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冰
阿涟身上的力气逐渐松懈了。
终于,她的小弯刀从手里掉下来,“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她回头抱住灵瑾,呜呜地哭了起来。
灵瑾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却无言语。
*
过了许久,受了重伤的阿季被士兵们搬动到一个相对安静干净的帐篷里休息,军医过来看过之后,姑且止了血。
灵瑾撩帘入内。
寻瑜问她:“阿涟好些了吗?”
“情绪稍微平复一点了。”
灵瑾轻声道。
不过,灵瑾的情绪此时也有些低落。
毕竟阿涟知道了那样不幸的消息,她短时间内都很难走出来。
灵瑾说:“我让其他女兵在陪她,女兵们也有不少人失去了亲人,让她们互相诉说,她或许会好一些。”
寻瑜略一颔首。
灵瑾问:“那这个阿季呢?”
寻瑜道:“命姑且是保住了。”
两人正谈话间,忽然,躺在榻上的阿季,面色苍白地睁开了眼。
灵瑾立即凑过去看。
还不等她与兄长先说什么,就听阿季自己虚弱地道:“你们想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的话,可以坦白出来。”
阿季居然愿意开口了。
灵瑾微微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你愿意说了?”
“嗯。”
阿季已经得到了止血,又用了草药止痛,应该情况还好,但他毕竟受了重伤,声音相当气虚。
他定定地看着上方。
许久,阿季眼中流下一行细泪,他相当勉强地抬起手臂想要遮挡。
阿季似是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轻轻地说:“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的祖父母杀了我父母,因为他们讨厌我这个混血,也连带着讨厌我父母。
“而我从此憎恨普通血统的灵族,加入了永顺陛下的阵营,也随之仇恨一切敌对阵营的人,因此杀了阿涟的兄长。
“现在阿涟恐怕也像当初的我那样,开始仇恨我这样的人了。也难怪她想杀我,因为我也做了同样的选择。
“我明明那么恨祖父母,却做了和他们一样的事,也让当初的我类似的事,发生在了别人身上……只是万幸,阿涟最爱的兄长原本也是混血,她至少不会因为我,迁怒于所有的混血。”
灵瑾与寻瑜静默。
不过阿季似乎也不需要听众,他只是自己心里堵得难受,所以才将这些说出来罢了。
阿季道:“我告诉你们吧,只要是你们想知道、而我能回答的,我全部都会说出来。
“就当是赎罪。不能再让这样没完没了的事情,再度持续下去。
“我们来水陆城之前,面见过兽君本尊,知道一些卧虎城的军备还有布置……不过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内容可能滞后了。”
灵瑾心头一顿。
这正是他们想要得到的信息。
直觉是正确的,这三个俘虏果然不同于普通士兵。
“没关系。”
灵瑾立即说。
她想了想,又道:“我们想要结束三族间的斗争,只要顺利得到结果,不会过分为难兽族和混血的平民。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灵瑾这句话,似乎让阿季的良心得到了一些安抚。
他停顿片刻,又道:“阿涟大概永远都不会想见我了。不过,你们能帮我对她说声对不起吗?其实也不是想求得她的原谅,我这么说,大概更多是希望我自己能好受一些。”
灵瑾一顿,应道:“好。”
*
同一时刻。
兽宫。
永顺独自坐在空旷的金殿中,手中仍然捧着红绸所罩之物。
“陛下,安念将军被抓,已经有小半个月了。”
一位仙官颤颤巍巍地匍匐在他面前,谨慎地想要求得兽君的判断。
“与他一同被抓的,还有我们安插在水陆城多年的线人。他们一直能收到卧虎城发出的重要下去,知道的事情不少。陛下您一直没有决断,这样下去,会不会……”
仙官想说的,是那些暗探会不会无法抵御翼族军队的威逼利诱,将事情都说出来。
这显然对兽族军队不利。
半个月来,朝廷中人心惶惶,大家都在担心这个。
可是,唯有兽君,始终没有太大反应,仿佛根本不在乎。
君主的态度,就像……他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对此早有准备一般。
永顺甚至没有听完他说的话,就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
仙官有话难言,只好退了出来。
穿行在玉栏朱漆的兽宫长廊中,沉默的宫人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在这样沉闷的寂静中,兽族仙官忽然心里打鼓,感到一种沉寂的恐惧。
最近,卧虎城越来越冷清了。
百姓们平日里都门窗紧闭,非必要不会出门。
而且莫名其妙的,朝廷里的仙官也越来越少。
昨日上朝时,能来的人,又比上个月少了三个。
听说,那三个人曾被政敌发现,他们在私下里议论兽君。
陛下是个仁君,自然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
他当时表现得很温和,似乎完全不在意,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可现在,那三个人却陆续都不见了。
明面上波澜不惊,好像根本没什么大事发生,可一问,却没有人知道他们三个去了哪里。
还有,前线的情况也很奇怪。
自从逐月军来了以后,前线就败多胜少,而且,混血将领和混血士兵的死亡人数也越来越多。
最奇怪的是,大多数人不是在战场上战死,而是病死的。
虽说离家千里,会有水土不服、容易生病的情况,但混血死去的概率,远远高于普通士兵。
要说因为混血的体质,仿佛也并不是,根据他们多年的记录,混血的健康并不会逊于普通灵族,有时还会更强。
主要是,仙官查阅记录时,发现了一个规律,却不敢轻易说出来。
似乎是……服下陛下所赐予的神药越多的人,越容易暴毙而死。
以前前线军有优势,更何况战线离卧虎城千里之遥,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少有人在意这些伤亡人数比例。战场上死人,本来就是稀松平常。
而现在,兽族军显出颓势,一旦开始思考失败的原因,这些古怪的迹象就变得显眼起来。
可是这怎么可能,陛下为何要害站在他这一边的人?
仙官心中惴惴不安,却只敢将所有的疑虑都藏在内心深处,一句都不敢告诉旁人。
回到家中后,他在屋中徘徊不定,始终难以安宁。
终于,他还是唤来了自己的亲信。
仙官在内心安抚自己,他不是不信任陛下,只是……想把事情了解得更清楚罢了。
仙官对亲信道:“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亲自去一趟水陆城,看看战线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记得行事小心,千万……不要被陛下的耳目发觉。”
*
另一边,关押俘虏的营帐中,阿季流下的血已经深深渗进泥土里,留下一摊可怕的痕迹。
阿通和忠叔各占一边,呆呆地坐着,阿通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这时,外面人声嘈杂,似乎有不少军官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
阿通听了听情况,推测道:“看样子,阿季应该是打算开口了。”
“嗯。”
忠叔同意。
阿通的眼神还有些呆滞。
说实话,先前的场景,对他震动也不小。
阿涟是个好女孩,她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甚至对他们有些恩情。正因如此,她痛苦的样子才格外让人心碎,甚至让阿通对伤害她的兄长生出了愧疚来。
良久,阿通也踌躇地吐出一句话道:“忠叔,我们一直相信兽君……真的没错吗?”
这此一言,已体现出他内心已不坚定。
忠叔瞥了他一眼,成熟浑浊的眼球中仿佛斟酌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忠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站了起来,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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