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她余光扫了眼光脑右上角,直觉再没有进展,他们的二周目就要结束了,忍不住催促道:“你听见了吗?”
“我真的是……治愈的人。”女人像是有顾虑,含糊其辞地道,“但是没有用的。”
沈澹皱眉:“什么叫没有用?”
女人眸光低垂,手中的塑料瓶因受力扭曲发出一声噪音,惊得她把东西丢了出去。瓶子落地,沿着地板向前滚动,最后被一具“尸体”挡住。
女人望着地上那身黑色的军装,吞咽了一口唾沫,半晌后,眼神难得清明了一点,却是朝着沈澹摇了摇头。
·
“就是这样,她不肯说实话。”沈澹无力道,“我觉得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先带她去车上进行安置。”
李青欲言又止:“那怎么办啊?”
他知道女人这样的状态确实不适合逼问。何况npc的固有设定不是逼问可以解决的。
“我们没有时间了。”李青体会到了人生的起起落落,觉得很是沮丧,“她是我们唯一一个突破口。”
乘风那边一片风平浪静,好意纠正道:“兄弟,突破不了的就不叫突破口,顶多叫干扰选项。”
李青正急得抓狂,听到她那悠悠然的语气更为心梗,问说:“学妹,你下面有新进展吗?”
“没有。”乘风说,“下面构造复杂,资料太多,而我还有一个喜欢捡垃圾的同伴。”
宋徵不满道:“什么叫捡垃圾?大佬你没玩过网游你不懂,很多游戏线索就是混在垃圾里,这叫系统的恶意!”
这话引起多人附和,显然对这股恶意深恶痛疾。
吵闹一阵后,乘风那很有特点的声音再次插入到队频中。
“我们要下二层了。”她小跑着从楼梯上冲下去,不忘说道,“我想给你们发,我昨天晚上睡觉前看见三夭推送的一个研究报告,‘焦虑的十大危害’。比如让已经很笨的人自我催眠从而变得更笨。”
学长们:“??”你什么意思?
乘风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这次不顾宋徵在后面的呼喊,虎虎生风步伐稳健,直接越过了靠近出口的几个闲置房间,来到通往核心区域的门禁前。
地下二层的构造变得简洁,没了各种岔路。乘风直接炸了门禁入口,穿过空荡的前台后,停下了脚步。
她面前是条笔直的通道,通道两侧则是用狭窄墙面间隔出来的病房。
与其说是单人病房,乘风更愿意称它为监狱。
房间拥挤逼仄,角落放着洗漱台跟厕所,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恶心的腐臭味。而大门全部都是单向门锁,居住在这里的人没有安全、自由,跟隐私。
此时所有门锁全部被打开,乘风一路过去,有些房间里面空无一人,有些房间里的病人躺在地上无法动弹。走廊上也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看起来症状严重。
宋徵走得很小心,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幕震得安静下来。过去试探了下挡在路中间那人的鼻息,又按了按对方皮肤已经溃烂的脖子,才敢确定道:“他还活着。”
乘风站在中间的位置,脸色因灯光的缘故被照得一片灰白,微阖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意。
“统计一下幸存者。”
“都救?这些都是我们的救援目标?”宋徵局促不安道,“我们的时间……”
他说着又停住,晃了晃脑袋道:“唉,算了。路边的车可以偷……我是说可以征用吗?”
·
沈澹带着女人上车,推开后门,示意她坐到最里侧的位置。并让跟在身边的学长回去帮忙搜证,自己独自驾车,去隔壁街道找了个僻静又隐蔽的位置驻守,以免在门口遇到敌军回来反杀。
她点开光脑,打开数据分析面板,连接众人的探测眼镜。
还是这个界面她比较习惯。
车内十分安静,女人出了研究院之后一直保持缄默。坐在后座,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沈澹敲击键盘,听着耳机里各种混乱的对话,时常忘了身后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按照乘风的要求,暂停救援搜查,安排幸存者进行撤离。
正午12点的铃声响起,压在城市上空那片灰沉的云终于消散了。
沈澹关掉时间提醒,从后视镜瞄了眼女人的情况。
对方靠近车窗,沐浴在玻璃洒下来的日光里,面容平静,像是很享受,又很向往的模样。
沈澹不由也朝天空看了一眼。宽广的穹顶恢复了往日的蔚蓝,一切都显得如此寻常。
人类无法影响高远的天空。人类只能遮蔽自己的视线。
沈澹低下头,将注意力重新投回到光脑屏幕上,女人忽然开口说了句:“我们本来只是普通人。只是去了次医院。”
沈澹说:“我知道。”
女人忘了眨眼,睁大的眼睛渐渐泛红,最后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来。爬过脸上的皱纹,落在布满疮疤的手背上。
她很轻地呢喃了句:“我们没有办法,救不了很多人。”
沈澹停下动作,转过身看她。
静谧的空间里,眼泪是无声的。
沈澹觉得她很伤心,是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伤心,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借用联大校长在开学典礼中说过的一句话,很朴素地道:“我们都在努力寻找正确的道路。”
女人连自己的道路都不知道在哪里。最起码她们之间的道路是不一样的。
沈澹见她冷静了许多,面容也有松动,觉得时机应该多了,第四次问道:“你是被治愈的患者吗?”
女人动作很慢,挽起自己的衣袖。上面布满溃烂后结痂的伤疤以及一些难以辨别的伤痕。
沈澹觉得眼睛被刺痛,但还是强忍着没有挪开视线。
“实验室里有一个病人,他对这种病毒的抗性很高。他们从他身上提取抗体,注射到感染者的身体里。”
“一般的病人承受不住副作用去世,活下来的人,就通过反复感染治愈,来提升病毒的抗药性,促进病毒进化。”
“禽兽。”沈澹礼貌地骂了一句,急切问道,“他是谁?在哪里?”
女人五指扼住自己的手腕,指尖青白,像是要把自己的右手生生掰断。
沈澹探出上半身,阻止了她自残的行为。
皮肤相触,一个温热,一个冰冷。
女人抬起头,第一次与沈澹直视。黑色的瞳孔外面蒙了一层白翳,隔在她和这个世界之间。
“他是我儿子。”她说这话用了很大的力气,然而全是颤音,“他是我儿子……”
沈澹松开了手。
“撤离之前,他们想带他一起走,但是一个研究员放走了他。”女人抬手捂住脸,“他那么偶然的一点幸运,本来有机会可以做一个普通人……”
离开实验室,重新开始,而不是又一次被推上手术台,以不同的名义被没有尊严地研究。
无比的静默之中,乘风在通讯器那头道:“他以后也可以做一个普通人。”
“不对。”宋徵坚定地道,“联盟会记住每个人的付出。他会是一个英雄。”
第48章 结束
也许只是某个极为普通的一天,普通到他们都回忆不起那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娱乐圈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能是因为一些小毛病,他们去了趟医院。经过一系列不知名的检查,他们被带往了人生转折点。
这是他们无法想象的生活,也从来不敢相信,自己会遭遇这样的对待。
但是从那之后的每一天,女人都数得很清楚。
一共是356天。再过一个多星期,一年就结束了。
这三百多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嫁接过来的地狱人生,分明应该不属于他们,又无可避免地只能朝着它的轨迹生长。
要么枯死解脱,要么挣扎求存。
女人有时候也会怀疑,活着会不会是一种更为痛苦的折磨。
“他才十一岁。我在这里陪他度过了十一岁的生日。生日那天他得到了一支新的病毒针剂,而我能做的只是在实验室外面听着他的惨叫,再无耻地欺骗他,说没有关系,你可以撑下去,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她说得泣不成声,语言也不像之前零散了,这个画面在她心中想必尤为深刻。
隔着大门,每一个残酷的线条她都描绘过许多遍。在安静的晨昏,用相同的借口来自欺欺人。
她喉咙沙哑,带着一丝怨愤与质问,低吼出在那三百多个日夜里幻想过无数遍,却是第一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
“你们为什么才来啊……你们为什么才来!”
频道内的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原先故作轻松的插科打诨都敛了声息,仅剩下一个母亲悲痛的呜咽与彼此克制的喘息。
李青恨恨咬牙,朝地上忒了一口。
“妈的。”
语言的贫瘠原来是如此的令人难受。愤懑的感觉比当胸被开一枪好不了多少,情绪闷在一层薄薄的皮肉里疯狂爆炸,烧灼了理智令头脑都跟着发热。
一瞬间他差点忘了这只是一场全真模拟。
镜头从李青等大二学子的身上转到乘风的方位,正面拍摄着她的脸,
与那几个怒火冲冲,恨不能与敌军拔刀相见的学长相比,乘风要镇定得多。
她只在最初的一阵有所失态,随后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强行将所有的躁动不安都剔除出去,很刻板地执行着下一项任务。
“报地址。我们马上带他回来。”
·
教室里围观的学生此刻也有些动容。代入地想,如果是自己,恐怕并不能表现得多好。或许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一学生举手问:“教官,我们可以要求剧透吗?”
教官瞥他一眼,冷淡地说:“自己回去查资料。”
“这不是废话吗?”江临夏笑了两声,试图将氛围带得轻快一点,“能被做成副本,就说明最后的结局光明坦荡的。起码这个小男生肯定被救出来而且安置好了。”
一学生感慨道:“这个队伍的人好强,要怎么才能在短时间里获取足够正确的情报?连任务描述都是这么的含糊不清,如果稍微错失了搜寻方向,整座城市的居民都要覆灭了。”
“能在前线单独行动,执行特殊任务,他们应该是远征军里最精锐的部队了。”
一百个顶级军校的毕业生里,也未必能出一个这样的军人。
“你们也要做到这样的地步!”教官厉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如果你们能成为军人,你们也要担负这样的职责。任务的成败不会只是一场游戏,而是无数条鲜活的生命。这些生命都寄托在你们的使命上,是你们的荣光,也是你们的重担。没有可以不可以,而是保证完整任务!”
铿锵有力的字句落下,众人不由扭头看向教官。在对方凌厉扫来的目光中,赶紧挺直腰背,板正坐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