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白白
这巨蚌足有一人多高,一看就不是凡物,淡青色的壳上布满美丽的纹理, 如玉石一样温柔润泽。
“忍一下,再过一两日,我们就到快活城了。”
在一片激荡的水波之中,蚌壳张开,其中卧有一个肢体柔软、如空谷幽兰一样的美人儿,她的肌肤、眸子与发丝都是一水的青色,妖异不似常人。
这个美人正是晴明丢失的妖灵之一,蚌精。
她并非独自一人,在玉石似的蚌壳之中,还有一个面白如纸的女人,看起来不过二十许,窈窕的身子上披一件雪白的衣衫,体态风流,姿容绝美。
“青姑娘,麻烦你了。”
女人对蚌精一笑,倘若朱七七在这里,定然大为惊奇,只因这女人的样貌,赫然与她一般无二。
蚌精上前与她相拥,用妖力撑起一片结界,将地下河的湿气与寒意,一起挡在蚌壳之外,道:“不要这么说,我救不了你, 也只能做这样的小事了。”
女人眉目温柔,道:“怎么会,我如今还苟活在这世上, 已是上苍开恩了, 又怎么会要求更多呢?”
这个女人,正是朱百万的亡妻李媚娘,她在生下女儿之后羞愧自尽,被朱百万救了下来,在断气之时,招财猫及时唤醒蚌精,留住了最后一口气。
蚌精闷闷不乐,道:“你若在蚌壳之中休养,最少也能活二十年,为什么非要去快活城,见什么柴玉关……这样一来,你就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
一到这个小世界,它就带走了李媚娘,这十八年以来,不知用了多少珍贵药材,才将她从阎王手下拉回来,她不陪它,反而要去见一个强奸犯。
“我不去见他,又怎么劝他收手,至于七七与朱大哥……她们如今过得很好,我若现在去见她,只会平添烦恼,就让他以为我早已逝去多年吧…”
李媚娘轻叹了一声,她这十多年来,清醒的时候不多,可也听过快活王的所作所为,知晓他已今非昔比,实现了对她的承诺,建立起一座快活城。
听起来很美好,可实际上又是什么情况呢?
为了城中孤儿的生存,柴玉关大肆敛财,令许多百姓成为难民,孤苦无依,又间接导致另一批无家可归的孤儿出现,如此做法,绝不是她的本意。
蚌精想了一下,道:“这不是你的过错,就像是同一种轨迹的人生,有的人会变成英雄,有的人会变成反派,你只是提出了一个设想, 错的人是他。”
“正因如此,我才要尽我所能的去阻止他。”
李媚娘抚了下心口,面色苍白,轻轻的道:“无论是为了什么,无辜的人不应该受苦,还有我的夫君和女儿,过去的事已经过去, 他不能伤害他们。”
她年少之时,也对柴玉关有过几分情意,可他在大婚之日,打晕了朱百万对她霸王硬上弓,害她愧疚自尽,纵然从前十分爱意,也消磨去了七分。
蚌精“唔”了一声,用纯然的眸子看向她,十分认真的道:“你是一个好人,所以我才这么喜欢你。”
它这一路走的是河道,可偶尔也化作人形,去城中补充食物与清水,李媚娘的身体不好,可一路上见到了贫苦的人,能帮就帮,又不给他人添乱。
这个人类女人,就像晴明大人所说过的,拥有人类最美好的品格之一——善良, 所以它才这么喜欢她,从一见面的时候它就知道,这是它的结缘。
“可惜我不能如姑娘所愿,长久的陪着你了。”
说到这里,李媚娘对蚌精行了一礼,歉疚的柔声道:“青姑娘,这些年我一直昏睡不醒,劳烦你为这具身子受累了,辜负你一片好意, 真是对不住。”
她似是心肺有伤,不时就要蹙眉一叹,这病弱之色并不损于她的容光,反而如西子捧心一样,令人怜爱不已,恨不得以身相待,减轻美人的痛苦。
蚌精分出一缕妖力,化作滋润的雨露,一点一点渗入她体内,道:“没关系,人类的生命本来就很短暂,我在与你结缘之时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十天很短,十年也很短, 对我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它说:“做你应该做的事,我会帮你,正如那位大人当年帮助我一样,这才是人与妖鬼的结缘。”
李媚娘与她手臂相挽, 道:“谢谢你, 青姑娘。”
她凄凄一笑,柔声道:“遇见你是我的福气,倘若人真的有下辈子,我愿化作水中的一尾游鱼,陪你度过漫长的日夜,再也不用在感情之中煎熬了。”
蚌精伸出柔软的手臂,温柔的抱住了她,很快蚌壳合上了,在一串泡泡之中,再一次沉入水中。
此时千里之外的朱府之中,一片混乱。
朱七七好了伤疤忘了疼,才被气哭没两天,又忍不住去找沈浪, 完全无视了有意追求的熊猫儿。
“沈浪!沈浪——尽管你弄丢了我的鲛人,不过嘛, 本小姐一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计较了。”
朱七七一身鹅黄罗裙,娇俏美丽,追在沈浪身边喋喋不休,道:“你什么时候去找鲛人?我也要一起去,我都问过爹爹了, 他也答应我出去玩一玩。”
沈浪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朱大小姐,在下习惯了风餐露宿,恐怕你千金之躯, 吃不了这苦头。”
这是一个委婉的拒绝,快活城是什么地方?它坐落在黄沙之中,且机关遍布,就是沈浪也没把握完好无损的出来, 更何况要带上个拖油瓶朱七七。
朱七七一向性子单纯,思路直接,根本没听出沈浪的婉拒,她拉住他的衣袖,撒娇似的道:“拜托了, 拜托了, 我再也不骂你是好色之徒了还不行?”
她见沈浪不为所动,又拉了下王怜花,道:“王大哥你跟他说,让我跟你们一起去,我都好久没出去过了, 别否认!我都听到沈浪在跟爹爹辞行了。”
王怜花:“……”
王怜花扯了下唇角,长眉蹙出了个川字,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朱七七,实在不敢相信,这咋咋呼呼的少女, 竟然是李媚娘与快活王的女儿。
快活王柴玉关,还是“万家生佛”之时,就出口成章、书画双绝,成名英豪莫不愿与之相交,如今做了快活王,也是能言善道,有一代枭雄之风范。
李媚娘他不太了解,不过活财神的妻子,一个令快活王倾心的女人, 绝不可能如此轻浮与蠢笨。
换而言之,我妹决不可能如此胸大无脑!比起朱七七, 王怜花觉得白飞飞更可能是快活王的种。
不过很可惜,这几日他在朱家暗中查探,已经把事情确认了十之八九,在那个传信的女子,名为绣冬的侍女口中, 得知了许多不为人所知的真相。
“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沈浪,沈大哥——”
朱七七还在缠着沈浪,把朱招财都吵醒了,它四仰八叉的躺在王怜花肩膀上,一醒过来,才发现口水流了他一肩膀, 忙若无其事的拿猫尾巴盖住。
王怜花幽幽的看了它一眼,转向沈浪,提议的道:“朱爷已经准备假死,若不带上七七,她自己一个人留在朱府之中,能应付觊觎家财的豺狼吗?”
说来可笑,他对柴玉关痛恨无比,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一见到天真善良的朱七七,竟真想将她当做妹妹疼爱,并不和王云梦一样,想要报复她。
沈浪不为所动,微微一笑道:“王兄,朱爷已经放弃了假死的打算,比起跟着我们去龙潭虎穴,她留在朱府反而更安全,你也不希望他出事, 对吧。”
一听到鲛人去了快活城,沈浪就知道,快活王的好日子大底到头了, 朱百万自然也放弃了假死。
朱招财也小声道:“对,你要守男德,你可是大人的命定之人,不可以和其他女孩子拉拉扯扯!!”
沈浪不由失笑,道:“不错,在下要守男德。”
他几句话气走了朱七七,思忖一番之后,心中已经走了想法,对熊猫儿道:“熊兄,我与王兄即将启程,赶往快活城,朱府的安全就交给你了,还请你务必看住朱大小姐,不要让她再偷偷溜出来。”
熊猫儿奇怪道:“你们去快活城要做什么?”
他是快活王手下的“酒”使,也是一个孤儿,丐帮出了事之后被快活王收养,平日的任务,无非是云游四海为其收集美酒, 说来也没什么太大情分。
这几日熊猫儿一直在追朱七七,沈浪几人做了什么事,又说了什么话,他是一概都不知道的。
王怜花折扇一开,笑道:“自然是去寻鲛人。”
与沈浪不同,王怜花知晓熊猫儿的身份,自然不会把事实说出来,在沈浪开口之前,他面不改色道:“当日送白姑娘来朱府的,除了气使宋离,还有一个财使金无望,如今价值千金的鲛人不见踪迹,除了金无望,难道还有其他人比他更有嫌疑吗?”
“金无望?这家伙竟然也来到了京城。”
熊猫儿一拍额头,道:“你说的有理,不过快活城远在楼兰古城,你们一路明晃晃的过去,恐怕会有不少风险,我有一些门道,不如给你们引路??”
他是天下第一游侠,自然极有正义感,看到沈浪用马儿拉着朱七七,都忍不住上前打抱不平,更别提柴玉关手下的那些行径, 老早就看不过眼了。
可另一方面,熊猫儿受快活王抚养之恩,不得不报,只得做了他的酒使,说起来他在江湖上的日子比在快活城中多了去, 就是不想面对内心煎熬。
沈浪会意,比起相识不过三五日、一直在追朱七七的熊猫儿,他倒与王怜花更熟一些,道:“不必了,这位王兄弟也有一点门路, 就不劳烦熊兄了。”
熊猫儿也不多说,道:“也好,那就祝两位兄弟一路顺风,朱府这边都交给我就行了, 不用担心。”
说罢,他留出了空间给沈浪二人,径直离去。
王怜花幽幽一叹,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妹妹一片芳心,怎么就落在沈兄你身上,可怜了熊猫儿,一片痴心逐落花,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啊。”
他是何等聪慧之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朱七七对沈浪求之不得,情根深种,熊猫儿又对她有意。
“我妹妹是个美人,倘若不曾见过那只鲛人,说不定我会骂你一句有眼无珠,不识人间绝色。”
王怜花的折扇点了下沈浪的肩头,道:“可惜,人间绝色到底比不得水中湘妃,沈兄,好艳福啊。”
“……”
沈浪一言不发的握住长剑,起身出了房门。
第206章 泣泪成珠(十四)
大漠黄沙,其中坐落有一座楼兰古城,在尘土飞扬的道上,两匹红鬃烈马并肩而行,马蹄踢踏。
鲛人坐在马上,恹恹的饮了一口水,一阵冷冽的大风刮过,扬起它白如霜雪、薄如蝉翼的纱衣。
“难怪,永生之海中大多数鲛人都讨厌陆地。”
它自言自语了一句,挽起一侧的衣袖,露出蚌肉一样雪白柔软的手臂,道:“沙漠是我们的天敌。”
白飞飞检查了一下羊皮水囊,道:“还好,清水十分充足,按照现在的方向,应该很快就会到云梦泽了,那里是一小片罕见的绿洲, 或许蚌精也在。”
这个看似娇怯、楚楚可怜的少女,在大漠之中表现出了惊人的可靠,什么时候起风、什么时候有沙尘暴,几乎一眼就看得出来,且从来不出错处。
鲛人一时反应不过来,道:“云梦泽?”
如果不是白飞飞,它连地图都看不明白,更别提重新规划路线,为了每三日回到水中一次,她们一路上饶了不少路, 几乎寸步不离幽灵宫地下河。
白飞飞道:“云梦泽,是云梦仙子的居所,王怜花是她与快活王的儿子,地图上有标志也不奇怪。”
人生在世,乐趣良多,可对于白飞飞而言却并非如此,她被寄托了一个女人无休止的仇恨,在冰冷的幽灵宫之中,看不见、也感知不到任何快乐。
她抚了下马儿的红鬃,眼睫低垂,楚楚动人的神态扣人心弦,道:“我以为我们是同病相怜的…”
鲛人不太理解,道:“你还放不下幽灵宫主?”
白静对白飞飞,几乎没有一丝母女之情,一被它戳穿了谎言,就立刻罢免了白飞飞的位子,皮笑肉不笑的送客,这样的母亲,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白飞飞没有承认,可也没有否认,她脸色去纸一样苍白, 苍白的近乎于透明, 道:“她养育了我。”
鲛人纠正了她的用词。
它道:“是利用。”
白飞飞怔怔的望了它一眼,道:“或许,但对我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我……我分不出这些。”
“我本以为,我的生命已和母亲一生的痛苦连在一起,不杀快活王,终此一生,都要愧疚不安。”
她骑在马上,语声低柔如呓语,道:“可一切都是假的,我不是母亲的女儿,甚至快活王也不是我的仇人,如今这场梦要醒了,可是醒来以后呢…”
鲛人:“……”
这一点都不难理解,十几岁的少女,正是敏感多思的年纪,放在永生之海还只是个幼崽儿,没有被疼爱过,所以才会把利用当做真情,患得患失。
它安抚的道:“至少以后不会比从前更糟糕。”
不多时,二人到了一处绿洲之中,说是绿洲也不太恰当,只因这云梦泽云雾缭绕,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若说是人间仙境,恐怕也没什么违和之处。
说来有趣,快活城与云梦泽遥遥相对,相距不过二三里,这对夫妻却老死不相往来,一个恨不得将对方杀之而后快, 而另一个也想死生不复相见。
“这就是云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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