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月年年
小桌旁边摆有两个圆凳,正好供他们坐下用餐。遍布阳光的午后,一人一妖在室外吃甜点,终于有空欣赏春日景象。
辛云茂切下第一块蛋糕,将其完好地放入盘子中,抬手递给一边的楚稚水。
“第一块不自己吃么?”楚稚水迟疑地接过,“好歹是建庙的供品。”
辛云茂摇头:“既然是我的供品,那就由我分配了。”
“也行。”
楚稚水吃下第一口,浓郁的抹茶甜香,再配一杯微苦的热茶,无法形容的美好滋味。
辛云茂眼看她愉快地眯起眼,他往日清冷的脸庞柔和下来,这才动手给自己也切一块,陪她在原木小桌边小坐。一口蛋糕下去,绵软细腻的质感,丝丝缕缕的甜在口腔内蔓延,清浅又悠远,丝毫不会腻。
和风习习,阳光遍地,这是一个安宁的下午茶。
片刻后,辛云茂抬手一指摇椅区域,确认道:“你说是建庙,那这也归我?”
“对。”
他心满意足地点头,顺势往古藤摇椅一靠,身上的衣着眨眼间变化。如墨的长发披散,青白色的古袍,唯有衣袖处黑焰翻飞,他一瞬间就恢复古装,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
楚稚水不是没见过他古装,只是没见过他如此散漫,过去好歹束发戴冠,现在就直接披下来,连领口都松松垮垮,露出里面的锁骨及一小片肌肤,透着霜雪般的润泽光芒。
他深黑的睫毛也垂下,似涌生些许的睡意,像个悠闲度日的谪仙。
辛云茂往常撤去障眼法,身着古装是矜贵清雅,偏偏现在有一搭没一搭晃摇椅,便透出几分散漫和不拘。他连衣服都不好好穿,加上容貌出众,慵懒而惑人,不再冷冰冰。
楚稚水握着蛋糕叉,愣道:“你是回自己家了?完全不注意形象。”
“庙就算是家。”辛云茂扭头望她,“你不知道么?”
“?”
楚稚水吐槽:“我看庙里的神佛可不像你这样衣冠不整,是谁以前被多看一眼都要嚷嚷?”
他回得漫不经心:“你没见过弥勒佛?”
看得出他确实是放松了,现在什么话都往外放,不治他就要上房揭瓦了。
“弥勒佛可比你穿得还少,怎么你打算向他看齐?”楚稚水听他频频顶嘴,她面无表情地反击,催促道,“那赶紧啊,继续脱吧。”
“……”
果不其然,辛云茂方才还若无其事,他听到此话惊得坐起身,耳根烧红地回头瞪她,还一把将自己的衣服拉好,既羞又恼地上下扫视她,似乎想要怒斥她的放肆,最后却只是抿抿唇,什么都没有往外说。
他从耳根到领口露出的皮肤都泛起粉意,完全暴露内心的燥热不安,显然还是被此话镇住。
楚稚水最近发现他越来越不正经,但老古董竹子妖明显还有点操守,真听到现代人的恶作剧调侃就会阵脚大乱。
这两天由于雌雄蕊的事,她面对他总束手束脚,现在看他恼羞成怒,突然又放松下来,故意打趣道:“我给你编个小辫吧。”
他一头青丝,发质很不错,适合编辫子。
“不行。”辛云茂果断拒绝,他一拢满头长发,连玉冠都戴上,唯恐她真动手。
现在又变回衣冠楚楚的神君,不敢再露出吊儿郎当模样,生怕被信徒当洋娃娃捣鼓。
楚稚水瞧他这样有趣,她继续笑着吓唬:“刚吃完蛋糕,闲着也是闲着,玩儿玩儿嘛。”
辛云茂听闻此话,他眉头紧皱,似感到害臊,震撼道:“你闲下来就要玩弄我身体!?”
她如今吃饱喝足,怎么就像个纨绔,开始想法子磋磨妖?
楚稚水语噎,她瞬间脸热,惊道:“是跟你玩编头发,不是玩弄你身体,你不要瞎改词!”
“这有什么差别么?”他目光幽幽,淡声道,“不、都、是、玩、我。”
“……”
第58章 你说的,炭烤竹筒饭
她张嘴欲言,却被他的劲爆发言搞得失去措辞能力,一时间竟不知该回什么。
辛云茂看她说不出话,他的表情越发笃定,就好似一针见血戳破她。
楚稚水都要崩溃,提议编辫子就是玩弄他,这跳跃的逻辑简直离谱。她干巴巴道:“聊点别的,聊点别的。”
辛云茂冷眼乜她:“玩点别的?”
“……”
楚稚水耳热,她一瞄院子里,连忙打岔道:“对了,为什么竹子还没长出来?冬天不都要过去了。”
其他草木好歹有萌芽,竹子区域什么也没有,连根绿苗都看不到。
辛云茂身躯一僵,他避开她的视线,一扫空荡荡的院内,现在就剩下竹子区域毫无绿意,在万物复苏的春季格外扎眼。
辛云茂故作淡定:“快长出来了。”
楚稚水质疑:“可都没有一根冒头?”
“吃水果么?”辛云茂拿起小桌下方的橙子,他徒手就将橙皮扯开,手指丝毫没触及果肉,将其递给一旁的楚稚水。
“谢谢。”楚稚水道谢接过,她刚低头咬下一口,只觉迎面飘来一阵凉意,抬眼就看到春雨落小院,细密帘雨如薄雾般笼盖,淅淅沥沥,淋淋漓漓。
下一刻,数根青翠的竹子拔地而起,骤然破土而出、直冲云霄,柔软细嫩的叶子一展,被细雨打得湿漉漉,绿油油的叶片在风中摇摆。
小院一隅被翠竹填满,跟崭新的古典家具一衬,宛若精心打点过的庭院。空气潮湿,雨声轻击,竹林的清新味道随风扑来,在惊蛰的阵雨中越发绝艳。
一颗橙子很快吃完,口味酸甜,汁水饱满。
楚稚水用纸擦干净手指,她一把握住摇椅的椅背,笑眯眯道:“神君,你最懂植物的想法,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竹子这么长?”
一冬天连芽都没有,一场雨下来就长成,这是什么原理?
辛云茂视线飘移,平静道:“竹子在雨季长得快。”
她闻言拼命晃摇椅,好似要将他晃清醒,戳破道:“有没有雨不都是你说了算!?”
“……”
辛云茂被怒摇一阵,但他自知理亏,别扭地一捞袖子,此刻倒是不敢搭话。古袍的袖口有黑色纹路,像是火焰烧灼的痕迹,又像墨水在宣纸晕染。
楚稚水被黑纹吸引注意,疑道:“为什么你衣服上总有这种花纹?”
她发现他以前总穿深色系,现在浅色系衣物增多,但时常会有黑色痕迹,跟龙骨伞伞面一样。
辛云茂一怔,他沉默良久,偷瞄她一眼,纠结地试探:“不好看?”
楚稚水:“还好,你喜欢这种风格?”
“因为我本体被龙焰烧灼,所以一直会有这种痕迹。”他低声道,“我当年砍断他一爪,他想用黑焰烤枯我躯干,导致我们的力量交融在一起。”
楚稚水听他沉声讲述,再端详那黑色纹路,不由心中一震。
“我原来是不会火的,自那开始能够用火,龙骨伞的伞柄就是用他断爪的骨头制成。”他的目光飘向远方,不知道在回忆什么,冷声道,“这是一把神器,有一天他再露面,肯定会过来找我,到时候就用伞将他拆成八块、十块、十二块。”
“那又要出现好多观察局。”楚稚水无奈,她捏起袖子,抚摸着纹路,轻声道,“你被烧时很疼么?”
辛云茂被她柔和的语气触动,他心中微颤,竟有点委屈:“疼,很疼,现在还疼。”
他如今仍被龙焰折磨,黑色火焰饱吸龙神信徒的怨恨,掺杂着人类的五毒八苦,甚至污染他的名字。
他最初的名字叫云茂,大战过后才是辛云茂。
名字是天地的恩赐,他却没法将名字净化,深刻意识到从诞生封神起,有什么东西就已经失去,只在胸口留下一个遗憾的空洞。
他从大战后就克制各类情绪,绝不靠近欲望滔天的人类,以无感的态度面对世间,原因就是漆黑龙焰乃诅咒之火,一旦过多跟心怀不轨的凡人打交道,那股阴暗力量就会冒头将他污染更深。
他千年来在槐江徘徊,仍然找不到解决办法,只有待在她身边好受点。
很多时候,他并不认为他是神,神绝不会肮脏不洁,倒是她比他有神性。
楚稚水听他小孩般抱怨,她捏着黑焰袖子吹口气,笑着安抚道:“行了,疼疼飞飞。”
“果然还是很难看。”辛云茂一把拉回袖子,脸色阴沉下来,明显耿耿于怀。他一向有洁癖,如今留下烧痕,就像心里扎根刺。
“好啦,不就是炭烤竹子。”楚稚水劝道,“炭烤竹筒饭多香啊,我们接受这些变化!”
辛云茂听她浑不在意,心里这才好受一些:“哼。”
清雨敲竹叶,更有绵绵诗意。
一人一妖坐在屋檐下赏竹观雨,楚稚水刚听他讲完往事,他连反感的龙神都能提,她忽然就冒出点勇气来,想要问点私密的问题,小心翼翼道:“神君,我想请教你一个植物学问题。”
“什么?”
“竹子一般什么时候开花?”她唯恐被他误解,连忙补充道,“就比如院子附近的竹子,溪水那边的竹子。”
只要不往他身上扯,应该就不会闹误会。
普通竹子和植物妖肯定不同,她最近被好奇心搞得抓心挠肺,但直接问他这种问题像骚扰,只能这样旁敲侧击一番。
辛云茂思索:“小院外的竹子没准会开,但院子里面的不能开花。”
楚稚水:“为什么?”
他撇嘴:“院里竹子是由我根茎长出来的,类似于我的分支,我不能开花的。”
那些竹子还是他,跟随他变化状态。
楚稚水恍然大悟:“原来你不会开花。”看来洪熙鸣搞错了,竹子妖不是开花品种。
“是不能开花,不是不会开花。”辛云茂凝眉,严谨地纠正。
“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眉头微蹙,似不好解释,喉结上下微动,终究还是开口:“我以前不是说过,没法回应人类或妖怪的感情,要是动心的话,竹子就会开花。”
楚稚水思及竹子知识,愕然道:“所以你开花就会死?”
“不会死,只是力量大幅削弱,妖气都被用来开花,但竹子开花是无意义行为,明明可以用根茎长出新芽,却要用结籽方式来播种。”辛云茂解释,“而且开花不一定会结籽,要是结籽力量削弱更快,可竹米长出的新竹子不是我,却会吸收我的妖气成为新神。”
“新神?”
“对,如果有新的封神妖怪,前一个就会有感觉,同时心里躁动不安,新神要诞生,旧神必衰落,这是我诞生之初天地告知的。”他淡淡道,“所以我很清楚那条龙为什么想吞掉我,在我诞生之前,他也心烦意乱。”
天地的法则自有其道理,既然孕育出新神,必然是旧神有问题。
世间力量就是此消彼长,漆黑龙焰会带来龙神当年的感受,他想到竹米或新神也会烦躁,像是刻进骨子里的排斥感,当然就抗拒开花。只要不开花,就没有新神。
“原来如此。”楚稚水怔怔道,“……好神奇。”
她心中疑惑终于被解答,但不知为何隐有失落感,应该庆幸他还没动心开花,否则会带来一连串麻烦,只是身体里像灌入发涩的海水,如同夜里无人的海边,独自沿海步行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