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寒公子
她们并不是在真正地生死相搏,这只是一场随意邀约的比试。
训练场内,只见凌一弦腰肢反折,一条左腿被杭碧仪死死卡住,纤细的脖颈则被杭碧仪交叉锁在两臂之间。
她耸起的蝴蝶骨垂直向天,被杭碧仪用一种亲密而致命的姿势半拥着。脖颈在压力下被迫后仰,却仍然阻止不了对手循序收紧的胳膊。
如果此时这里是武林大会的赛场,凌一弦可以单手拍地三下,以示认输。
又或者,在维持这个姿势10秒钟后,她会因强压窒息而短暂昏迷,在15秒钟的时候由裁判裁决本场比赛的胜负。
滑应殊叹了口气,举起手来朝场内跨出了一步。
也是同一时间,凌一弦喉头发出一声清晰的咯啦声,从交战开始就未说一字的杭碧仪,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在杭碧仪巨蟒般噬人的怀抱中,凌一弦甚至没做挣扎。正相反,她甚至“含情脉脉”地主动朝着这个致命的拥抱迎接了过去。
但那一下主动自投罗网的动作,却仿佛一根撬开了缝隙的银针。
尽管这只令杭碧仪的手肘松开了一条微不可查、或许只能容针尖通过的缝隙,但就是这样细微的缝隙,竟然也被凌一弦如同一条泥鳅一样滑溜溜地逃了出去。
“!!!”
杭碧仪的瞳孔里倒映出凌一弦逃脱的残影,作为交战者,她心知肚明:这并不是凌一弦抓住了自己千载难逢的一次失手;正相反,她的每个反应,早已在手臂略松的那一刻——或者更早,便掌控在凌一弦的预料之中。
位置仍然是比武开始前的那两个位置,可凌一弦与杭碧仪却已经互相交换了方位,在对方原本的脚印上站定。
杭碧仪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凌一弦,目光里有着化不开的震惊。
作为回应,凌一弦微微一笑,冲着杭碧仪扬了扬左手。
在她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正夹着一撮薄薄的头发。那是凌一弦刚刚用指尖刀气割下的战利品。
杭碧仪下意识抬手,在自己的天灵盖上抚摸了一下。
就在百会穴的位置上,她的头发已经短了一截。
如果刚才那一瞬间,凌一弦不是选择割去发丝,而是并起双指凝聚内力猛戳下去,那么此时此刻,她哪怕没有当场倒地,也要昏沉欲倒,意识不清了。
在杭碧仪的心中,战局渐渐清晰起来。
——是饵。
从凌一弦略慢了一招的防守,到她被自己牢牢控制在绞杀之间,都是饵料。
最贴身也最危险的时刻,同时为凌一弦创造了刺杀时最好的良机。这才是真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怎么……”
杭碧仪没有把整句话问全,但凌一弦知道她的意思。
因为就在方才,凌一弦的手肘反折了35度,以一个杭碧仪无法预料的姿势按住了她的命门,继而从杭碧仪的包围中挣脱。
那一下挣脱,才是决定了这场比斗的胜负手。
至于后来从她头顶斩下的那一缕代表胜利的头发,只不过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结果罢了。
“善战者死于兵,善泳者亡于溺。无论是什么样的生物,在交战时总是会忘记防备那条独属于他的优势。”
凌一弦平静地回答道:“还有你这一招立身绞,不算缠得特别紧,至少不是我遇到过最紧的那一次。”
“但你,你是如何……”
杭碧仪只想问凌一弦,她为何对自己的招数这样熟悉?
她不是那种输掉比赛后大吵大嚷、不敢置信的自负之人。
只要接纳了“我在十秒钟内输掉比赛”的这一结果,杭碧仪很清楚地发现,自己全程的节奏其实都在被凌一弦带着跑。
凌一弦随口道:“没什么,只是见得多了。”
杭碧仪追问:“见多了?”
凌一弦想了想,挑起眉毛,唇畔露出了锋利如刀的笑意:“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古话——无他。但手熟尔。”
从小到大,体量在10吨以上的蟒蛇,凌一弦总共遇到过38条。
然后,在她的私人收藏里,就多了38段花色不同的蟒皮。
“……”
杭碧仪用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目光注视着凌一弦,她神情中仍然包含着未被消化的惊愕。
以杭碧仪的战绩来说,失败,而且还是在已经贴身绞住了对手后,被对手翻盘反杀的失败,显然是一件颇为新奇的经历。
不过,作为曾经的少武赛亚军,杭碧仪的心理素质也是一等一的好。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她的眼神就恢复得和往日无异。杭碧仪坦言道:“我输了。”
凌一弦还了个武者礼:“承让。”
摸摸自己少了一撮头发的头顶,杭碧仪平生第一次庆幸:她虽然为图方便剪了短发,但在之前想剃个贴头皮的圆寸时,硬是被当时的理发师给拦了下来。
要是她那会儿真的剃了个圆寸,现在的她的天灵盖就会秃上一块儿了。
至于现在嘛,倒是可以用Tony老师一时失手的理由掩护过去,又或者,稍后找娄妲借一顶假发带带。
心中零碎地做着盘算,杭碧仪浑身散发的那股气质,也渐渐从“狂蟒之灾”般的沉重杀气,一寸寸转为生活中的轻松模样,很快就又成为大家熟悉的那个班长。
随着气氛缓和,杭碧仪带着几分调侃地对凌一弦问道:
“手这么熟,难道你家也养了宠物吗?”
听到这个问题后,不知为何,凌一弦的神色一下变得有点奇怪起来。
她的手指轻轻扣在掌心摩挲了一下:“是啊,我们家养了一条狗。”
“不过,”凌一弦迟疑地摇了摇头,“那条狗并不是宠物。”
“哦,”杭碧仪觉得自己懂了,“它已经是你的家人了,对吗?”
一般来说,猫狗这样通人性的动物,只要持续养上几个月,就会和主人之间建立起一种和谐的情感关系。
在有些家庭里,可爱狗勾甚至在主人的枕头旁专门有着一席之地。
很多时候,家里的每个人都会喜爱它们,像是喜爱一位从很早起就陪伴在身边的家庭成员一样。
就连杭碧仪这种饲养冷血动物的主人,偶尔有时候也会生成一种念头,感觉那两条黄金蟒是熟悉的老朋友。
——虽然以冷血动物的大脑结构来说,跟饲主多半谈不上什么感情。
比如在爬宠圈里,就曾经流传着一个颇为惊悚的笑话:
有一个妹子坚决相信,自己饲养的蟒蛇对自己有着深厚的感情。因为在她睡觉的时候,蟒蛇会隔三差五地爬上床来,蹭在她的枕头边陪伴她。
直到某一天,另一位同属于爬宠圈的主人偶然得知此事。她郑重地告知妹子:蟒蛇之所以会直挺挺地躺在她身边,主要是为了测试自己的身长什么时候才能超过她的身长。
这是蟒蛇用来丈量猎物的原始方法。
一旦身长超过了,那就可以开餐了。
“……”
唔,家人吗?
非要这么说的话,还是有点沾边的。只是情况又不完全像杭碧仪理解的那样。
凌一弦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决定就让杭碧仪这么误会着吧,因为这件事解释起来会比较麻烦。
她的目光在场外的几个人里略微一转,很快就锁定了双眼发亮、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周思曼。
凌一弦冲周思曼招招手,摆出一副略严厉的表情:“回来继续练功。”
“诶,好嘞大姐大!”
周思曼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一声。
她乐颠颠地朝凌一弦跑来,脸上焕发出一种“今天我就是练死在这里,也要听到大姐大表扬我”的光芒。
她刚刚亲眼所见,凌一弦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太酷了!
她从前单知道大姐大厉害,但从不知道大姐大竟然会那么厉害!
对手可是少武赛的亚军杭碧仪啊,可凌一弦反杀击败她的样子,就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一般。
虽然常言说不以成败论英雄,周思曼也还是非常崇拜杭碧仪。但此时此刻,在周思曼的心中,凌一弦的排名已经一跃超过杭碧仪的位置,成为她印象里最厉害的武者。
“大姐大,你就尽管严格地指导我吧!”
凌一弦挑起眉毛瞅了周思曼一眼,显然是察觉到了她这宛如打了鸡血般的变化。
“继续练你今天的功课,把之前教你的十式打熟。”
“好的。”周思曼激情澎湃的回答道。
眼看她继续一招一式地练起五禽戏,凌一弦重新飞回看台,继续埋头在题海里奋斗。
训练场里,滑应殊又自发接过了指点周思曼的活计。
杭碧仪想了想,不知为何也凑上前去,在“蛇式”上很专业地点拨了几句。
至于江自流,他满训练场上一顿寻宝,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凌一弦拎来的两袋铁砂,重新将自己的铁砂凑成四袋。
此时此刻,他快乐得像是一个终于集齐了七龙珠的孩子,把铁砂身前两袋、身后两袋地摆着,高高兴兴地练起了拳。
只有明秋惊不声不响地来到凌一弦身边,取过她之前做完的卷子,把答案替凌一弦对了出来。
然后,看着满篇鲜红的错号。明秋惊和凌一弦同时陷入了沉默。
凌一弦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要是这会儿她还和明秋君一起坐在节目组的食堂里,谈起武功来,两个人绝对不会没有话说。
毕竟她在武学一道上是佼佼者,哪怕被对手扁得只剩一口气,凌一弦也敢昂着头保证,自己还能再打10个。
但是当眼前的场景被换成了一套卷子,凌一弦便下意识地心虚气短起来。
其实,这套卷子刚才已经被滑应殊看见过一次了。但那时候,凌一弦并没感觉怎么样。
大概是明秋惊给她的感觉,和滑应殊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滑应殊很像那些平时捉鸡打狗,跳窗逃学,各种不想听课的学渣同类。
而明秋惊嘛……
凌一弦的目光在明秋惊斯文白净的侧脸上停驻了片刻。
无论从外表还是气质判断,明秋惊都像是那种非常标准的好学生,甚至是个文质彬彬的小老师。
假如明秋惊和凌一弦生在同一座小山村,他大概属于会让校长涕泪横流,感觉终于看到了学校崛起的新曙光,然后恨不得捧在掌心上,要摘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状元材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