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 第99章

作者:白鹭成双 标签: 玄幻仙侠

  沈岐远表情十分痛苦,嘴唇上一丝血色也无:“您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吗?”

  普华一愣:“没有。”又问他:“你怎么了,对何事后悔?”

  “没。”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自我催眠似的道,“没什么好后悔的。”

  普华了然,轻叹着拍了拍他的肩:“为师已经将她超度了,虽然妖死无轮回,但能做出了结,对她也算解脱。”

  沈岐远眉心抽了抽,眼里的痛苦即将满溢,却又被他的理智生生压了回去。

  他抬手,郑重地与他行礼:“多谢师父。”

  这样嘴硬逞强的小年轻普华见多了,现在他越理智,将来看见活死物的柳如意就会越痛苦。

  微微勾唇又抚平嘴角,普华拍了拍他的肩:“天门会在十日后开启,你做好准备。以你的天赋,上去就能做真君,再拼一拼,神君也未尝不可。”

  眼里没有丝毫喜悦,沈岐远像一个提线的布人,目光朝下,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普华急匆匆地走了,沈岐远也转身离开神庙,出门上车。

  “你看见了吗?”他问。

  袖口里的喜鹊钻出来,低声答:“看见了。”

  那头妖王刚割血救她的魂魄,这边普华的手腕上就缠了一层白布。

  “他修的妖术应该只是从册子上看来的,并未精通,所以连愈合术都不会。”如意想了想,“也就是说,当年拿下妖王之位,他可能是使了别的手段。”

  因着修神者过多,妖族在两千年前是式微的,王位并不像现在分量这么重。

  “妖怪是趋利避害的种族,想当它们的王,就必须给它们足够多的好处。”沈岐远微微捻手,“是什么样的好处呢。”

  如意突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他给我神骨了!”

  沈岐远回神,就见掌心这小东西先是激动得跳起来,接着又失望地倒了下去:“给的怎么是腿上的呀。”

  “不急。”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还有十天的时间。”

  滴溜溜的小黑眼珠望着他,如意也伸出翅膀摸了摸他的手心:“你也别急。”

  普华想攻他的心,那这十日之内,他一定不能心乱。

  风从神庙吹到了供神街,拂起贺汀兰耳边的鬓发。

  她伸手抿了抿,再次与旁边的人道:“不关我的事,我不想管。”

  老管家垮着脸道:“你也是贺家的人,难道忍心看侯爷妻离子散?”

  挎好装满菜的篮子,贺汀兰冷淡地抬起下颔:“堂堂侯爷都妻离子散,我区区民女又能如何。”

  “老夫人都打听过了,那姓柳的给了你两间铺子,还是最赚钱的两间。”老管家搓了搓手,“老夫人想请你回去说说话,您最好顺路就将宝斋堂挂的账给结一结。”

  贺汀兰听得手攥紧:“我不去。”

  老管家微恼:“二姑娘怎么油盐不进呢,柳如意给的钱,不花白不花,您这么捏着有什么用……”

  “她没有白给我钱,给的是工钱。”贺汀兰沉着脸纠正,“我现在有的,有一文算一文,都是我自己辛苦所得,没有白花的道理。”

第153章 离开了掌柜的要独当一面

  工钱?谁家工钱能这么多,不到一年就能在侯潮门附近买宅子了。

  老管家自是不信她这说辞,只伸手来拽她的胳膊:“先随老奴回去见见老夫人。”

  “说了不去,你放开!”

  两人当街拉扯起来,引了不少人围看。那老管家当即就叫嚷起来:“瞧一瞧这不孝顺的姑娘家,自己有钱了,连母亲的面都不肯去见。家里那么多事呢,她倒是袖手旁观独自逍遥,我们老夫人白养她十几年了!”

  孝字当头,围看的人纷纷道:“姑娘家有钱,只要没嫁出去,那钱自然就是娘家的,怎么能自己拘着呢。”

  “连母亲的面都不见,该拉去衙门打板子。”

  “要不怎么说养女儿没用呢,看看这白眼狼。”

  贺汀兰今日是一个人出来的,被围说颇有些孤立无援,那老管家趁势就将她拽上了马车,一路往宁远侯府而去。

  “六百两,你也好意思向自家人开这个口!”

  贺老夫人坐在正堂上端着手,怒气犹盛:“你以为我为什么差人去找会仙酒楼,还不是念着你在、自家人办事要妥当些。你倒好,帮着那柳氏漫天要价,你看看如今咱们这侯府,哪里还使得出那么多银子?”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汀兰的神情,看她始终绷着脸,便软了两分:“自你嫂嫂进门,咱们这家里就没太平过,你哥好不容易有后,生母还没抱着儿呢,就莫名死在了你嫂嫂眼皮底下。那姑娘是个良妾,若不给个交代,家里人就嚷嚷着要告官府,你哥好不容易挣来的前途,哪能就这么搭进去?”

  “所以呀,你今日来,就拿先前给云家查案的本事,替你哥也查一查。咱们家丑不外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是了。”

  贺汀兰面无表情地听完,冷声道:“我没有查案的本事,先前云家的案子我也不过是跟着去望风的,有本事的是我们掌柜的与另两个人。”

  “你听听,一个大家闺秀,一口一个我们掌柜的。”贺老夫人眉头直皱,“真是自降身份。”

  “身份?”贺汀兰抬眼看她,“多高贵的身份,不也被人跟拉牲口一样拉去别人府上么。”

  脸上有些挂不住,贺老夫人啧了一声:“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记仇,眼下你不是好好的没去雍王府吗。”

  “那是因为掌柜的仗义搭救。”贺汀兰起身,“我的户籍已经不在侯府,你想做的事我也帮不上忙,这便告辞了。”

  “站住。”贺老夫人沉了脸。

  外头七八个家奴闻声围上来,将她的去路牢牢堵住。贺汀兰心里一跳,抿唇问:“你们想做什么?”

  “一样一样来。”贺老夫人捏着帕子揩嘴,“先去把外头宝斋堂的账结了,再让你那几个狐朋狗友过来帮忙查案。你是我生出来的女儿,去留都由我做主,事情没了之前就先住在我院子的耳房里,不许离开。”

  “你们,你们这是欺压良民!”

  贺老夫人乐了:“不欺压良民,我当这侯爷生母做什么?人生来就是有贵贱之分的,你以为跑去外头当平民就能安枕无忧了?做梦!”

  贺汀兰气红了眼,又有些慌张无措。

  贺老夫人说得没错,胳膊肘拧不过大腿,被他们押在这儿,若不顺从,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平反都是后头的事了。

  她得先活下来。

  于是傍晚时分,拂满和赵燕宁等人正吃着饭,突然就见一群家奴从外头冲进来,趾高气扬地问:“我们二姑娘的房间在哪儿?”

  桌上三人对视一眼,郑青衣先笑着起身道:“几位客官找贺姑娘?她不在。”

  “我知道她不在,用得着你说?我们是来替她拿东西的。”家奴不耐烦地推开他,径直就往楼上冲,“二姑娘回府了,为防你们趁机吞她银钱,老夫人特命我来取。”

  青衣跟着上楼:“各位,走错了,那是我们掌柜的房间。”

  “二姑娘住过的地方,我们到处看看也是使得的,你一个跑堂的管这么宽做什么。”家奴糊弄了两句,伸手就来推他。

  谁料这一推却是没推动。

  面前的小哥儿看起来瘦弱又斯文,身板却跟铁打的一般,杵在他面前如镇山之石,脸上表情偏还惶恐:“我们掌柜的不爱别人进她房间。”

  那家奴来了些气性,往后退了半步,攒劲想撞开他。郑青衣轻飘飘地躲开,仍旧有礼貌地颔首:“掌柜的去邻城,要十几日的功夫才回得来。这二楼的房间没有她的允许都不能动,各位不如等她回来了再说?”

  “稀奇!我拿我们家姑娘的东西,还用得着你们这些外人同意?”家奴一撞不成,恼羞成怒,“快让开,再不让开我告你们侵占他人钱财。”

  青衣朝他拱手:“替贺姑娘取东西也烦请拿她的手书来,不然咱们这酒楼岂不是任何人都能来取东西了。”

  花拂满抬眼看着二楼上的动静,不由地唏嘘比划:青衣这样的脾气才适合做跑堂的。

  赵燕宁一呛,皱眉道:“你点我呢?”

  拂满笑而不语。

  郑青衣已经很守礼了,然而对面这几个家奴仗着人多,气势也足,直接就开骂:“一个臭跑堂的这么嚣张,爷爷今日就教教你规矩!”

  “给我上!”

  赵燕宁给拂满夹了一块肉,头也不抬地道:“快些吃,吃完去衙门报案。”

  拂满点头,将凳子往前挪了挪。

  一个家奴从二楼栏杆上掉下来,正好砸在她身后的地上。

  两人继续用膳,还给青衣留了菜。

  作为黑市曾经的打手,尽管已经留情,但青衣的手还是太重了,七八个家奴,最轻的也是腿折,重些的已经人事不省。

  他满脸愧疚地坐回饭桌边:“会不会给掌柜的惹麻烦?”

  赵燕宁给他夹了根青菜:“放心吧,咱们掌柜的本身就挺麻烦的。”

  已经走了两日了,不知掌柜的在邻城过得如何,怪想她的。不过他们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就算掌柜的不在,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第154章 死去的妾室

  柳如意让他们看见过一个人最恣意能活成什么模样,虽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但也启发良多。被强权伤害过的两人也有了重新面对强权的勇气。

  于是饭后,青衣将这些恶奴扭送到了官府,三人一起状告侯府家奴强掠他人财物,并强抢民女入府,不肯归还。

  接告的主审官一开始听得还有些漫不经心,但往侧堂一瞥眼,他瞬间坐直了身子,义愤填膺地道:“还有这档子事!快,带人随本官去宁远侯府查问。”

  郑青衣十分感激地躬身:“多谢青天大老爷!”

  主审官谦虚地扶起他:“哪里哪里,为民请命是我们这些父母官的本职,没什么值得夸赞的……你刚刚喊的什么,可以再喊大声点儿。”

  “青天大老爷!”郑青衣十分乖巧地放大了嗓门。

  主审官满意地点头,立马带着他们一起前往宁远侯府。

  侧堂柱子后头站着的沈岐远微微颔首:“如今这些新官办事倒是尽心不少。”

  如意看一眼他身上绛紫色的官服,又看一眼近在咫尺的主审官座位,一时都说不准他是不是故意的。

  她有些担忧:“贺泽佑毕竟是御笔亲封的侯爷,他们这么去,能有好结果吗?”

  “不能。”沈岐远直白地回答。

  如意沉默。

  眼下她无法变回人形,护不住拂满汀兰等人。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惊觉,自己虽然过得痛快,也时常教她们要活痛快些,可若没有超乎寻常王权的东西傍身,他们就算想开了,也无法过好日子。

  她好像有些太想当然了。

  察觉到袖子里的喜鹊情绪不对,沈岐远抬步往外走。

  主审官见他跟来了,底气登时更足,到了侯府就径直上去敲门,门一开就带人鱼贯入内。

  贺泽佑今日在府,见状气得够呛:“我堂堂侯府,你一个五品坐堂官凭何硬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