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一猛子扎进水里,雪羊狠狠喝了几口水,羊躯在水里团成球翻了几个跟头,才慢慢又浮出池面。
细微的水花声响过后,雪羊看到将自己扔进池中的始作俑者反拨长发自池中站起,乌黑的长发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无数灵川水珠洒落,折身着池顶泄下的天光,晶莹如碎玉飞溅。
“洗洗!”南棠简单道。
修士虽能以法术驭风驭水自洁,但细小的沙砾仍旧难以清理干净,再加上她的符箓是留着应付急险情况用的,她并不想浪费,是以把雪羊带到这里沐浴。
跳进池里、泡一泡水、再搓脸沐发、然后脱衣……这是她沐浴一贯的流程,简单粗暴,从来也没想过在别人眼里会是什么画面。
好不好看,她都看不到。
小羊浮在水面上,像一团羊毛藻。
修仙界美人繁多,就没有长得丑的,南棠虽非萤雪那样叫人一眼惊艳,却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脸小而颊丰,鼻挺而秀,弯眉笑眼很是讨喜,唇润而红,形同花瓣,微启时能瞧见一点贝齿,美得没有攻击力。
而与她模样相反的,是她的身段。
纤而不弱,高却不魁,婀娜间又透矫健。
如今宽松的法袍被池水浸透,曲线毕露,她那点平和的美忽然间杀伤力十足,就连搓头发的姿势都透着漫不经心的妩媚。
“今天那地方是你专门找来试探我体内的春种?”南棠拧拧头发,开始褪衣,边褪边问。
小羊没回应,却忽然一翻身,沉入水里。
视线被模糊,只剩透过水迷离的人影。
一只手伸进水中,掐着羊的后颈把羊拎起。
“你怎么了?”南棠刚想揉他卷毛,忽然间瞧见雪羊那团毛球般的尾巴舒展开,周围扬起一圈细小的雪沫,她用掌心接到眼前细看,竟是六角雪片。
雪羊之所以称为“雪”,并不是因为白卷毛像雪,而是它本身自带水灵根中的冰属性,会在激动、紧张以及御敌时释放微弱的寒冰法术,令周围水气结雪。
可这灵川池只有她和小雪羊,无敌可御,他在紧张什么?
莫非……
南棠脑袋转得颇快,她低头看看自己松垮的衣裳,诧异道:“你这家伙激动什么?难不成你们有公母之分?你是公的母的?”
小雪羊的尾巴倏地翘老高。
雪落得更大一些。
他想把自己这不受控制的尾巴剁掉。
“被我猜中了?你是公的?”南棠看着越摇越欢的羊尾,眸里渐渐盛满惊讶。
他只是雾状体,没有实态,她一直将其视作异类,附身在灵兽身上时便当成灵宠,从没往别处想过。
“还是说,你也是修士?”
这个猜测就可怕了。
小雪羊看着南棠逐渐冰冷的眼,挣扎着脱离她的钳制,逼自己发出软绵绵的,可怜兮兮的一声:“咩——”
若有一天能化回原身,他绝对绝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有如此丢人的时刻。
————
修士多高傲,会伪装成宠兽讨人欢心的修士,可不多见。
南棠被那声羊叫闹得没了脾气,他也算是牢牢掌握住她的喜好,知道如何安抚她的疑虑。不过怀疑依旧存在,她觉得自己要尽快找个办法,让这家伙开口说话。
闹不清他到底是何族类,南棠最终和衣沐浴,再把雪羊的卷毛清洗干净,一人一羊一起烘干后才踏上云川。
云川殿外,恰有人来寻。
“五师叔,这批是你在半年前定的东极木、养髓丹与一千灵髓。”来人是宁霞峰弟子,而宁霞峰在重虚宫内专门负责管理与分发修仙物资。
弟子手中奉有银盘,盘上是一瓶养髓丹与一锦袋灵髓,另有一堆圆木正规整地堆放在地。
南棠扫了两眼,随手拿起锦袋打开,淡淡灵气溢出,她却不由自主蹙眉,再低头抽起一根圆木仔细察觉,最后才打开药瓶嗅了嗅。
“除了这瓶养髓丹,东极木和灵髓为何全是次品?我记得我向门派登记申请采买时要的是极品。”南棠冷冷问道。
重虚宫内门规,弟子每逢境界圆满,冲击下一境界时,可向门派递交申请,以成本价向门派采买臻境所需的一应物资。南棠已是筑基圆满,早早就着手准备结丹,这些东西都是她一年前就向门派内申请的,只等一切到位就闭关结丹。
在玉昆仙界,所有宝物,不论是天材地宝还是法宝丹药,除有凡灵仙之分外,还根据每种宝贝的品质分作次品、良品与极品三类,不同品级的东西,价格相差甚远。南棠考虑到自己资质特殊,为了提高结丹的成功率,所需的东西全都要求极品。
为此,南棠耗尽自己几十年的积蓄,甚至还变卖了几件上好的法宝,才能买下这些东西。
那弟子闻言立时抱拳道歉:“师叔请见谅,今年的东极木与灵髓收得本就不多,极品级的就更少,门内几位道君按例分取后便所剩无几,正巧前些日子萤雪师叔伤重耗损了元神,故掌门下令将余下灵髓全都分到璩灵洞给萤雪师叔养神,而东极木则被宋师叔要走,所以……峰主知道此举不妥,已令弟子在此先向师叔赔个不是,这批东西的差价,峰主定会退还五师叔,并另作补偿。”
“我要的是东西,不是要钱!什么事总该有个先来后到,分明是我先付的钱下的定……”南棠心头怒起,可对面只是个小弟子,见她发火已惴惴不安,她拿人家撒气也无济于事,于是强忍怒火,“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告诉你们峰主,这些东西不是我当初要的,我一样也不收,我也无需他的补偿,我只要当初约定好的东西,一件都不准少!”
语毕,她遣退这小弟子,又将雪羊推进殿内,她只道:“你就在这呆着,我去趟璩灵洞,你不便跟着。”
还没等小羊回神,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云川上。
————
宁霞峰的夕照亭上,有着霞色仙裙的少女捂唇咯咯笑个不停,她的下首就站着刚从云川回来的弟子。
“虞南棠真的那么说?”片刻后,她收笑问道。
弟子垂首:“回大师姐,五师叔是这么说的。”
“她也不想想自己的资质,结丹都是痴心妄想,也配用极品灵物?和她丙班的那些学生一样,都在暴殄天物。”少女眼角飞挑毫不客气地嘲弄道。
“可是我瞧五师叔很生气,她毕竟是掌门夫人,会不会……”弟子忧心道。
“怕什么?灵髓是江掌门下令挪去璩灵洞的,东极木是她三师兄要走的,与我们何干?就算她心有不甘,又能如何?最多也就如前些日那般,为了替自己学生讨灵果状告我宁霞峰,害得我被父亲责骂,这次我倒要瞧瞧,她是不是打算状告掌门与同门师兄妹?”少女说话间艳色愈炽,眉梢眼底全是报复的快意,末了又道,“去,派两个人去白眉峰,如果他们吵起来,给我传言。”
她要去看好戏。
第10章 杀心
这样偏心的事以前时常发生,同门六个师兄妹,所有的好东西却都紧着萤雪一人。南棠曾经为此争过,要的也只是公平而已,公平的分配,公平的历炼。可越争误会越多,换来的只是愈发恶劣的同门关系。
三师兄说她已经鸠占鹊巢,抢走掌门夫人位置,怎还有脸与萤雪再争其他?
四师兄和稀泥,劝她知足。
江止只会冷冷地问她还需要什么,隔日便奉上。
只有夏师兄偶尔替她说几句公道话,但他也不可能次次都替她扫尾。
争来争去,连她都厌倦,后来索性自己攒仙币采买。她独来独往,同门感情都看淡了。
但今日是她花钱买的东西被人占去,由不得她不动怒,只是这怒火到白眉峰时她就已冷静。
南棠步伐放慢,琢磨起这事来。
这事透着几分古怪,竟像专门冲着挑拨离间来的。她回忆最近发生的事,心里渐渐有底。前几日因着丙班被宁霞峰的弟子克扣灵果的事,她曾经向门派长老反应过这件事,后来查出不仅丙班灵果被扣,其他两个外门班弟子的丹药也或多或少被克扣过。门派议会上,江止点名宁霞峰峰主,闹得对方失了颜面,听说回去后就大发雷霆,把峰中弟子罚了一遍。
恐怕这便是由头,再看这件事,多少有点常织织的手笔。
常织织便是宁霞峰峰主的女儿,自小倍受宠爱,性子骄纵刁蛮,这两年渐渐开始接手宁霞峰事务,颇有掌峰之主的气派。
她和常织织有旧怨。
听闻当年常织织本想拜入她师尊门下,怎知师尊出了趟远门,就捡回了虞南棠,又以此为由拒绝了常织织的拜师。
常织织如何甘心?再加上南棠是难以修仙的体质,修为数年难进,后来更是与江止结修,以极低的修为嫁给江止,当上掌门夫人,这让常织织恨上加恨,数十年来都以南棠为劲敌,没完没了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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璩灵洞已近在眼前,清潭上传来金铁脆响,平静的池面忽然升起两道水龙。南棠止步,遥遥望去,飞瀑内飞出两个人影,一左一右踏上水龙龙头,持剑相望而笑,宛若神仙眷侣。
“萤雪,你剑法进益了。”江止的声音传来,语气里带着些微笑意。
“是师兄教得好。”萤雪颌首道,“再练几招?”
“你刚刚吸纳了万颗灵髓的灵气,虽然元气已复,但仍需休养,切莫操之过急,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想要练剑,改日我再来陪你。”江止道。
“多谢师兄,我没事。”萤雪说话间轻叱一声,驭水龙而起,娇喝道,“再练一遍就休息。”
江止见状摇摇头,也随之驭龙而上,只道:“说好了,最后一遍!”
两道水龙交缠,化作一道冲天水卷,两人影子没入水间,剑光频起,水卷向天际,最后又漫天洒下。
站在远处的南棠也被浇了一头水。
“你来这里做什么?”
耳畔忽然响起声音,南棠转头望去,却见三师兄宋诣与四师兄程嘉月不知几时已走到她身边。三师兄宋诣是位器修,炼器乃是一绝,眼下身着穹紫衣袍,长发未绾,眉目寒凉,正紧紧盯着她。四师兄程嘉月修剑,人却生得清秀,娃娃脸,爱笑,与南棠的年纪最接近。南棠从前和四师兄感情最好,不过后来也都淡了……
南棠瞧着宋诣咄咄逼人的嘴脸一阵心累,只道:“都是同门师兄妹,怎么两位师兄来得,我就来不得?”
宋诣一滞,程嘉月忙笑嘻嘻打了圆场:“你来得正巧,三师兄炼了件上好的甲衣,今日正好都在,我给二师兄传信,让他带两坛醉宵过来,咱们师兄妹几人许久不曾聚过,不如一醉边饮酒边瞧三师兄的宝甲?”
“宝甲?”
“是啊,上品灵器,以东极木与凤坤铁所制的宝甲,准备给小师妹防身的,一会咱们试试它的威力。”
程嘉月回答得太快,宋诣想阻止已然不及。
“东极木啊……”南棠便望向宋诣略现不自在的眸,并没多说什么。
“掌门师兄又在陪小师妹练剑?”程嘉月已经越过二人,看着池上水龙卷叹道,“掌门师兄与小师妹这套行水剑法的默契越来越好了,这才练了多长时间?”
他说话间背上所负长剑已铮地出鞘,长啸一声化作流星纵入水龙卷间。
“我也玩玩。”程嘉月站在原地隔空驭剑。
金铁交震得愈发激烈,剑啸如游龙惊蛟,青光交错剑气纵横,在半空遇水成虹。
南棠看呆。行水剑法乃是双人剑法,曾几何时江止也教过她,但她永远都划不出剑气,催不起水龙。
“羡慕吗?”宋诣一动不动站在她身边,问道。
南棠点点头——她当然羡慕,羡慕他们的天赋,羡慕自己穷尽所有都达不成的目标,在他人手中只是信手拈来的成就。
“我也羡慕。” 宋诣淡道。
南棠此时方回神。他似乎误解她的答案,以为她羡慕江止与萤雪间的默契与感情?然而她刚才只是见到二人剑法有感而生的波澜罢了。
是啊,不是因为江止。
她轻轻抚向胸口,没有悲伤难过,亦无愤满不甘,这些曾经有过的痛苦情绪已丝毫不剩,她的心境似乎又比上次更加清明。
惊喜来得太突然,她遏止不住唇角笑意。
“你笑什么?” 宋诣却更是误会,“自己的道侣与其她女修共修剑法,你就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