京元。
赵京元便是皇兄要她嫁的邻国皇子,自小被宠溺长大,为人狂悖,手段阴狠,因着母家势力大,离太子之位也就一步之遥。
他不喜欢美人,觉得天下的美人都是来祸害他江山的,更何况她这种别国来的和亲公主,所以成亲一年,两人别说同房,见面都要吵架。
原以为能这样混完一生倒也不错,可赵京元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对大宋边境起了想法,并且想让她生下世子,好以此为筹与大宋谈判。
她认真地提醒过他,不要动她的衣裳,赵京元没听,径直将她的外袍扯开,露出了后背上的胎记。
坤仪记得妖怪扑过来的时候赵京元的眼神,带着厌恶、震惊和无边无际的恐惧。
没关系,是他自己找死。
坤仪是这么想的,对旁人同样的眼神也并不在意。
反正那里不是她的家,她不会和这些人再见面了。
可眼下,她突然害怕聂衍也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聂衍很厉害,一人镇守府邸,汹涌的妖怪就一只也没能再闯进来,金光在他周身闪现,他神色严肃,却也从容,袖袍起落间清风朗月,却邪落处却是风驰电掣,震得双眼迷蒙的妖怪们纷纷回了神,开始惊慌逃窜。
有他在,她完全不用担心身边人的性命。
但他回来的时候,坤仪却不敢抬头。
“……辛苦侯爷了。”她笑道。
聂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以后有这样的情况,殿下可以早些告诉微臣。”
“我不是告诉了么。”坤仪眼神躲闪,“你自己没注意。”
聂衍眯眼,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她说的是她在侯府后院引来那只猫妖的时候。
当时他只当猫妖不要命,心里有疑窦,却也碍于她的身份没有多查。眼下再看,就是她身上的东西在吸引妖怪。
“臣不惮于为殿下守门,诛杀妖怪。”聂衍淡声道,“但还请殿下据实以告,以免臣疏漏。”
他的目光看向她背后。
坤仪沉默。
兰苕站在旁侧,犹豫半晌,轻声道:“侯爷莫要怪殿下不坦诚,此胎记乃是天生,殿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原先浓烈的妖气已经散开,坤仪坐在他面前,身上只剩下浅淡的花香。
她好似有些委屈,可又不肯露怯,只含笑看着地面,笑意不达眼底:“情况侯爷也瞧见了,如此生活一年,侯爷可能承受?”
说实话,这么多的妖怪,偶尔一次聂衍是不在话下的,但若是夜夜都来,就算是他也会吃不消。
但他更好奇的是,什么东西能引来这么多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