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寒公子
这就是为什么,莫潮生在找人搭档着一起潜入的时候,连商量都不用,就直接点了凌一弦的名。
除了凌一弦,没人能再和他配合的这么好;除了凌一弦,整支队伍里也再没人能跟莫潮生这么默契,这么熟。
哪怕已经快一年没见过面,然而还是无需传音,也不用手势,哪怕只是脚尖方向的轻轻一撇,或者只是舒展肩膀一样的随意一动,凌一弦和莫潮生,就能从对方细微的肢体语言里,解读出自己当下最需要的部分。
亲手养育着呱呱坠地的婴孩,到后来出水芙蓉一样的妙龄少女,他们曾经相依为命整整十六年。
再一次,根据莫潮生身体倾斜的角度,凌一弦绕过一处谷仓,不动声色地回眸看了莫潮生一眼。
她现在大概知道,过去的日子里,莫潮生有时会消失十天半个月,都是去做什么了。
就算这些寨子的格局都大同小异吧,但莫潮生肯定也是探过百八十回,才能对类似的情况这么了解、这么熟。
确定四下无人,凌一弦悄悄给莫潮生传音:“看出来了吗,这个寨子是干什么的?”
按照他们事先的计划,如果寨子不重要,里面没有大鱼,那凌一弦当晚就动手。
动手的方式非常简单:她只需在寨子的水源处,滴上几滴自己的血。
但如果情况更为复杂,她和莫潮生就暂时按兵不动。
莫潮生回答得很快:“目前看来,应该是个留空寨子。”
听他的语气,倒好像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固有名词。
话说,什么是留空寨子?
凌一弦刚想询问,一阵脚步声就从远方出现。哪怕那脚步又重又沉,一听就知道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凌一弦还是谨慎地切断了自己的传音。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从凌一弦听到声音的地方,一路跑到她面前来。
那是一个身穿越打联盟民族服饰的年轻女孩,看起来比当地居民要白一个色号,一开口就是非常标准的越打话,夹杂着几句半生不熟的土语。
“你们骗了我!”她大声说,“我父母骗了我,把我嫁过来,这里却没有一个娶我的丈夫。你们也在骗我,说会让我挣到钱带走,却只是不断的搪塞敷衍我!”
被女孩指责的凌一弦,表情不变,实际心里写着满满的懵逼。
——搞什么,这姑娘难道是个跟玉门无关的局外人吗?
莫非是打工打到玉门来,你这运气是不是有点……
直到女孩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越打话,几个围着扎染围裙,笑嘻嘻的妇女才跟了过来。
和女孩不同,她们身上明显有粗浅的武艺,而且带着种凌一弦看不懂的幸灾乐祸。
“那你走啊。”她们用当地土语说,指着寨门的方向,“耍脾气就回去嘛,我们有谁拦着你?”
女孩显然见到过“护寨池”里密密麻麻的刺面蛛,闻言狠狠地咬住嘴唇,把下唇咬得惨白。
两边僵持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孕妇走过来,拉拉女孩的手,示意她跟自己离开。
风中隐隐传来她的小声埋怨。
“嫁到这里来,怎么能跑得哦。”
“还敢招惹阿梅,她鞭子耍得毒,生起气来,唰唰抽烂你的脸咯。”
“再等等吧,等几天有人过来,分给你一个丈夫。如果能生一个合标准的孩子,他们是给钱的哦。”
“……”
几个围裙妇人给阿梅赔了个笑脸,拿着手里的笸箩、针线走开了。
只剩凌一弦站在原地,根据刚刚所见的情景、听见的对话,心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猜测。
“莫潮生,所谓的‘留空寨子’,不会是就是拐卖窝点吧。”
“可以说兼具一部分这种功能。”莫潮生的脚尖往左偏了偏,“不要停,继续走。”
凌一弦一边做出巡逻的模样前进,一边听莫潮生科普。
据莫潮生所说,玉门的根据地分好几种类型,而且非常贴合当地的人文条件。
像是在国内,驻扎在a市和g市的那种机构,不但派发奖金、发票可以报销、还有着鼓励成员勇考公务员,吃双饷的伟大理想。
但像是在边境或者越打联盟境内的这种寨子,风格明显就野多了。
像是什么玉门成员怀生养一条龙、招收当地有资质的人进行简单培训、划地自治、将成员以雇佣兵形式,租借给越打联盟里不同军阀名下……总之这一系列操作,都非常贴合越打当地,军阀割据现状的本土风情。
比如刚才那个女孩,按照凌一弦的标准,家里收了钱把她送来生孩子,寨子里的人看紧了不让人跑,这基本上就是拐卖。
但在越打这个地方,不管是父母做主的婚事、把老婆租出去怀孩子、或者这个女孩在不久后发现,她可能将有不止一位“丈夫”,“丈夫”更是不止一位“妻子”的事,都属于说起来比较惋惜,但在当地还挺常见的操作。
“留空寨子,就是玉门正式成员之间来回抽调轮换、培养当地民兵、找一些新鲜血液生孩子,生下孩子后再培养孩子的地方。”莫潮生摇摇头,“具体解释起来比较麻烦,你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玉门组织的聚落看。”
任何地方都是这样,首先要先有一个有力的政府,然后才能建立稳定的秩序。
如果当地政府的能量本身软弱,那么在横行的丛林法则之下,玉门就会自己架立起他们的秩序。
凌一弦瞬间联想到了自己从前获取过的更多信息。
“……这种留空寨子,鹿蜀是不是会有个更大的?”
“你还知道鹿蜀?”莫潮生有点意外,“不知道,我没见过他驻守的留空寨子。不过据我所知,他的寨子规模未必很大,但里面女人应该挺多。”
凌一弦厌恶地皱起眉头。
过了一小会儿,她忽然说:“刚才见到那个女孩……那些女人,等我们弄掉这个寨子以后,她怎么办?”
莫潮生回忆了一下,“这次是联合行动,当地政府接管的话,应该会把她们送回家吧。”
“然后让她们父母再嫁掉她一次?”
“多半这样。”
凌一弦脚步没停,却在周围没有人的时候,专门转头看了莫潮生一眼。
她认真地问:“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或者她们愿意办签证,我托托人,把想要走的人带回去,给她们找个工作,那也可以。”
莫潮生意外地看了看凌一弦。
这种事在当地总是无可避免,他早就习惯了。
说白了,投胎是种技术活,能投到平安无战乱地域的好胎,世上大概有百分之二十;能投到家里小有余财,社会地位稳定,可以好好长大的人家,世上大概能有百分之二十;能投到重视教育,家里人愿意培养着好好学文学武,一路平稳念出来的,世上大概也有百分之二十。
以上三者的比例,常常会大幅度叠加在一起。
至于剩下的那三种百分之八十……
莫潮生笑了一下:他不是也投到了一个下下胎嘛。
凌一弦的要求其实非常简单,可是,那是有秩序的社会里才能轻松做到的事情。
只不过……
莫潮生很欣慰地想:当年鸩和狌狌拼死逃离的时候,一定就是想投身入那样有秩序的世界里吧。
凌一弦被他带在身边十六年,这些年里,小丫头是个无拘无束的法外狂徒。
但只下山了一年,她就已经习惯、已经学会了那个世界的稳定与和平。
真好啊,我做到了。莫潮生愉快地想道:这正是他们当年把她托付给我时,想要见到的吧。
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凌一弦的父母用生命为他们铺下一条坎坷崎岖的山崖小道,莫潮生咬紧牙关,带着凌一弦死死在上面攀爬数载,终究没有跌落。
那么现在……
“可以啊。”莫潮生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要是关心的话,结束之后,我跟当地负责人反应一下,看看能不能给愿意的女人安排下工作……愿意报销路费的话,越打本地的代工厂还是挺好找的。”
闻言,凌一弦继续往前走。
莫潮生太熟悉她了,光凭疯丫头比先前轻的脚步声就能判断,她这是高兴又满意了。
自然他们都能料到,即使已经铺好了前路,也会有人选择脱队。
但在某些时候,对某些人,或许他们只是缺少那一条路而已。
第113章 相柳相柳,拔腿就走。……
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莫潮生和凌一弦一起,把整个寨子的地形都踩了一遍,在心中勾勒出整个山寨的大致地形图。
这其中,凌一弦扮演的阿梅大概是个厉害角色。
倒不是说她的武功多么高强,只是,在这种山寨里,一个年轻、泼辣、跟寨子里其他青年有说有笑,自己又练了些武功,并非“嫁”给正式成员的年轻女人,总是会很受欢迎的。
借着这个阿梅的身份,凌一弦套出不少零碎的小消息。
“三口常用的井分别在这个、这个和这个地方。寨子里还有个简易的大型滤水装置,如果时间不够,可以考虑直接往这里面掺东西。”
“话说我不想把寨子里的人都毒死啊,至少那些怀孕的女人还挺无辜的。要是只放倒,不毒死,天知道我究竟该往血里掺多少毒,又该滴多少血……话说他们大概一天吃多少水。”
背着人的地方,凌一弦把头发抓乱了一点。
她原本还拿着根树枝,想在地上尝试着套用个公式什么的,好算出自己控制用毒的分量。
但很快,在数学带来的巨大阴影下,凌一弦扔掉树枝,选择坦荡摆烂。
“行了,我想通了,只要确保不该吃水的人别吃上水,我管他们死不死。”
在她身后,莫潮生抱着胳膊,表情好笑地看着凌一弦,眼中写满了“我就知道你这学渣想要算数,纯属脱裤子放屁”。
经过刚才一番侦查,两人确定,这座留空寨子此时正在“留空”期。
比较拿得出手的武者刚好被调走,寨里留下的几个玉门正式成员,属于莫潮生称为“垫脚都不配”的那个等级。
他们两个本来想今晚就下手,趁着月黑风高,往井里挤点血水,把整个寨子一锅端了。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他俩从一个女人那里得知,再过几天,会有一个正式成员回来。
女人说的是当地土话,念出的越打名字,凌一弦听着也很陌生。如果逐字对照着翻译过来,那个名字应该叫做“刘地龙”。
听完系统的在线翻译,凌一弦当场被这名字土了个跟头。
至于莫潮生,他则非常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土吗,那是相柳常用的越打名字。”
凌一弦这才明白,其实刘=柳,地龙多半是本地用来形容九头蛇状态的称呼。假如不按意译,这名字倒也还说得过去。
他们两个都跟相柳有仇。
隧道塌陷的事都不消说,光是莫潮生,他脸上的血痂才脱落没几天。
所以一听到这个名字,两人一致决定,暂且在山寨中埋伏下来,说什么都要搞相柳这孙子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