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萝为枝
她抬头看着上面的匾额,轻声念道:“张府,怎么会是张府呢。”
爹爹姓岳,应该是岳府才对。娘亲还曾开玩笑说,给你取名岳琉双,音同“月流霜”,心若琉璃,是我们的天下无双。
他们的……天下无双。
琉双上前去敲门,彼时人间恰逢午后,阳光正好。一个小厮嚷嚷着:“来了来了,稍等一下。”
推开门,小厮看见日光下,站着一个红衣秒龄女子。小厮呆呆看了半晌,实在是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家里的大小姐被诩为天人之姿,甚至做了皇上的宠妃,可是不及面前这一位半分颜色。
她一身红衣,梳着人间出嫁最常见的发髻,身上和白净的脸都沾了黑灰,可是依旧没有折损半分美丽。
小厮紧张道咽口水:“姑、姑娘……你找谁?”
“岳大人还有亲眷在么?”
“没、没听说过岳大人啊,小的主人姓张,是张凭栏张大人,姑娘找错地方了。”
“找错地方了?”琉双低声道,“是我找错了。”
小厮还待安慰她,一抬头,却发现姑娘已经不见了身影。
*
八荒很大,琉双小时候就知晓,她的家苍蓝很大,可是苍蓝外面,还有更大的人间,人间之上有妖界,其下有鬼域,再往上则是九重天。
九重天中,有数个美丽仙境,每一个都比她的家苍蓝仙境好看。
可是八荒那么大,她却不知道去哪里。
琉双从人间午后逛到天黑,人间冬日还未过去,许是灵气越来越少,她竟然连人间的寒冷都抵御不住了。
琉双只能蜷缩在一个山洞中。
凡间的寒冬少雨,正是雪化时,天空闷闷打着雷。仙人的一瞬,她的百年光阴,凡间已是朝代更替,物是人非。
过冬的松鼠妖见了她,吱吱叫着跑了,生怕仙子出手对付自己。
琉双远远看着它们逃跑,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家没了,阴差阳错抢了别人的家。
她却窝在山洞中,一动也不想动,再没半分力气。
松鼠妖叽叽喳喳讲着话,不肯彻底跑远,只好观望:“这些仙子仙君怎么了,前几天打雷,天空都快撕裂了。奶奶说天界在和妖界开战才会如此,今日来了个仙子,还霸占咱们的洞穴。”
“仙子不是有洞府么?”
“对。”松鼠们七嘴八舌,“都有洞府的,有的还有一整个仙境呢,听说十分漂亮,怎么会来人间,她没有看见洞里的松子吧。我囤积了一年呢!”
“瞧你那点出息,讨好这个仙子,说不定她会收我们做徒弟。”
“算了吧,若她真有出路,有地方可去,也不会来咱们这种破地方,只要不动我们的松子就好。”
轰隆雷声下,琉双蜷缩着身子,冷得颤抖。
等待第二日天亮,松鼠妖探头去看,那位落魄仙子已经不在了,只留下半枚灵气充沛的玉佩,是一尾活灵活现的鱼。
松鼠们围过去:“嘻嘻,快来看,仙子给咱们留了宝物,这不是一位坏仙子。”
手中的玉还没捂热,就落在了一个男子手中。
松鼠妖刚要叫嚷,被同伴捂住嘴巴,旋即,松鼠妖感觉到来人身上的威压,尽数俯首跪拜,发抖道:“大人,饶命啊大人。”
晏潮生问:“给你们这块玉的仙子,往哪个方向去了?”
晏潮生一路追踪若有若无的仙气到此处,却断了踪迹。他握住手中半枚双鱼佩,神色沉静,带着两界之主的威压。
他自负惯了,如今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先把人找回来,八荒能人异士这么多,总能有办法。
“不知道,仙子留下这个就走了,小妖们不敢过问。”
晏潮生不语。
小妖怪们见他没有为难它们之意,连忙四散离开。
晏潮生重新启用追踪术找人,可是琉双身上最后一点仙气都消散了,遍寻不见。
他皱眉,留下了一块上品灵石,离开这片丛林。
没走几步,天空突然又开始响起闷雷。
晏潮生抬头看,瞳孔漆黑。
这种闷雷他并不陌生,他非肉眼凡胎,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闷雷不是天气变化,是因为有人要应劫。
他不再深想,走了数步,身后悄无声息出现伏珩。
“如何?”
伏珩摇摇头:“属下无能,找不到娘娘。”她碎了灵髓,又刻意不露仙气,如同凡人,在茫茫八荒这样找人,如同大海捞针。
晏潮生冷冷吐字:“一群废物。”
犹豫半晌,伏珩说:“苍蓝仙境……变成这般,妖君,娘娘回去过,都看见了。”
说这话时,伏珩难得觉得有些艰难。
伏珩看一眼晏潮生掌中,晏潮生焚尽整个苍蓝,才得来的一颗碧绿色珠子。
炼化万物,杀孽横生。
晏潮生摩挲着珠子,眼眸一抬:“怎么,你也对本君有异议?”
“属下不敢!”伏珩连忙跪下。
“那就继续找。”晏潮生的声音无波无澜。
伏珩张了张嘴,很想说,哪怕找到了,又能怎样呢?灵髓碎了,苍蓝没了,命运已成注定。
可当伏珩抬起头,看到晏潮生冷冰决绝的眼睛,想起他当日失控露出的真身,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伏珩领命。他何必多话?隐忍面具下,死死压抑着惊涛骇浪的,到底不是自己。
只待一个时机,他恐怕就会崩溃。
第16章 还爱吗
晏潮生沉思片刻,握着绿色珠子往北方去。
往北便是昆仑仙山,大片桃树开得灼灼,氤氲仙池旁,几个巴掌大的桃木娃娃老远看见他,跳将起来:“师尊,师尊,不好啦,妖王来了!”
来得及逃窜的逃入殿中,来不及跑的,被晏潮生残忍捏在手上。
“说,你家老头去哪了?”
桃木小人委屈地说道:“闭关,师尊在闭关。”
晏潮生冷冷一笑,收紧了手中力道:“他算不到我会来?在这个时候闭关?”
桃木小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妖君饶命,妖君饶命,师尊就说他闭关去了。”
晏潮生说:“待我烧了昆仑,想必他会出山。”
桃木娃娃灵气溃散,转瞬化作一张白纸落在他的脚下。晏潮生手中燃着幽幽冷焰,如地狱炎火,迈步走入桃林。
似是感觉到他冷冰皮囊下冷酷的杀意,桃林中成了精怪的树木通通嚷嚷起来:“仙尊救命,救命呐!”
一时间炎火从晏潮生脚下蔓延,只见下一刻就要燃尽桃林。
一个穿着绿衣袍的老头,吱哇乱叫跑出来,上蹿下跳四处灭火,最后好不容易把冷焰给灭了,他袍子却着了火,轱辘滚到晏潮生面前。
老头赶紧在屁股上拍了拍,不满地道:“狂妄小子,几百年过去了,还是这么个臭脾气,来我昆仑地盘做客,半点也不知客气。若是真毁了我桃林,当心老夫和你算账!”
晏潮生冷眼旁观老头灭火,见老头还要忙着去给桃木小纸人吹气,抬手把人吸到自己手中:“本君不是来和你说废话的,上古即墨一族擅占卜,知天命,你知道本君为何来此。只需为我算上一卦,本君即刻就走,绝不逗留。”
老头,也就是沃姜仙尊,知道今日恐怕假装闭关躲不过去,苦着一张脸叹气:“那你也去找别人啊,怎么就非和我过不去。放开放开,无知后生,这般拎着老夫,成何体统。”
晏潮生放手。
沃姜招呼道:“你且过来,我同你说。”
二人在一处石桌旁坐下,沃姜从桃树下拿了一壶酒,拍开盖子,给晏潮生倒上。
晏潮生一言不发,端起杯子。
从始至终,他看上去都十分沉静。若不是沃姜看了眼他用力到发白的指节,险些被他这幅不疾不徐的模样骗了过去。
沃姜不满晏潮生一来就捏死一个桃木娃娃,故意插科打诨,说些有的没的,晏潮生放下酒杯,终于再次冷声出口:“算卦,本君要寻人!”
沃姜撇了撇嘴,说道:“不是老夫故意耽误你的时间,你寻到了又如何,你比老夫更清楚,真让你找到,也无非已经是个死人。”
“满口胡言!”
“草木没了心尚且能存活,徽灵玉碎便再难两全,你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若不然,晏潮生,以你的狂妄肆意,便早挖了她那颗心又何妨?你如今贵为两界之主,天下之人但凡有一口气在,你找谁不可得,偏不论如何,都找不到她,因为她身上再无半点生机,如同行尸走肉。”
沃姜见晏潮生神色愈发冷凝,摇头叹息:“你什么都清楚,却还在自欺欺人。老夫并不想点破,当初你娶她,少主占卜出不详,几番想阻止,若不是她真心爱你,少主如何会放手?今日有此结局,也是命定,老夫看在七百年前你曾有恩于昆仑,在此劝你一句,让她一个人走完这条路,别再寻她。你的道,注定无情孤独,你若不动情,能好好做你的两界君主,假以时日,一统八荒未可知。”
沃姜饶有深意地看着他:“但若你动摇,是什么下场,老夫虽然算不到,可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结局。奉劝你一句,别看,莫听,勿寻。”
晏潮生垂下眼睑,语调毫无波澜,说:“本君从不曾动情,只她还有最后用处。”
晏潮生拿出袖中绿色珠子,珠子光华虽明澈,却也黯淡。
沃姜倒抽一口凉气,全身发冷。
“为了徽灵之力,你竟造了如此多杀孽!晏潮生,你可曾想过后果!”
晏潮生唇角露出嘲讽笑意:“后果?无非八荒不容,永不超生。”
“你找回她?是要她身上最后那点徽灵之力。”
晏潮生说:“是,这颗珠子远远不够。”
沃姜生起气来:“那你当初为何不直接挖了她的心,有了她的心,你何愁大业不成!”
晏潮生抿唇,不说话。半晌,他道:“徽灵之心尚未成熟,没来得及。”
“放屁!放屁!”老头酒杯都拿不稳了,原地跳起来,“你堂堂魔君,相柳后人,你要催熟一颗心,办法有的是。你分明就是对她……”
见晏潮生神色冰冷,一双黑瞳犹如深潭,盯着自己。
沃姜吞下去要说的话,全身无力地坐在石凳上,不知是可怜晏潮生,还是应该痛恨晏潮生。沃姜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几块占卜桃木来。
桃木无边角,光泽极好,一看就是数千年的神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