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女仵作 第56章

作者:饭团桃子控 标签: 玄幻仙侠

  年节将至,国子学里比寻常时候冷清了许多,功课已停,大部分的学子,都已经家去团圆了,只剩下一些准备来年春闱的人,步履匆匆。

  池时跟在周羡的身后,左看看右看看,一旁的凉亭里,传来阵阵的读书声。

  “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

  池时正细细的听着那书声,就瞧见不远处的林荫大道上,气喘吁吁的跑了一个中年男子。他一副儒生打扮,穿着月白色的长衫,上头罕见的没有绣花儿,而是用笔墨丹青,画了一抹竹林。

  中年儒生留着时下最为常见的山羊胡子,不知道什么原因,那胡子竟是有些黄灿灿的,阳光照耀之下,竟是有些泛金,让他整个人,一下子显得与众不同来了。

  “林祭酒精通周易,不管哪一次看,都依旧觉得十分的玄妙。我临时起意,来国子学一趟,不想祭酒家中坐,已知天下事。”

  池时一听,来了兴趣,原来这便是国子学祭酒林深。

  “殿下谬赞了,某不过是恰好经过,撞见了殿下而已。不知道殿下此番前来,是为了?”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今日整理库中文书,翻到了孟夫子的案子,觉得那杀人手法十分的新奇,想要来这里看上一看。”

  林祭酒闻言一愣,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这已经是今年之前的事情了。因为这事儿,好好的一颗状元树,也没有什么人敢去了。想当年,快要科考之前,我们都是拍着八条长队,朝着那树上扔红绳与幸运符的。”

  “当初我同孟学清,还有王闵三人是同窗,十分的要好。唉……没有想到后来……”

  林祭酒说着,眼眶一红,他擦了擦眼睛,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何殿下要问这旧事,不过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池时跟在后头,竖起耳朵听着,时不时的上下打量着那林祭酒。

  林祭酒感受到视线,对着池时点了点头,显然把她当做了,同常康一般的侍卫。

  “说起来,那……签……还是我同王闵一块儿去抽的。我那会儿不知道,是……那种东西。”

  林祭酒领着众人朝着那状元树行去,一边走一边说了起来,“这些我都同曹推官说过。那会儿孟学清刚刚伤了腿,一蹶不振,我拽着王闵一道儿上门探望。”

  “正好撞见了孟夫人给学清端药,学清却是大怒,将碗掀翻在地上,孟夫人身子瘦弱,这一掀,她便摔在了地上。王闵瞧着大怒,同孟学清翻了旧账,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这就是状元树了”,林祭酒说着,指了指,“我来的时候,学清就趴在那根树枝上。”

  池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伸手比量了一下,这树的确很高,高耸入云。

  “孟学清同王闵总是吵架,可每次吵不多时,便又和好了,而我就是他们中间的和事佬。我当时以为,还同以前一样的,便拉着王闵一道儿去了附近的清凉寺。”

  “倒不是指望那寺庙有多灵验,就是想要让孟学清觉得,王闵去给他祈福了,两人之间好有个台阶下。可我万万没有想到……”

  池时听他一直说着旧事,将话题生硬的扭转了回来,“你同王琴师,是在一个签筒里抽签的么?你们在去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意外?杀人签同旁的签,可有不同?”

  林祭酒这才像是刚刚看到了池时似的,试探着问道,“这位是?”

  周羡抿着嘴笑了笑,赞赏的看了一眼池时,“池仵作。”

  林祭酒愣了一会儿,显然没有想到池时这般年轻,他犹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是在一个筒里抽签的,我先抽的,抽了一个下下签……王闵排在我后面,我还同他说,你运气好,一定能够抽个好签,老天爷一定会让学清好起来的……”

  林祭酒说着,又陷入了悲恸之中。

  池时嘴角抽了抽,“有无什么意外之事?”

  林祭酒的情绪被打断了,仔细回忆了起来,“你这么问的话,倒是有一桩。我们排队抽签的时候,有个小孩儿,在那喝着米汤。孩子顽皮得很,不小心把米汤弄洒了,弄了王闵一手。”

  池时眉头轻挑,“然后呢?”

  “因为正好轮到我们了,我便拽着他抽完了签,方才去清理的。签的话,都是从一个签筒里出来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王闵当时面色大变,惊呼出声,我朝着他看过去,他却是匆匆的将那签塞进了袖袋里。”

  林祭酒说着,皱了皱眉头,“签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没有看清楚。只当他也抽到了下下签,因为实在是不愉快,从寺庙里出来之后,我们便各自家去了。”

  “没有想到,就在三日后,孟学清同王闵,在同一日,就在我们三个相识的这个国子学里,一同惨烈的死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第一一零章 杀人签(六)

  池时再也忍不了,京城的读书人,说话都这么繁琐么?一句话,一分核心,三分修饰,六分抒情。

  她想着,脚轻点地,踩着那树干,嗖的一跃,弹跳到了树枝上。

  “周羡,今日阳光甚好,你试试。”

  池时话一说完,从腰间抽出了鞭子,选中了一根树枝,往上一卷,然后往下轻轻一跃,将自己悬挂在了空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羡动了,他朝前一迈,抱住了池时的脚,然后仰头向上看去。

  “你看那里,有一个豁口,张庆年得这么站,阳光才会打在他的脸上。”周羡说着,围着池时,轻轻的挪动脚步,直到把头扭成了一个十分不自然的姿势,才沐浴到了阳光。

  “当时是夏日午后,如今是冬日。虽然光照过来的方向不同,但是这老树实在是太过浓密,只有这一个口子,可能会有光。

  池时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镜子,“你再来一次,张庆年是从哪边过来的?”

  池时看向了林祭酒,林祭酒显然被她这种乡野猴子一般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么爱干净的楚王殿下,竟然想也没有想,直接就去抱住了这个小仵作的腿……

  “啊……啊……那边……学生们都住在那个方向。张庆年打赌输了,要去门口买冰碗。”

  周羡闻言,扮做那张庆年,走了过来,吊在树上的池时,毫无感情的“呜呜”了两声。

  周羡一听,噗呲一下笑了出声,“你呜呜个什么?”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周羡还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声音一般,直接冲了过来,寻了个最近的地方,抱住了池时的腿,“夫子!”

  他说着,猛的一仰头,只见一束强光照了过来,紧接着一个东西朝着他的面门袭来……

  周羡心中骂了池时一万遍,身子一扭躲了开来。

  一个圆滚滚的麻团落在了地上。

  池时脚一点树,又跃到了树上,“看来咱们的猜想,不无道理。站在高处,自然看得明白一些,只要身上带着镜子,甚至是剑或者刀,光都是可控的。”

  她说着,又朝上飞去,周羡一瞧,拍了拍身上的灰,来了个一飞冲天,直接追上了池时。

  “你在找什么?”

  “找铁丝勒树留下的痕迹。来的路上,我已经观察过了,虽然那琴楼,离这棵树是最近的。但这个距离,也不断。便是用绳子打井水,那挨着井边缘的绳子,都会磨损,并不是那么容易,何况隔这么远,用铁丝拽起一个人来。”

  “虽然这铁丝藏在书中,确实应对了杀人签所言的隐形的线,但是,没有一个支点,怎么可能搁那么远,拽起人来?”

  “王琴师若是剪断了铁丝然后在服毒自尽,那么,缠在孟夫子腰间的那根线,若是找到那个着力点的话。那根线应该可以复原,完美的衔接到琴楼,王闵的房间里。”

  周羡脚步一顿,惊讶的转过头去,看向了池时,“你怀疑,王闵根本就没有按照杀人签准备杀人,是幕后之人,也就是我们分析出的,拽着孟夫子,防止王庆年发现他的,那个所谓的第三人。”

  “是他先毒杀了王闵之后,然后在他的屋子里,布置了一截断掉的铁丝。再在孟夫子的腰间,缠了一根长长的铁丝,造成曹推官他们的误解。”

  池时打了一个响指,“没有错!”

  她朝着那琴楼的方向找了很久,果不其然,压根儿就没有在这树上,找到被铁丝勒过的痕迹。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了,但是孟学清是一个成年的男子,要那么长的距离,将他拽上来,树上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幕后之人,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一个人而已,没有办法同时在王闵的房间里拽铁丝,又在这树上提溜着孟学清,将他掼下来摔死。”

  “至于为什么,他不直接去王琴师的屋子里拽人,是因为,这个杀人手法,根本就是不成立的。”

  有些东西,光在脑子里想,是想不到的,可是一到现场一看,就顿悟了。

  “还记得我们在路上,遇到的关曳杀人案吗?倘若这铁丝,只是一道壁的距离,那可以像关曳一样,将人拽起,然后剪短绳子,摔死。”

  “可是,这个距离太远了。正是因为,成功不了,所以他才慌了,才会着急的自己现身,拽住了孟学清的手腕……”

  “手腕?”周羡惊呼出声,“我记得卷宗里说,铁丝是卷在孟夫子的腰上的。”

  池时一听,罕见的笑了。

  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没错,这又是另外一个很大的破绽。孟夫子腿脚残疾,身体远比一般人要虚弱一些。”

  她说着,掏出了一方帕子,掐住了帕子中间,那帕子两头,立马靠拢了过来。

  “人也是一样的,如果当时孟夫子是被铁丝勒腰,他应该像一个虾一样,失去了平衡,不会是直挺挺的向上的样子。而张学年的看到的景象,就像是我刚刚还原的一样……”

  “他冲过来,看到了树上垂下了的一双脚,抱住了,然后想要向上看个究竟……”

  “所以,凶手当时极有可能抓住了孟夫子系着发带的那只手。他的手上有割腕的痕迹,所以用发带遮挡着。凶手在拽他的时候,不小心在发带上留下了痕迹。”

  “如果苏仵作仔细追杀,会发现他的身份,所以,他立马用杀人签的办法,引出了第二个案子,苏小妹绑架案……然后趁着苏仵作同曹推官遇到私事的时候,拿走了关键证据发带。”

  池时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脚丫子在空中晃了晃,“先前林祭酒是怎么说的,孟夫子同王闵,时常吵架,他从中做和,三人如初。他以为这一次也一样……”

  “王闵同孟夫子在外水火不容,但是内里未必就是如此。”

  “而且”,池时挑了挑眉头,“而且,我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杀人签的秘密!不对,应该说,那个新手杀人签的秘密。”

  周羡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是什么?”

  “关键的点在那碗打翻的米汤。”

  周羡一头雾水,不过他勾了勾嘴角,笑道,“我也发现了一个,池时你没有发现的东西,或者说,你刚刚分析得不对的东西。”

  池时这下子来了兴趣,一双眼睛瞪得跟周羡刚刚一样圆,“是什么?”

  周羡也不卖关子,有些嘚瑟的说道,“那就是苏小妹绑架案,绝对不光是因为凶手要拿走发带而弄出来的。因为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要找到恨苏小妹的人,精准的把杀人签递到那人手中,并要那人立即下手,不是一日之事。”

  “那个人,一早,就看着她了。”

第一一一章 杀人签(七)

  池时突然不言语了,周羡说得没有错。

  她太过看重那条发带,便以为是苏仵作的女儿被害,是因为凶手要拿走证物。可若是他盯上苏仵作的女儿,是在更早些的时候呢?

  池时想来想去,又晃了晃脑袋,“我们去王闵家中看看吧。他若是没有动手的话,那么,他便是第一个,没有遵从杀人签命令的人。”

  周羡点了点头,伸手一拽,直接将池时从树上拽了下来,两人稳稳的落在了林祭酒跟前。林祭酒尚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问道,“咱们还要去琴楼么?王闵以前一直都待在那里。”

  “不,王闵家在何处?可有妻小?”

  林祭酒“哦”了一声,“就在国子学往东走三条巷子,最里头的一家。他有一儿一女。殿下,这个案子,可是有什么蹊跷之处?”

  “王闵的儿子,原本一身才学。可惜父亲落罪之后,他便不得再科举,实在是可惜。殿下若是去寻他们,千万别在那孩子跟前提我……”

  “那孩子对于我当年在公堂上做了证一事,耿耿于怀。”

  周羡了然,领着池时别了林祭酒,原路折返,又朝着门口行去。书院里依旧是郎朗的读书声,池时听着,突然脚步一顿,朝着一旁的假山边行去。

  “怎么了?”周羡好奇的问道,便瞧见池时在一个身穿天蓝色儒衫的书生面前驻了脚。

  那人拿着书,读得面红耳赤,撕心裂肺的,看到了池时的靴子,嘴中依旧没有停,抬起头来询问的看向了他,“这位兄台,可是来问路的?”

  池时摇了摇头,“你也是明年要考春闱的么?”

  那书生激动了起来,“正是!”

  池时又摇了摇头,“我刚刚经过两回,你背一篇圣人之言,出了十八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