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南棠捏捏眉心,有些头疼。师父还是师父,和从前一模一样,老是喜欢一本正经地逗弄自己的弟子,就爱看他们尴尬着急,明明已经看出天禄兽里的半魂,还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刺激夜烛,他分明就是玩心没改。
天禄兽的兽尾卷来,猛地缠上她的腰,他不想她再与这个叶司韶呆在一起,就要将她扔到背上带走,却听南棠无可奈何道了一句:“阿渊……他是我师父。”
天禄兽的汹汹气势随着这个称呼陡然间一收,兽尾僵在半空,卷着南棠是丢上背也不对,放回地上也不对。叶司韶的目光带着笑意望来,和悦里又带着一丝玩味,似乎在等天禄兽的反应。僵了片刻,兽尾缓缓落下,将南棠慢慢放回地面,兽爪扯扯南棠的衣摆,将她衣裙拉整齐,紧接着他一屁股着地,曲了后腿坐到地面,乖到像一只家养大狗,兽唇也向两侧翘起,露出个属于巨兽的笑容。
南棠没想到“师父”二字的威力如此之大,她还是头回看到夜烛这般乖顺,就跟傻女婿初次拜会岳父一般,实在叫人忍俊不禁。
“如此,还差不多。”叶司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了身摆摆手,“该说的为师都同你说了,你好好考虑一下。为师不打扰你们了。”
他说走就走,话音未落,人便消失在南棠与夜烛眼前。
夜烛这时才恍过神来,兽脑一垂,质问般看向南棠——是你师父你不早点说?
南棠已经憋不住笑,脸都笑成了花,一边笑一边回答他:“我才刚刚知道,你也没给机会让我说!”
笑?就知道笑!
夜烛鼻子里“哼”了声。
南棠一跃而上,坐到天禄后颈上,垂头在他耳边道:“怎么?怕我师父不同意你我之间的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天禄晃动脑袋,想将她的笑声和气息自耳边晃走,毛茸茸的大尾巴从后卷向前,在她脑袋上用力一按,南棠却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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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仙地宫的正中位置,名作无尽墟。
“好美啊。”跟着萤雪踱入无尽墟的林清沅仰起的头久久无法落下,忍不住望着天上发出一声感慨。
无尽墟没有宫宇,只是个漂浮着无数岩柱的幽静所在,拥有一片缀满繁星的夜幕,仿佛置身在旷野,仰头便是无垠星空,璀璨星河似乎触手可及,偶尔还会有陨星划过夜幕,长光稍纵即逝。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星空,只是祈族人以晶石所仿建的星穹,过了不知多少年依旧璀璨如新。
“这是祈族喝血的地方,还美吗?”走在前面的萤雪已经远远将她丢下,冰冷的声音却穿透这里的夜色响起。
“……”林清沅猛地收回目光,捂了捂嘴。
好不容易才将洞穴里听说的那些暂时抛到脑后,被他一句话又勾起了恶心感,她脚步微微一滞,但很快又跟了上去。
“你别骗我,这地方才不像用来喝血的。”林清沅认真反驳道。
萤雪边查探这个地方边道:“是吗?那你可要小心点,祈族人手段阴毒,你呆会要是踩到什么残肢断臂之类的,别太惊讶。”
林清沅又一滞。虽说也是经过回龙塔厮杀而出的修士,但她并没在回龙塔里杀过人,对祈族人的肉芝仙食仍心存余悸,她心里不由自主泛起犹豫。萤雪在她迟滞的这片刻时间里已经又走出老远,她盯着他的背影,只觉此人白生了一张绝世容颜,实在很难打交道,从不肯好好说话。
如此想着,她又追上去,只是这回才走了几步,脚下便传来“咔嚓”一声,她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联想起刚才萤雪说的话,她猛地驻足,道:“萤雪道友,这里……好像有什么。”
萤雪回过身,目光往下落在她被地面白雾包裹的脚上,手里挥出一道风,将她脚下白雾吹散,露出她脚底所踩的东西。
不是什么残肢断臂,是个机关触发关窍。
“别动。”萤雪盯着那个关窍道。
林清沅没有提脚,她也看出自己踩到机关了,但这个机关具体作用是什么,谁心里都没数,万一触发的是什么危险,就麻烦了。
萤雪走到她身边蹲下,手中化出一道青光,沉声道:“可以抬脚了。”
林清沅点头,缓缓提起自己的脚。地面下传来齿轮咬合的转动声,但意料中的危险并没发生,无尽墟正中的地面打开,有东西渐渐升起。萤雪手里的青光未灭,起身向正中浮升的东西走去。
那是个巨大的木制鸾鸟,鸾鸟绘着七彩,颜色依旧鲜艳,鸟头仰向星空,双眸紧闭。
“这东西有些奇怪,不如我们通知叶仙尊与月枭仙君他们吧……”林清沅一边研究这个木头鸾鸟一边道。
不想她话都没说全,就见萤雪已经将手中所扣青光按入这只木鸾鸟头上。
“萤雪道友?!”林清沅惊道。
“这是祈族的鸾鸟烽燧,遇险时传信用的,我倒要看看,还有哪里藏着祈族人。”萤雪瞳中暗光一闪而过。
地下传出动静更大的机关转动声,这只木制鸾鸟身上的绘彩突然光芒大作,照亮了大半个无尽墟,鸾鸟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这只鸾鸟如同活了一般发出了声尖锐的嘶鸣,鸟眸□□出两道银光直冲天际。
萤雪冷眼看着。
这两道银光冲进天际的星穹后并没引发任何奇怪的景象,星穹依旧璀璨,毫无变化,除了鸾鸟的嘶鸣,整个地宫也仍旧平静。
两人在这里等了半盏时间,并没等到任何回应。萤雪冷哼道了句:“无趣。”便转身离去,林清沅看看这鸾鸟烽燧,又看看四周,确认毫无异常后,飞快又追上萤雪,与他踏出这个无尽墟。
可就在两人后脚刚刚离开无尽墟之时,无尽墟璀璨的星穹里,有数千颗星子突然间光芒大作,其余星辰隐去,只留这千颗星子绘成一幅巨大法阵,在天空中发出异样的银光。
————
“虽然他是你的师父,但你也要记得,裴玄熙是他,他却不只是裴玄熙,不可全信。”夜烛听完南棠的解释,在她的神识虚空中道。
南棠的魂体坐在树上,两条腿悬空晃荡。
“我有分寸。”她回道。
无需他提醒,南棠也知道不能全盘相信。说穿了裴玄熙只是叶司韶众多化身中的一个,裴玄熙当日也许是全心对待他们,但叶司韶可就难说了。
“我找师父本也只是想查清楚落星壑之事,没想到竟牵扯出这许多。”她说话感慨道。
落星壑才是她刚才最想问清楚的事,然而叶司韶似乎早已知道她的想法,并没给她机会问出口。他与萤雪这么多年都有联系,知道她在找落星壑不足为奇,但他却以落星壑为饵要她加入梵天界,意图何在?
“你没事吧?”夜烛却忽然问道。
南棠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几时紧按心房。从进入星罗界开始,她体内的春种就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不断自动吸纳着这里弥漫的星力,她以为所有的修士都与她一样,并不足为奇。
“没事。”她摇摇头,放下手,“说说你们吧。你和萤雪,是祈族人?”
夜烛的虚影像遇到强风的烛火般猛地晃了晃才渐渐平静:“是。我和他有姓。”
他的全名,祈夜烛。
“但我讨厌这个姓,也从未将自己视作祈族人。”夜烛的声音变得冷漠,“我和萤雪,都是祈族修士与赤冕凡人所诞的孩子,并非血统纯正的祈族人。像我们这样的孩子,本没有资格拥有这个姓,然而由于他成为活壤,而我成为谢清留的弟子,所以才被赐姓‘祈’。”
多可笑,一个让他厌恶到恨不得远远甩开的姓氏,却要他以被恩赐的心去接受。
“你也听你师父说了,一千个人里可能只有十人适合埋种子,而一千个埋种的活人里,也难出一个活壤,祈族的修士怎么可能亲自以身犯险?所以就想出个肮脏龌蹉的办法,与凡人亦或低修通婚,诞育后代,生下来的孩子,通通都送去种植肉芝,直到萤雪出现,才暂时终止了这荒谬恶心的勾当。”
夜烛一边说一边攥紧拳,沉稳不再。
“阿渊……”南棠伸出手,想要安抚他,可两人都是魂体,他们眼下无法相触。
“我没事。”夜烛却觉心头一松,“说了也好,你……”
“我的阿渊是天底下最好的!”南棠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冲他笑笑,夸道。
夜烛很想抱她,可惜如今也只能用天禄兽的身体蜷紧她。
“我在壁画里看到,活壤需要吸收‘养分’才能养成肉芝,肉芝的养分是什么?”南棠又道。
洞穴里的那组壁画,她唯一没有看明白的,就是肉芝的“肥料养分”,到底是何物。
“是这天底下的妖、魔、怨、邪……被改造成活壤的人,他的血液会释放出吸引妖魔怨邪的巨大香气,我们闻不到,但是妖魔怨邪嗅之便会疯狂涌来,主动涌入活壤体内成为肉芝的活蛊之食,供其生长。活蛊反过来会改变活壤的身体,提升活壤的境界。活壤的境界越高,则他的血肉效果越强。”夜烛解释道。
“那么萤雪的实际境界是……”
“萤雪是祈族人这么多年来最成功的一个活壤,他的真实境界,恐怕已经到了天道初窥。”
南棠一愣。
这个境界,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竟还凌驾在她师父叶司韶之上,难怪当初夜烛会说,以她的实力,要想打赢萤雪,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你放心,我放他出巫岭之时,以我的命魂结锁,与他定下契约,将他的境界压制在化神以内。除非我死,否则他不会有机会恢复实力。”夜烛转过身道,声音微沉,“其实我这弟弟,原也是个……温柔识礼的孩子,懂事,乖巧,安静……可是进了巫岭之后,哪里还有正常人?”
那个懂事乖巧安静的萤雪,早就死在了六岁那年,活下来的,只是非人非妖非魔非邪的怪物,没有人知道在他的身体里面封存着什么。
救出他,也许是个灾难,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脚踝上的符铃,就是他的桎梏,也是夜烛的命。
南棠一阵无话,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
“南棠,你可知我脱离谢清留的囚禁之后,最想做的是什么?”夜烛忽然问道。
南棠摇了摇头。
夜烛与她对望——他最想做的事,不是见她。
“我想烧了巫岭,毁了祈族。”
烧了巫岭,肉芝活蛊便不复存在;毁了祈族,赤冕的凡人与低修才得自由。
“那谢清留呢?”南棠静静地听,静静地问。
谢清留姓谢,不是祈族人,她不知道谢清留在这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身份。
“谢清留……她是……”夜烛刚要回答,忽然间虚影一僵——赤冕刚发现的十方古阵,被人启动了。
“夜烛?”南棠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不免担心,便自树上飞下。
魂体的脚才刚刚踩到地上,她的神识虚空却猛地一震,夜烛的半魂被强制弹出,整个虚空翻天覆。
星力灌满全身,春种青光大绽。
第134章 星宙
巫岭的天空黑云翻滚,天几乎是在瞬间暗下来的,四周刮起狂风,草木猎猎作响,摇晃得像妖魔的爪牙。几道银色蛇形闪电从黑云内窜过,仿佛下一刻就砸落在山巅某处,将这天地撕开一道裂隙。
藏在重重荆棘之后的禁地却一丝风都没有,草木沙石平静非常,外界的波澜汹涌似都与此地无关,只有地面与草木间不断变幻的青色光影,让这里的平静透出无边诡异。
夜烛花了些精力破了此地禁制,已然探入禁地之内,正站在巨大的法阵之下研究这个地方,只是还没等他将心里的疑惑想通,外界的异变突起,脚下的地面开始隆隆颤动,他心里微惊,也不知外界出了何事,只能暂时抛下这里,迅速朝外掠去。
一片银光却忽然沿着法阵的边缘落下,将被法阵笼罩的区域彻底包围其间,夜烛堪堪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中的法阵青光陡亮,原本静止的法阵不知何故缓缓动转起来,符文的光芒不断闪烁。
让人耳鼓嗡震的尖锐鸟鸣突然自法阵中央传来,夜烛以手轻按耳根,双眉微蹙——这声音……是祈族特有的鸾鸟烽燧警音。
鸾鸟烽燧是祈族用来在危急时刻向外传递消息以及转移修士的机关阵,在赤冕确实建了不少,可这里古祈族的禁阵,只有一个看起来像十方古阵的法阵,怎会收到鸾鸟烽燧的警音?再者论,如今赤冕并无战事,谁会突然启用鸾鸟烽燧?还是哪里有突发的急情?
种种疑惑一闪而过,可还没等他找出答案,手掌却是一烫,他低头看去,掌中所握灵珠也已青光大作,整颗珠子也变得滚烫,巨大星力从灵珠上绽开。
银光化作无形屏障,将夜烛困在法阵之中,天际的法阵投影在地,在他脚下光芒大炽。他另一手聚起紫光,朝着屏障射去,然而紫光撞上屏障的瞬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石入大海般。
夜烛退了两步,待要再想他法破阵出去,忽然之间身体一沉,他脚下所投映的法阵化作无尽深渊,他沉沉坠落。
深渊之内,乃是浩瀚星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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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罗界的潜仙地宫内,天禄兽在片刻的失神过后,陡然间回神。
吼——
第一声兽吼咆哮而出,因为赤冕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