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众人目瞪口呆,李三身边的丫鬟更是吓坏了:“你,你这是什么妖法,我家姑娘呢?”
“你去宫门口继续陪她跪吧。”捏着丝帕将手上的朱砂擦干净,坤仪笑眯眯地道,“那儿才是正经喊冤的地方。”
千里符,原先她不会画,这几日聂衍养伤无聊,顺手就教给她了,本意是让她以后保命用的,谁料还能用在这里。
丫鬟惊慌失措,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带人跑了,坤仪拍拍手,带着钱书华继续回院子里嗑瓜子。
“你这也太厉害了。”钱书华感慨,“如今京中人人都以修道为上乘,送家里的姑娘哥儿去杜家那个修道私塾,要花好大一笔银子呢,没想到你原就是会的。”
妖孽当道,修道自然成了上流,只是等这些人成长起来,怎么也得十年之后。坤仪叹了口气:“小时候随便学的。”
而且什么花哨学什么,都是些没大用的。
钱书华却是崇拜极了地看着她,一边走一边道:“等我生了孩子,便央着做你的徒弟。”
坤仪哭笑不得:“你也是心宽,整个盛京都知道我不着调,你还敢把孩子交给我。”
“那有什么的,我觉得你活得开心。”钱书华不以为意,“我的孩子,也只管开心就成了,别学他们爹,活得那么累。”
霍安良自从回京就升任了兵部要职,鲜少归家,以至于钱书华无聊得天天往侯府跑。霍老太太一听她是来侯府,不但不拦着,反给她塞一堆东西叫她带来。
什么新绣的帕子,新做的短袄,还有乡下远房种的蔬菜果子,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坤仪很喜欢,每次接着眼眸都亮亮的,看得钱书华更乐意给她送了。
“说来今日是你生辰,霍大人怎么也没回府?”坤仪顺嘴问了一句。
钱书华扁了扁嘴,白了一些的脸圆圆的十分可爱:“原是说要回来与我一起吃碗面的,可今日街上不知怎的就闯出一只大妖来,你家侯爷不是卧病在家么,上清司又不听秦国师的调派,夫君就只能先带着兵部的人过去了。”
大妖?坤仪皱眉,兵部那些个肉体凡胎,哪里能对付得了大妖。
她侧头就让兰苕出去打听。
孟极是上清司的人,且并未显出原形就被秦有鲛和龙鱼君带走,上清司的人不服,觉得这是污蔑,今日巡街的人都少了些,是以兵部只能出面稳定人心。
但街上出现的那只大妖是鹿蜀,兵部去再多的人,也扛不住它一道火烧。
听闻龙鱼君已经赶过去了,但能不能及时赶到、现在那边街上是什么状况,大家统统不知道。
钱书华就是为了不一个人在家里担忧,才躲到她这儿来的。
坤仪安抚了她两句,就听得下头的人来回禀:“鹿蜀烧了半条洛北街,眼下已经被控制,但京南又出了一只反舌兽,京西也有一条丈高的化蛇,官府已经贴出了通告,让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莫要上街。”
龙鱼君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就算加上秦有鲛,两个人也拦不住京中多处妖祸。
坤仪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聂衍房间的方向。
这样的乱象若说是碰巧,她是不信的,可聂衍怎么也不像是会拿寻常百姓的性命来与人赌气的,这些年来他救的人不在少数,也从未辜负过上清司之名。
应该有别的什么原因。
“杜家小姐往城西去了。”护卫补充了一句。
坤仪睫毛颤了颤。
杜蘅芜是相府千金,若无大事,自是不会抛头露面亲自动手的。
“侯爷的伤怎么样了?”她问兰苕。
兰苕叹息:“伤口还未结痂,昨儿疼了一夜,天亮才刚刚睡着。”
这种情况,也不能强求他什么。
坤仪起身,拉着钱书华的手道:“外头乱,我亲自送你回去。”
钱书华垂眼,跟着她一路走到后院停着马车的地方,才道:“我回去也是歇息不了的,不如去看看夫婿。”
“太危险了。”坤仪摇头。
钱书华手掰着腰间挂着的香囊,也知自己这提议荒谬,跟着她上车,眼睛红红的,没有再开口。
然而,这车一路走外头却是越来越喧闹。
“车上何人,前头不能再去了。”有人拦车。
兰苕坐在车辕外头,横眉冷目,气势唬人:“昱清侯府的马车你们也拦?”
一听是昱清侯府,外头的人压根没问车上有谁,径直就退开了。
钱书华看了看外头的街景,有些惊讶地回头:“夫人……”
“我这个人不学无术,也没多厉害。”坤仪漫不经心地道,“但护着你看一眼夫婿还是可以的,大不了甩一张千里符,咱们一起逃,断不会叫你伤着。”
鼻子一酸,钱书华哇地一声就扑到了她腿上:“我今天担心了一整天……一整天都没敢与人说我想去看他,我知道他们要说我不懂事,一个妇道人家又帮不上忙,还要去添乱,可是我真的好怕他和上回一样突然就消失了。”
她哭起来一点大家体统都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落了好些在她衣裙上。
坤仪皱眉递过去了帕子,稍微有些不自在:“懂事不懂事的,这盛京里谁不知道我是最不懂事的一个,多大点事啊,你别哭了,前头就要到了。”
“夫人,你真是个好人!”她接过帕子,还是哭,“我再没遇见过比你还好的人了。”
睫毛颤了颤,坤仪抿嘴,不太自在地别开头去看窗外:“这话哄哄我就算了,说给别人听,要将人笑得直不起腰。”
她当过祸水,当过妖妇,就是没有当过好人。
“他们不懂,他们只知道传风凉话。”抹抹脸,钱书华双眼清澈地看着她,笃定地道,“你就是好人,先前救了我夫君,眼下又救了我。”
被骂倒是无所谓,难得被夸一回,坤仪简直是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别扭地将她拉起来,摆手道:“行了,前头有个茶馆,上二楼有露台,你去那里站着,正好能看见邻街的场景。”
霍安良就在邻街,鹿蜀虽已被制服,但打杀它还要废些功夫,加之四周都是火苗,里头的人也不太好过。
龙鱼君已经带人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处了,霍安良引弓搭箭,一箭射入鹿蜀的咽喉,又取了刀,在它尸身消失之前,将它的尾巴割下来,好与陛下禀告。
这人年少有为,英姿飒爽,虽然浑身脏污,但瞧着确实是个可靠之人。
钱书华远远地瞧着他无恙,长出了一口气,侧头正想与坤仪说话,却见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书华,快跑。”她突然道。
钱书华懵了,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就见坤仪突然吃痛地捂住了自己的后颈,而后,邻街那头已经奄奄一息的鹿蜀不知为何猛地就挣开了身上的缠妖绳,漆黑的眼眸对准茶馆的方向,不顾一切地朝她们冲了过来。
第72章 容器
火光炸开的时候,整个茶馆在一瞬间变成了黑色的剪影。
坤仪的瞳孔一点点睁大。
炙热的火浪将整个茶馆击碎,她张大了嘴,想动用千里符,可在拿出来的一瞬间,符纸就被猛烈的热浪化成了灰。
眼睁睁看着钱书华的面容如秋风里的残叶一般在自己面前破碎消失,坤仪瞳孔失焦,跟着就被一道身影卷着飞出去老远。
天地间的声音变成了古怪的杂响,坤仪怔愣地看着,看着两层高的茶馆在她眼前被夷为平地,看着方才还鲜活的血肉眨眼连渣也不剩,也看着一方她自己递出去的绣花手帕被风吹得老高,在空中打了几个圈,然后碰着下头的火苗,被一点点地烧了个干净。
街上大火未灭,浓烟滚滚,地上残瓦碎砾数不胜数,受伤的百姓相互搀扶着撤离。
荒唐得像是噩梦一样的场景。
苍黄色的软纱登云袍在她眼前微微起伏,有人低声唤着她:“坤仪,坤仪?长岁!”
长岁,她母后给她起的乳名,但她一次也没能亲耳听母后喊过。长命百岁是她的,而她身边的人,统统都不会有好下场。
喉间堵得发疼,坤仪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倒了一罐子辣椒在喉咙里,剧烈地呛咳起来。
咳完,她嗅到了浓厚的血腥味儿,从抱着她的人身上传来的。
坤仪呆呆地抬眼,正对上聂衍一双颜色幽深的黑眸。
他嘴唇苍白,似是刚从床榻上起来,呼吸有些急促,苍黄色的登云袍摸着有些濡湿。
坤仪下意识地将他拉侧过去,看了看他身后。
赶来太急,他伤口崩裂,背后一片血肉模糊,血水混在苍黄色的袍子上,形成了古怪的深褐色。
她怎么总在害人啊……
喉间堵着的东西像是堵不住了,她眉尾一耷拉,肩膀发颤,突然就嚎啕大哭。
哭声悲怆,响彻整条大街。
聂衍听得心头一痛,反手就将那还在挣扎的鹿蜀打了个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但这么一用力,他背后的伤崩得就更厉害,有血渗出了袍子,顺着面儿往下滴。
坤仪抓着他的衣袖,哭得说不出话,一边哭一边摇头。
“侯爷?”霍安良带着人跨过七零八落的烧焦横木走到二人面前,似是有所感地朝茶馆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坤仪看着他,想起钱书华满脸感激地望着她的模样,整个人不可遏止地发起抖来。
“夫人,你真是个好人。”
——她哪里是什么好人,她是个杀人凶手,盛京所有人都知道要离她远些,偏这个傻子待她好,所以难逃一劫。
坤仪突然伸手,狠狠地抓向自己后颈上的胎记。
几下猛抓,后颈上血肉模糊。
聂衍反应不及,没拦住她,下一瞬,就察觉到了熟悉的浓烈妖气喷薄而出。
“坤仪。”他有些心慌地低喊。
她还在哭,小脸哭得惨白,一边抓着自己的后颈一边往鹿蜀方才被捆住的方向踉跄:“你们到底要什么,要什么!来同我要,将我的命也拿去!”
“坤仪!”
“夫人!”
四周伸了好多双手要来扶她,坤仪将他们挥开,双目通红地望着天:“哪有人生来就罪孽深重的,哪有人什么也没做就要背负那么多人命的,你们想要什么,早些来拿啊!”
妖气汹涌,从她身上飞速蔓延到整条街。
聂衍连忙捏诀想落下结界,不料各处的妖怪反应更快,疯了一般地朝她这边靠拢,南边的反舌兽,西边的化蛇,以及城中潜伏着的大大小小的妖怪一时间都冲了过来。
还未落完的结界被它们冲散,聂衍皱眉,顾不得别的,只飞身到她跟前,想将她带走。
然而,一到跟前,他对上了一双万分熟悉的眼眸。
瞳细、眼角尖,是为狐也。
心口大震,聂衍下意识地松开了她。
坤仪原本就没站稳,他再一松,她就跌坐到了地上。一向娇贵的人,眼下却是没喊疼,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是有些陌生。
“让开!”身后一股拉力将他拽到旁侧,聂衍回神,就见秦有鲛落在了坤仪面前,二话不说就咬舌尖血捏诀,落下一个封印阵来。
“坤仪,你不能睡!”他神色凝重,一边封印她背后胎记一边低斥,“醒过来!”
四面八方的妖怪扑了上来,聂衍朝天放了信号烟,翻手落阵,将坤仪和秦有鲛护在了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