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 第44章

作者:白鹭成双 标签: 玄幻仙侠

  为一个乳娘流放当朝太师?

  帝王直摇头,双手都拢进了衣袖里。

  文阁老开口了:“柳太师一向宽温仁慈,怎么会跟一个乳娘过不去?”

  “这便是沈某要说的第二桩罪。”沈岐远看向柳章图,“区区一个乳娘,早被贬做了粗活嬷嬷,能因为什么事丢了性命呢——便要从十九年前说起了。”

  “十九年前柳太师得友人托付,照顾一女子。他见那女子家财丰厚,面容娟秀,便起了歹意,趁友人不在,行不轨之事,指使女子身怀有孕,不得不嫁与他为妻。”

  “此举是为不仁不义,但若能善待此女,也算太师良心未泯。然而那女子过门之后一直郁郁难平,对他诸多防备,柳太师便起了恼意,强行霸占女子大部分嫁妆不说,还囚禁此女,不让她出府见任何人。”

  “幸好之前的友人一直惦记此女,托人传信问安,女子便写了一封信让乳娘带出去求救,不料信件被太师半路截获。太师阅信毕,一气之下就刺死了女子,并威胁乳娘,让她向女子娘家撒谎,谎称女子是痨病而死。”

  “一个无辜的女子,一生就此葬送,太师甚至还在她的坟上立了禁锢的阵法。而那个乳娘——因着受恩臣子坟,要接受宗正司的盘查,太师为保万无一失,索性让人提前将她灭口,哪怕她已经哑了多年。”

  众人听得哗然,柳太师终于是按捺不住:“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

  “本王便是证据。”雍王跨门进来,冷眼睨他,而后向龙椅上拱手,“皇兄,沈大人所言,句句属实,柳何氏的坟臣弟派人去看过,的确立有阴诡阵法。那女子的嫁妆,这些年确实也陆陆续续进了柳太师的口袋。”

  虽然是远亲,但雍王早年那些荒唐事帝王多少是有耳闻的,他敷衍地点点头,示意雍王站到一旁。

  “除了雍王爷愿做人证,臣手里还有何氏的验尸载录,以及何氏名下铺面变更东家的记录,和府中老嬷嬷秦氏的口供。他们都能证明柳太师杀妻夺财。”

第65章 不踩着自己不知道痛

  此举实在违背人性,亭中众臣议论起来,皆是皱眉。

  文阁老笑着问:“谋害妻子一事倒是清楚了,那谋害女儿又是从何说起?”

  “柳太师府中长女年岁十九,先前因着丢了太师府的颜面,被柳太师逐出了家门,甚至从族谱中剔除了名姓。”沈岐远瞥向旁边那抹艳丽的红色,“倒不是因为此女当真罪不容世,而是因为太师觉得,此女非他亲生,早些赶出去,也免得连累府上名声。”

  此话一出,雍王愕然。

  他震惊地扭头看向柳太师:“你为什么觉得如意并非亲生?”

  柳太师脸色铁青,看见他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王爷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何氏在与我之前就非处子身,谁知道那迅速隆起来的肚子里到底是你的种还是我的种。”

  血色从眼角漫上来,雍王扑上去就要揍他:“你胡说八道,我与袭香一直发乎于情止乎礼,她不从我家大门被抬进去,我是不会碰她的!”

  柳太师怔了怔,又皱眉摇头:“不可能,她那晚没有落红,除了你还能是谁?”

  “冒昧告知几位大人。”赵燕宁淡声开口,“以小人多年验尸的经验来看,处子之身并非一定有落红,此事因人而异。”

  柳太师眼神变了。

  他低头,仔仔细细回想,一时怔忪。

  是他误会了?

  “别的都是太师家事,我等也不好过问。”沈岐远道,“且说回太师杀女之事,原本太师只是将女儿赶出了门,是什么让他对自己的骨肉都动了杀心呢?”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房契地契。

  “若是沈某没料错,黑市一案之后,太师就有意结交沈某,见沈某与其女多有交集,便想了法子召其女回去,妄图以她来笼络沈某。可惜,他那女儿是个性子烈的,当场说了些话,让太师以为她知道自己杀妻的真相。见她不堪用,又威胁到了自己的名声,柳太师便痛下了杀手。”

  “这处宅院,是后来柳太师托远亲送到沈某手上的,沈某收下了,故而太师放下了戒心,反而露出了诸多破绽。”

  柳太师冷笑,劈手指向旁边:“沈大人说老夫杀女,可她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正在思索什么的如意突然觉得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脸上,她抬眼,倏地朝柳太师一笑,而后出列拱手:“还请陛下饶恕太师,他虽已不认民女,却还是有生育的恩德,所以即便差点杀了民女,民女亦不怪他。”

  以子告父要挨八十大板,她这个不算告吧?

  沈岐远原本严肃至极的眼里划过了一丝笑意。

  旁边的惊鸿郡主气得站了起来:“刀都捅进心口了,受害者还活着就能免罪了?”

  “郡主不必替民女说话。”如意叹息,一抬袖,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民女的命都是太师给的,他真杀了民女又如何呢。”

  美人落泪,自是凄凄惨惨戚戚,众人都有些不落忍。

  被自己生父捅心窝子,想想都觉得受不了。

  “民女原本一直有心结,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敬重敬仰的父亲多年来总是严厉苛待,今日各位大人也算给了民女一个明白,原来不是民女做错了什么,是其中有误会。”她抹着泪坚强地看向柳太师,“若是现在重来一次,太师还会毫不留情地刺民女一刀吗?”

  柳太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又气她这矫揉做派,又实在无法辩驳。

  他没回答,座上的帝王倒是终于怒了:“虎毒不食子,柳章图,你这般,岂可为东宫师长!”

  别的事他可能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杀妻弑女之事实在骇人听闻,若东宫跟着学,他怎能安睡。

  人都是只有被踩着了才会知道痛,见帝王终于上心了,沈岐远这才接着道:“至于结党营私贪赃枉法,黑市一案里太师就有所牵涉,眼下还有这座宅子在,可以说是证据确凿。太师用两朝老臣的忠心蒙蔽了圣上,欺君之罪亦可定。”

  “只是其中细枝末节,还需要陛下着人彻查。”

  柳章图急了:“沈大人,你若非要定老夫这些罪名,那你宗正司也难逃其咎!”

  宗正司没在圣恩下来之前查出这些东西,的确是重大失职。旁边几个宗正司的同知和副司都白了脸色,有人抖着腿已经要出列请罪了。

  沈岐远就在此时交出了宗正司的印鉴:“宗正司的确难逃其咎,臣愿自请贬谪。”

  四下倒吸凉气之声顿起。

  如意侧眼看向这个人。

  宗正司可以说是大乾皇权之下的第一衙门,多少人挤破头也想坐上这个位置,他居然说交出来就交出来了,并且,这并不是他的过错。

  秋阳之下这人站得挺拔如松,目光笃定,收束的袖口显出几分少年的意气孤勇。

  座上的帝王摆了摆手:“此事容后再议,子晏,你原本不是要议今日的凶案吗。怎么就说到这儿来了。”

  “今日的凶案便就差一道陛下彻查的旨意。”他正色抬眼,“只要能查到一件证据,一件证明云大人与柳太师早有勾结的证据,此案便结了。”

  一直袖手旁观的云程闻言慌了:“在下是内臣,能与柳太师有什么勾结?”

  沈岐远看向他,目光平静:“黑市里那顶九凤冠,当真与大人没有丝毫瓜葛吗?”

  云程愕然。

  帝王就在此时闷哼一声扶住额角。

  “圣上保重龙体。”旁边的老臣们纷纷拱手。

  “唉,老了,不中用了。”帝王缓缓起身,“今日之事便到这里吧,孤也该去歇一歇了。”

  “陛下。”沈岐远固执地道,“请下旨意彻查。”

  帝王有些恼怒地看他一眼:“柳太师的罪你都可以定下了,还查什么?”

  “断案讲证据,岂能只靠推演。”他无畏地迎上帝王的目光,“臣已知道真相,但若缺少证据,这二位便定不了罪。海大人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请陛下垂怜。”

第66章 恶意

  柳太师杀了海晏大人,云程大人甚至帮了忙?

  在座人听了的第一反应都是摇头,怎么可能呢,柳太师为人和善,并未与海大人结仇,云大人又与海大人亲兄弟似的要好,这二人怎么可能合谋杀人。

  但沈岐远的眼神太坚定了,坚定得帝王都不敢多看。

  文阁老连忙上前:“陛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朝中可不能留这种害群之马,理应彻查才是。”

  “是啊陛下,还请下旨。”

  “陛下!”

  这帮老头子最烦了,架到这个份上,他若不查便要落个昏君的名声,可若是查……柳章图云程这些人一贯会讨他欢心,他哪里舍得。

  僵持半晌,帝王还是脸色难看地道:“行了,此事便交给刑部司的蔺爱卿吧。”

  “谢陛下。”沈岐远躬身。

  帝王拂袖走了,气势有些压人,走了半晌之后亭中剩下的人都没敢大声说话。

  文阁老不由地朝沈岐远叹了口气:“大人呐,若为此事失了圣心,划不划算?”

  “为官者,没有划不划算一说。”沈岐远平静地道,“但求无愧于心。”

  文阁老难得地与他行了一礼。

  旁边的云程回过神来,犹自不服气,几步冲到沈岐远面前,沉声质问:“你凭什么说我害了海晏?”

  沈岐远平视他:“云大人自己也清楚,海大人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若不是你在场,他不会不防后背小人。”

  说来也是令人唏嘘,分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外人都觉得他们穿同一条裤子,其中一个人却在背地里生了异心。

  “你胡说!”云程气愤地道,“海晏一个文臣,再谨慎能谨慎到哪里去。”

  沈岐远皱眉,他退后了一步,有些不想再说了,云程偏是不肯饶,上来又想拽他。

  一只纤手从旁边横过来,挡住了他的动作。

  云程侧眸,就见如意眉目疏懒地道:“大人该先去宗正别院了,什么问题不能等堂上再说。”

  “你又算什么东西,躲开。”他伸手作推。

  如意没让他碰着,却是一甩袖子将他拂退几步,站在沈岐远跟前道:“我一无官衔,二无皇恩,自然算不得什么东西,但比起大人,我可算有人性的,总不至于害死挚友还敢大声质问旁人。”

  她站在他跟前,比他矮了一个头,沈岐远稍稍垂眼就能看见她的脑袋顶。

  目光倏地就柔和了下来。

  如意浑然不察,只眯眼看着云程:“大人方才说海晏大人是文臣,可我怎么记得陛下方才说海大人与你一起做过左右司谏,那可是内庭的武职。”

  云程口气不善:“那有什么奇怪,我与他都是自小习武,只是他后来荒废了。”

  “是他荒废了,还是他处处胜过你,不忍看你总落自己身后,干脆弃武从文?”她嗤笑。

  像是被人踩着了尾巴尖,云程骤然大喝:“休要胡言!”

  沈岐远却是觉得纳闷:“你怎么知道的?”

  她压根不认识这两个人。

  如意哼笑,长眼垂了下来:“至交反目的戏码我看得多了,不外乎一为情爱二为嫉恨,云大人居御前侍中,正二品的官衔,若不与海大人的一品御史大夫相较的话,已是仕途光明。而海大人,能对这种包藏祸心的人毫无戒备,想必是真的把他当亲兄弟,处处让着他。”

  “有的人就是越让越不知感恩,反而嫉恨难消,陡生恶意。”

  云程脸色白了。

  他慌张地往四下看了看,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