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她说着气息变得紊乱,仿佛克制着巨大的怒意,很快又渐渐冷静。
“但我……我可以接受,我什么都愿意接受。”萤雪说着伸手,像孩子祈求原谅般,抓向南棠的手。
南棠的左手却飞快盖上她的右手。
“萤雪,你没必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就像我也不会勉强自己接受一些……我无法回应的感情。你是我师妹,这辈子除非你我之间有人叛出师门犯下滔天大错,否则这个关系永远不会改变,我永远都会是你师姐。”她迅速跳下石岩,想要结束与萤雪间的话题。
“师姐!”萤雪也随之站起,“你还是在气我?也罢……”
她顿了顿,又道:“师姐想做什么?是不是想去四象岛找师尊。别白费功夫了,你们找不到裴玄熙的。”
“你知道什么?”南棠霍地转头,直盯萤雪。
“我知道你和哥哥想知道的东西。回赤冕的路。你们为何不来问我,而要大费周折去找裴玄熙呢?”萤雪收起先前卑微的神情,笑道,“我从赤冕而来,没人比我更清楚如何回去。师姐,我可以放过夜烛那半魂,也可以送他回赤冕,只要让我留在师姐身边就好,如何?”
“不要答应他!”夜烛的声音森冷响起,前所未有的冰冽。
南棠却没立刻开口。
砰——
远处砸碎的酒坛打断了南棠思绪,与萤雪的对话被迫中断,南棠望去,却见陆卓川将整坛酒砸碎在地,清冽酒香四溢,酒液淌了满地都是。
“你就是眠龙的缇烟,三十年前害得我们重虚宫死伤无数的罪魁祸首?!”
陆卓川双目怒瞪,眼中泛起血丝,杀气满溢望着已然站起的缇烟,杜一壶和商九正死死拉住他,叶歌在二人中间拦着,生恐两人打起来。缇烟紧抿着唇,满面冷然,一语不发。
糟了。
南棠抛下萤雪,匆匆上前。
陆卓川已震开杜一壶和商九的手,道:“拉着我做什么?!要不是因为她,我青寻峰会死那么多人?我父亲,我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多少人葬送在秦凤安手里!”
“小川,冷静些!”南棠掠到二人中间。
她想替缇烟说几句话,让陆卓川打消恨意,可对上陆卓川痛怒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在他们所有人之中,陆卓川是失去最多的那个人。那场大战过后,整个青寻峰不复存在,他失去至亲,被迫带着残修搬到另一座山峰,一边修行一边想尽办法恢复青寻峰的威名。
整整三十年过去,他内心好不容易平静几分,却突然遇上缇烟,旧恨重起,怨不得陆卓川。
“我冷静不了!”陆卓川死死盯着缇烟,“今日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南棠左右为难之际,缇烟冷冷开口:“我走。你有什么事传音给我。”
人影跟着落下的声音一并消失,缇烟没入夜色中。争执结束,陆卓川仍如木石般钉在地上,南棠拍拍他的肩,没有责怪他什么,目光却望向茫茫夜色。
————
屋后,苏迩正拿着钓杆坐在河边,缸里存的鱼都烤完了,她想给今日的客人们钓些鲜鱼,可凡人的精神到底不比修士,随着月亮东沉,时辰越来越晚,她也越发困倦,不知不觉蜷在河畔打起盹来。
前屋传来的碎坛声惊醒了她。
“发生什么事?”她揉着眼差点跳起来,却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按了回去,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几时多了件厚实的斗篷。
“别管他们。”淡淡声音响起。
“师父?!”苏迩有些诧异地望向身边坐的人。
夏淮已不知在她身边坐了多久。
“你羡慕他们?也想修仙?”他问她。
苏迩点头,目露羡慕,毫不掩饰:“嗯,我想。”
夏淮又问:“想得长生?想呼风唤雨?”
苏迩垂头不语,片刻后声音才传出来:“都不是,我就想……能陪师父久一点,再久一点……”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思。
凡人寿数大多不过百,她除了会死还会老,她不想被他看到衰老的自己。
夏淮亦不语,良久之后起身,只道:“苏迩,为师修的无情道,不需要人陪。”
语毕,他转身离去。
只是那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苏迩听,还是说给自己。
————
星月俱已沉灭,天空被一色的暗覆盖,让悲雪城的夜晚显得格外寒凉。
一段插曲勾起了旧事,原被时间淡化的伤痛再度浮上心头,相逢的喜悦被冲散,只剩无尽寂寥苦涩。
喧闹的声音淡了,众人散坐在药田四处不声不响地喝着闷酒。
南棠回到石岩上盘膝坐定。
已经不是最合适的谈话时机了,萤雪识相得没再上前打扰她,只是远远望着,任由南棠入定。
神识虚空中,夜烛背对南棠站在树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手边雪白灵鹿的脑袋。
“想问什么就问吧。”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夜烛开了口。
大抵是因为萤雪提及了他一直回避提及的东西,让他想起了赤冕的事,他的语气有些发沉,听得出来情绪低落。
“你想说吗?”南棠问他。他们两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信任与默契也都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然而她知道,他依旧有不想说的事,关于赤冕的一切,他从不轻意提及。
“不想。”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不堪的从前,残忍的往事,他不想回忆,更不愿说给她听。
“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他又道。
“那就别说了,只是如果有一天,这些事危及你的性命,你还是要告诉我。”南棠轻声细语道,“我不想你这半缕魂魄就那么散去,夜烛,你懂的。”
夜烛微微一震,霍然转身,伸出手,以半魂之体将她搂入怀中。
这是第一次,在神识虚空中,他主动触碰她。
战栗浮起,魂神震颤。
“虞南棠,夜烛这道残魂……因为你才留在玉昆三十年的。”他缠她缠得更紧,挑起她的下巴,让她望向自己。
可三十年怎么够?
为了往后更长久的陪伴,他已经冒着巨大的风险动手,而这一切,她并不知道。
“所以呢?”南棠问他。
“所以,我不喜欢萤雪看你的目光,也不希望你对他心软……我想要你的眼里只有我,身边也只有我!”
他的低喃中夹着前所未有的霸道,魂体渐渐融进南棠神识虚像中。
南棠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顺从了他,也顺从这股让人亢奋愉快的感觉。
夜渐去,昼将至。
第89章 魔修
清晨的风带着药香抚过肌肤,冰冽而清新。天光乍起,河畔小屋朦朦胧胧地亮起来。
神识虚空中,两道纠缠难休的魂神腾云驾雾般穿梭般天际,被拖长的魂躯如同两条拧成麻花的蛇尾,难舍难分。夜烛的魂体半隐半现,展臂搂着南棠,于云间沉潜缱绻。
南棠的面容清晰可见,星眸迷茫,唇半启,露一小排贝齿,几声轻吟逸出,细细的,像幼兽满足而惬意的叫唤。
这一番云雨,起得突然,宛如急风骤雨,却淋得人身心痛快。
夜烛的主动,带着他难得的,独有的侵占与霸道,不比往日处处克制的和风细雨,及至云歇雨停之时,他的魂体依旧勾着她的神识不肯罢休。
这一回,南棠居了下风,艰难得将自己从夜烛的魂体内撕出。
天已经亮了,再晚一些这里外人就要醒来,万一发现些端倪,她就不必做人了。
魂神之交,着实误人。
她感叹着睁眼,伸个懒腰,一转头,对上双冷凉的眼睛。
萤雪盘膝坐在不远处,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目光透着悲雪城终年难化的寒意,直透人心。南棠心里一咯噔,默默问夜烛:“她不会……看出什么吧?”
夜烛冷笑反问:“你我之间的关系,不能让他知晓?”
“我不是这个意思。”南棠咬咬唇,有些话难以启唇。
纵使她于情爱之事已无拘束,在夜烛跟前也一直主动,但那不代表她愿意被人窥探。神识虚空之象,外人当然窥视不了,但萤雪与夜烛是双生子,谁知道他二人间有没什么奇怪的感应,万一呢……尤其在萤雪这道目光之下,南棠忽然觉得昨晚不该放任夜烛的冲动。
以后,还是要克制。
几个眼神交错的时间,萤雪眸中冰雪已融,化作唇边笑意。
“师姐,早。”她从树上跳下。
南棠心绪虽杂,面上仍旧无恙,也笑着起身,回了句“早”后展目四顾。夏淮的酒烈,陆卓川几个小崽子喝高了,东倒西歪地睡眠,嫣华回到了随身洞府内,夏淮师徒歇在各自屋中,小院还是昨晚饮酒后的凌乱,满地的空酒坛,只剩残炭的泥炉……
再一看旁边的药田,仍旧是被赤宁兽踩得稀巴烂的模样。
南棠心里对夏淮师兄生出一丝抱歉来——因为自己的到来,把人家的洞府搞得乱七八糟。
突然间,她心里生出个冲动来,她想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洞府了。
一座山峰或一个门派,可以收留自己想收留的人,可以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
默默收拾好夏淮的院子时,除了萤雪和夏淮,其他人都没醒。
南棠与夏淮打完招呼就出门往回龙塔去,走了一段路,她发萤雪一语不发地跟在自己身后,终于回头问道:“师妹,你要往何处去?”
萤雪耸肩道:“师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语毕在南棠蹙眉之时,她又补充道,“不是跟着师姐,是我也要去回龙塔。拜山大典在即,我也想进星罗界。”
这解释让南棠眉头更蹙——她要进星罗界也得通过回龙塔试炼,以她的修为要踏足修罗试应该毫无难度,这就意味着,她们会在回龙塔第十层相遇。
“师姐放心,我不与你抢。”许是见她面色微凝,萤雪又笑道。
“修罗试凭的真本事,我不必你相让。”南棠没好气道。
“也对,我险些忘了师姐以筑基境界闯过破魔大劫,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可能萤雪也不是师姐对手,到时候还得师姐护着我了。”萤雪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南棠被她噎住。
这次重逢,萤雪似乎一改往日作风,在她面前处处示弱服软,她反而不知如何应对。参加回龙塔是萤雪的自由,她没有阻止的权力,只能随萤雪去。
“昨夜所说之事,师姐考虑一下,不必急着答复我。”萤雪又道。
“好,我想想。”南棠倏尔微笑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