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坤仪愁啊,愁得找上了秦有鲛。
秦有鲛还在专心致志地防备着上清司。旧朝新主,更新迭代,此时最容易出谋逆之事,他日夜看着聂衍的动向,半点也不敢分心。
一听见坤仪说的事,他的神色有些复杂:“你皇兄这事做得是不太地道,这么多厚赏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禅位于你。”
若是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偏他们大宋风气开放,女子能为官,自然也能为帝,往前溯四个朝代就有一个女帝,这如何能让三皇子不戒备她。
坤仪双手举过头顶:“比起劳心费力的帝王,我更喜欢在封地上混吃等死。”
“师父知道。”秦有鲛叹息,“但三皇子不会信。”
眼下朝中有一些人就着这一封密旨牵头闹事,阻碍三皇子登基,三皇子每日焦头烂额,古董花瓶噼里啪啦砸得堪比鞭炮。
秦有鲛曾帮扶过三皇子,三皇子对他是礼让三分的,也愿意听他说话,但一牵扯到坤仪,他就会想坤仪是秦有鲛的徒弟,届时不但说不了情,恐怕还会火上浇油。
“你干脆也帮三皇子立一立势头。”思忖片刻之后,秦有鲛道,“只要你也支持三皇子登基,三皇子就不会再怀疑你,朝臣也能归心。”
这倒是个可以试一试的主意,坤仪满心欢喜地就乘车回明珠台了。
结果走到半路,光天化日之下,五十个黑衣人扑向了她的凤车。
黑衣人没带兵器,但出手如电,她身边的护卫没顶住几下就被打得倒地不起。
“殿下快跑!”兰苕将她推进小巷,然后死死地堵住巷子口。
这场面太壮烈了,坤仪直摇头:“少来,舍身救主的本子我向来不爱看。”
兰苕急了,刚要再推她,就见那边的黑衣人都扑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没有救命恩人从天而降,也没有江湖侠士路见不平,她的殿下一撩碎发,将身子背对着这群人,大有“来呀,朝这儿砍”的意思。
一众黑衣人来不及震怒,就察觉到一股强烈的妖气扑面而来,接着眼前一黑,他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留不了活口?”坤仪在心里问青雘。
吃饱了的青雘心情极好,难得出声搭理了她:“一群小妖怪,你要了活口他们也不会说真话,不过……尝着他们的味道有点熟悉,像是瞿如那一族下头的小妖。”
瞿如,张皇后的族类。
张皇后一心等着帝王投胎转世,是不会来刺杀她的,那么就只能是三皇子。
三皇子跟张桐郎那些人联系上了?
坤仪连连皱眉,扶起被吓得腿软的兰苕和鱼白,径直坐回了凤车上。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合德大街,转眼就不见了五十多个黑衣人,坤仪公主如常回府,街上百姓却是炸开了锅。
“那是个吃人的妖怪,这回我们当真是亲眼所见了。”
“就那么一转身,她就吃了好多人!”
“太可怕了,这妖怪当了公主,什么事干不出来?”
议论声越来越大,一传十十传百,没过两个时辰,坤仪的明珠台就如同往常一样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石头和臭鸡蛋照例扔进了她的院墙。
这一次,她没有皇兄护着她了,要求处死她的折子很快飞到了三皇子的案桌上。
三皇子痛心疾首,三皇子无可奈何,三皇子快马加鞭地去了明珠台,对着坤仪长吁短叹:“姑侄一场,本不该闹到这个份上,但民意如沸,侄儿也没法偏袒姑姑。”
坤仪停下了写折子的手,抬眼问他:“你想怎么做?”
“大司马的意思是,在朕登基之日,将姑姑焚于祖庙,一来可以立威,二来可以平息众怒。”三皇子挺直了腰杆回答她,“毕竟皇室里出现妖怪还不处置,叫天下百姓还怎么信服?朝中官员的家眷也不好管那。”
睫毛颤了颤,坤仪放下了手里的毛笔:“你想杀我?”
“哪能呢,这都是那些个愚臣的主意,朕与姑姑虽是姑侄,但好说也算一起长大的,小时候还常在一起斗蟋蟀呢。”三皇子笑道,“有我在,姑姑自然是不用死的,只用假死一场,远离盛京,侄儿会给姑姑准备田产地契、金银珠宝……甚至这明珠台的东西,姑姑也可以带一部分走。”
顿了顿,他又笑:“但侄儿为姑姑尽心尽力到这个份上,姑姑也合该将那密旨给了侄儿才是。”
兰苕在外头听得直咬牙,刚想端着茶推门进去,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她回头,见夜半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再往后,聂衍也来了。
三皇子远处守着的人已经躺得七零八落,两人一点声响也没发出来,只示意她别动,而后与她一起站在廊下听着房间里头的动静。
坤仪听完三皇子的话,十分优雅地笑了笑,并没有动怒。
她说:“好,皇侄能替我想到这个份上,真是不易。”
三皇子一喜,又戒备地看着她:“那姑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又能如何?”坤仪莞尔,“谁还能帮我堵住这悠悠众口不成?”
“那昱清伯那边?”
“你也早知道我与他并无感情,不过是人前逢场作戏,我若有难,他定是先与我和离的。”
轻舒一口气,三皇子拱手:“那皇侄就等着姑姑的好消息了。”
说罢起身,脚步轻快地出去打开门。
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对上他,硕大的狼尾将他从屋子里卷出来,往庭院里狠狠一扔。
三皇子大惊,天旋地转间跌了个跟头,仓皇地爬起来回头看。
银白色的狼站在廊下,毫毛烈烈,四爪如钢,带着人一般的表情看着他,眼里有不屑,还有杀意。
“护……护驾!”三皇子吓得大喊。
然而,他带来的侍卫早就倒了一地,三皇子狼狈地起身往外狂奔,没走两步却撞到了一个人。
“殿下安好。”聂衍有礼地朝他颔首。
三皇子连忙抓住他,手都在抖:“昱清伯救命,有妖怪,这明珠台里真的有妖怪啊!”
“妖怪?”聂衍疑惑地转头看向前庭。
三皇子跟着看过去,却见方才站着一匹狼的地方眼下空无一物。
“奇怪,方才我亲眼看见就在这里。”他惊慌未定地再转过头来,“你相信我……”
话没吐完,全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黑色的龙,青目长身,吞云吐雾,遮天蔽日的身躯慢慢地将他卷住,鳞片如刀,刮得他皮开肉绽。
“像我这样的妖怪吗?”他低下头问。
第92章
好端端的三皇子,突然就疯了。
青天白日,皇位未继之时,他一意孤行拨了三万精锐就要围杀明珠台,歇斯底里地喊着要灭妖,任凭身边谋臣怎么阻拦,也发疯似的喊:“都是妖怪!他们都是妖怪!”
张家人也不是没劝过他,密旨还在坤仪公主手里,他的根基也还没稳,坤仪公主怎么说也是他的长辈,他这样的举动,会给人落下不敬尊长的话柄,更不利于登基。再者说,明珠台里那位有聂衍护着,就算他手里有这三万精锐的兵权,也未必能动得了她。
于情于理这事都办得不妥,但好几个亲信围着三皇子要说法,他都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双目充血地躺在床上,一声又一声地重复:“妖怪……妖怪……”
张桐郎好不容易从偏远的地方秘密回京,看见他这不中用又没出息的模样,当即给了他一巴掌:“你是见少了妖怪了!”
自己身上都还流着妖怪的血呢。
其实这事也怪不得三皇子,他原是打算按照张桐郎的吩咐去说服坤仪姑姑的,只要她同意,聂衍也说不得什么,但他没想到的是,会在明珠台里看见龙。
凡人自古信奉神龙乃天命,但龙的传说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下去,逐渐就变了样,有人说它只是拼凑的图腾,也有人说是美化了的蛟,到后来,就算知道这世上有妖,他们也再没相信过世上有龙。
谁知道那么大一条龙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双目比宫中的接天湖还宽,喷出来的气息比飓风还急,鳞片比禁军的盾牌还厚还大,游动之间暗光粼粼,像千万把斩首刀,要将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
当下死了也还好了,可他被龙尾狠狠甩出去之后,醒来却是在宫里,身上毫发无损,宫人甚至说,今日没有他的出宫记录,他想指认明珠台都没有办法。
三皇子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但没人相信他,来看望他的老臣甚至说:“有昱清伯在,殿下当放心才是。”
放个狗屁的心,就是有聂衍在,他才觉得自己像一根野草,随时会被他折成两段!
坤仪必须死,聂衍也必须死!
年轻气盛的三皇子并不明白自己父皇对上清司的畏惧从何而来,他一心想着要平息自己的恐惧,稳固自己的地位,是以拼命往明珠台堆放人手,三万精锐送过去了不算,还加了一万禁军。
坤仪坐在明珠台的书斋里,不慌不忙地晃着小腿。
她面前堆了三尺高的奏折,都是在明珠台被围困之后,突然送进来的。
兰苕觉得很惊奇:“这外头围得水泄不通,折子从哪里送来的?”
坤仪笑而不语,只一份份地捡了来看。
三皇子原本就算有争议,凭着他是唯一的嫡子,也是能顺利登基的。但他眼下这荒唐的做法,引来了朝中更大的反对声。
原本打算混吃等死熬到新帝继位的一些老臣也坐不住了,纷纷给她写了密函和折子来,要她以嫡长公主的身份,管束三皇子,重扶河山。
坤仪想,老娘这辈子名誉最好的时候也就眼下了,往日都喊她妖妇的一些人,现在就差把她吹成了救世主。
她忍不住侧头看向窗外。
书斋的朝向正对着伯爵府的后院院墙,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坤仪不傻,她不会觉得这些一直中立的老臣会平白无故地在明珠台被围困的时候还站她的队,也不会觉得折子能用常人的手段越过外头的包围圈送进来,除非是聂衍掺和在了里头。
聂衍不想让三皇子登基,那对他而言与盛庆帝并无二致,他想让她登基,她知道更多妖怪的事,也更愿意与他合作,各取所需。
捏着手里的奏折扇了扇风,坤仪似笑非笑地继续晃着腿。
兰苕一看便知她在思量事,也没有打扰,只将托盘里的点心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
三皇子执意要杀进明珠台,但很遗憾,他麾下的人都不太赞成这个举动,更莫说明珠台里还有法阵护着,压根攻不进去。所以,三皇子想着,能将人困死在里头也是好的,断水断粮,这么多人能活多久?
“三年吧。”
坤仪笑着回答秦有鲛提出的这个问题,“我修筑明珠台的时候就考虑过天灾人祸,是以地窖里有存粮,庭院各处还有七口水井,够我三年衣食无忧。”
秦有鲛沉默了。
鲛人的职责是守护人间太平,原也不想看他们姑侄起这么大的嫌隙,闹得兵戎相见,想着各自让一步就好了。
但来明珠台一劝,秦有鲛觉得,原先还肯让三皇子登基,实在是坤仪良善,不贪权势。她有她母后给的财富,有她皇兄给的封地,有日进斗金的望舒铺子,还有一个虽然看起来不太亲密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死的夫婿。
这情况,举兵造反也是有六成胜算的。
三皇子若是放过她,低调登基,他们之间就什么事也没有,但这死孩子偏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定要坤仪死。
秦有鲛累了,他放弃了当三皇子的说客,只靠在太师椅里问自己的徒弟:“午膳准备我的份儿了么?”
坤仪点头:“料到师父您不会白来一趟,兰苕特意让人多做了两个菜。”
秦有鲛施施然起身,再不管什么谁登基了问题了,打算在自个儿徒弟这里蹭一顿好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