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 第54章

作者:白鹭成双 标签: 玄幻仙侠

  寂静,无声,但刺目。

  光芒消失的时候,赌坊里好像什么也没变,大家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那只人面蛇尾的妖怪突然变得乖巧了起来,敞开的衣襟合拢,乱晃的尾巴也卷成了规矩的原形,与坤仪面对面坐着,甚至行了一个标准的对局礼:“您请。”

  坤仪大方地摆上了五十两银子。

  方才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但坐庄的和人面蛇身的妖怪都像是历了一场大劫,额头上冷汗涔涔,捏着筛盅的手都在抖。

  他们玩最简单的比大小,三个骰子,坤仪一连摇出了六次十八点。

  人面蛇尾的妖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恭敬地将货担递给了她。

  “奇怪,他们居然不出千了,我还想叫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出千的祖师爷呢。”坤仪嘟囔着跳下高凳。

  聂衍让随从将货担接了下来,温和地问:“夫人何时会的这等本事。”

  “原先在容华馆……不是,在宫里。”坤仪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瞥了瞥他的表情,连忙改口,“在宫里也爱与几个晚辈玩这些。”

  他挑眉,不置可否。

  坤仪嘿嘿地笑了两声,扭头就与郑货郎道:“快将画扇拿与我,我赢回来的,不用再给银子了吧?”

  郑货郎欣喜得很,感恩戴德地收回了自己的货担,取了最后几株画扇给他们,又与聂衍行礼赔罪。

  “罢了。”聂衍道,“你也少赌些。”

  郑货郎挠头:“大人,也不是我非要赌,但往常在上头打交道的人多是爱赌的,若不学着些,非得叫看出端倪来交给上清司不可。”

  坤仪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衣摆。

  这是个已经修炼成了人形的妖怪,没有尾巴,看着与寻常的货郎当真无异,只是生得清秀出尘,挑一个货担,怎么都有些不搭。

  聂衍与他也不算至交,自然没有再多说,拿了画扇就带着她往回走了。

  “他学着与人打交道,是想做什么?”坤仪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若想吃人,这皮囊也够了,用不着学那么精细。”

  聂衍头也不回地道:“他是兔子精变的,不吃人,最爱吃的是白菜和萝卜。”

  坤仪怔愣。

  “吃人的妖怪大多在深山野林里修炼,而这些努力想融进凡人堆里的,大多是艳羡凡人的生活,也想跟着去过日子的妖怪。他们有的成功与凡人成亲生子,过着平凡的日子,但更多的,是被上清司捕杀,尸骨无存。”

  心尖颤了颤,坤仪垂眼:“你的上清司,也并未捕杀所有的妖怪呀。”

  “嗯。”聂衍倒是承认这一点,“只要手上人命不是太多,我都会放他们一马。”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们将来不会害人呢?”她嘀咕,“就算是最弱的妖怪,也比最强壮的凡人来得厉害,若起歹心,便是悬崖勒不了马。”

  “强大从来不是罪过。”他叹息,“欲望才是。”

  不管是人还是妖,欲望都是深渊。

  坤仪沉默。

  两人走在昏暗的街道上,后头的随从替她抱着一筐望舒果。

  从树洞回到天香阁,外头日头正好,温暖明亮的光透过花窗落进来,天地开阔,万物自由。街边有包子铺新出了一笼汤包,百姓蜂拥而至,古琴行里的掌柜调试着琴弦,三两声调子回荡在茶肆飘出来的清香里,沁人心脾。

  坤仪看了一会儿,觉得也能理解那些妖怪的渴望。

  能活在阳光之下自由行走,对人来说是寻常事,对它们来说需要修炼上百年。

  聂衍无声地看着她的侧脸。

  坤仪这皮相才是妖怪也修炼不出来的好看,天生的贵气和傲慢叫她眉目间都泛着光,任谁修炼几百上千年,也炼不出她这一股子劲儿。

  只是,凡人到底眼拙,一向以衣饰区分人,两人刚出天香阁的门,迎面就瞧见了李家三小姐。

  或者现在应该叫她许夫人。

  李宝松执意嫁给了孟极,与李家断绝关系,自立门户为许。孟极改头换面入了上清司,也算有官职在身,故而她出行,身边还是跟着三四个丫鬟。

  瞧见聂衍,她远远地就停了轿,不管不顾地走了过来。

  “见过侯爷。”

  聂衍回头,茫然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李宝松勉强笑着道:“妾身夫家姓许,得蒙侯爷搭救。”

  这还真是胆大,敢当街来与侯爷搭讪,得亏外头认识她的没几个,不然传出去成了什么。坤仪站在后头眉心直皱,满腹不悦。

  李宝松瞧见聂衍身后有人,但只看见衣裳,不曾瞧见面容,见他有维护之意,只苦涩一笑:“恭喜侯爷又添佳人。”

第62章 望舒果

  这几日盛京贵门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坤仪被废了宗碟,成了庶民。她与昱清侯爷的婚事,怕是要起些变故。

  老实说,李宝松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差,就算与李家断绝了关系,孟极却是十分疼爱她,锦衣玉食未曾短缺,只要休沐便会在家与她吟诗作画。

  不曾纳妾,也不曾多看别的女子一眼。

  若先遇着的人是他,李宝松也该知足了。

  可不巧,她先遇见的人是聂衍。

  斯人若玉山,巍峨于心,辗转难忘,郁结难解。以至于一听见这些传言,李宝松就开始在合德大街附近走动,想着万一能遇见他。

  结果今日当真遇见了,却不想他身边还带着个娇艳丫鬟。

  若是寻常丫鬟,她自然看不进眼皮,但眼下他背后躲着的那个,身段婀娜,姿态亲昵,就算瞧不见脸,也能猜到有多动人。

  他竟这么快就有了新欢,也不知是该幸灾乐祸坤仪不过尔尔,还是该难过自己竟没能等到这个时候。

  李宝松长长地叹了口气。

  聂衍一听她这话,就忍不住瞥了一眼背后的“佳人”。

  这位佳人像是恼了,捏着他的袖子偷摸扯着,一直示意他快走。

  料想她也不愿穿成这样被旧识撞见,聂衍颔首,未曾多解释,径直护了她便上车。

  李宝松目送这二人,怅然失魂。

  一上车,坤仪就甩开他的衣袖,撇着嘴道:“我倒未曾料到你与她还有这等交情,要站在街上说这么多话。”

  聂衍刚坐下,差点被她这话酸起寒颤来。

  他眉梢微动,伸手将人揽过来。

  一向任他亲近的人,眼下倒是推拒起来,小手在他胸前不住地抵搡,漂亮的凤眼直翻:“做什么呀。”

  “想多听听这话。”他莞尔,挺直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脸侧,“再多说几句与我听。”

  “侯爷这是听不得好话。”她娇哼,将脸别开,“我今朝失势,倒能看清有多少人惦记着你,有的人哪怕是已嫁作了人妇,都还望着你呢。”

  聂衍难得低笑起来,眉舒目展,如清风拂玉环。

  坤仪越发恼了,横眉瞪他:“你倒是开心。”

  简直要被他气死了,都不知道说些好听的哄她,只知道笑,还,还笑这么好看,怪让人消气的。

  嘟囔两句,她强撑着板了一路的脸,回到侯府要板不住了,连忙扭身朝自己的房间走。

  “主子。”鱼白迎了上来,小声禀告,“府上收了不少拜帖。”

  坤仪挑眉,将那一叠子名帖接过来扫了扫,撇嘴冷哼。

  就知道这些人不会消停,都上赶着来看她的笑话。

  “奴婢瞧着还是推了的好。”兰苕抿唇,“哪有这闲工夫去见她们。”

  “不。”坤仪仰着脖子,走得气势十足,“得见她们,我没了宗碟,每月的俸例和赏赐可都没了,总要有人给我找补些来。”

  兰苕和鱼白很茫然,俸例跟这些看热闹的人有什么关系?她们上门来,可未必会带什么贵重的礼物。

  杜蘅芜已经由杜相做主,洗清了妖怪的误会,重新回到了杜府做主事大小姐,她与坤仪依旧是一副水火不容的模样,连拜帖也是放在最上头的。

  眼下这情况,主子竟然会愿意让她来看热闹?

  兰苕很意外,却也听话,跟着主子回去伺候她沐浴更衣,又将屋子里侯爷给的珍宝玉器全部收了起来。

  用坤仪的话说,失势的时候就应该珠光尽敛,要是还将这些东西张扬地摆在外头,那才叫虚张声势,叫人看着都觉得可怜。

  她不但收拾了庭院屋子,还将自己也一并收拾了,挑了库房里最素的藕色绸缎,做了一件没有任何绣花的长裙。

  但是,没绣花归没绣花,剪裁上却是用尽了心思,将她身段衬得娇而不妖,抬袖间恰好能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

  坤仪本就是天生丽质,往常为了压九凤头饰或礼服,才要上些华丽的妆容,如今发髻间只留一根羊脂玉的兰花簪,衬着她如冰如玉的肌肤,当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兰苕觉得主子这样也好看,但坤仪尚觉不够,她特意让人抬了温泉池水回府,一日泡上三次,又用画扇愈合伤口,再用珍珠粉净面,用如此三日之后,正好是群芳上门来拜会她之时。

  这日,聂衍出门办事,坤仪没跟,只起了大早,乌发素挽,不施脂粉,穿一身藕裙,兀自坐在院子里吃望舒果。

  望舒果生得红艳又小巧,倒没有多甜,只咽下之后有些回甘,她吃得很慢,贝齿抵着薄薄的果皮,好半晌才咬下一小口。

  朝阳初升,灿烂的阳光落在她脸上,照得肌肤白里透红,双眸微微泛出琥珀色。

  杜蘅芜带着一众女眷穿过月门,正好瞧见她这模样。

  “主子您快些收拾,各家夫人就要到了。”鱼白背对着月门站着,低声催促她。

  坤仪慵懒地应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这望舒果真是厉害,我原还有些憔悴,吃一颗竟就恢复得花容月貌了。”

  她说着,将果子吃完,又看了桌上一眼:“剩下的快藏好,莫叫人与我争抢这宝贝。”

  “是。”鱼白应了,连忙用上好的漆木盒子将桌上的望舒果一颗一颗地放好。

  艳红的果子在阳光下一闪而过,有些夺目。

  杜蘅芜皱眉,兀自走进月门去开了口:“你又在搞什么东西。”

  坤仪吓了一跳,慌忙挥退鱼白,转身过来面对她们,清丽的面容看得杜蘅芜都是一愣。

  “你……”她抿唇,下意识地看向鱼白跑走的方向。

  优雅地拢了拢鬓发,坤仪笑道:“我如今没个宗碟,可压不住你们了,进来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杜蘅芜从未见过她这模样,瞧着竟觉得比平日里要顺眼不少,肤如凝脂,眉目温柔,真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她尚且如此,后头跟着的夫人小姐就更是心痒了。方才她们都听见了什么望舒果,是吃了那东西才有这般的好肌肤的么?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坤仪倒像是慌了,连忙摆手:“不说别的了,既然来了就进去坐。我如今只是个普通的侯夫人了,尔等就不必与我再客气。”

  杜蘅芜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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