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溯侑身上有薛妤亲自给的令牌,在邺都畅通无阻,三人进得悄无声息,直到看到在偏殿外木着脸守着的朝年,才停下脚步。
看着那张被面罩遮得严严实实的脸,朝年也愣住了。
完蛋。
许允清才端了东西进去,隔着一层大阵,里面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两个人影挨在一起,看着极为暧昧。
而且他看出来了,溯侑现在的情况,确实很不对劲。
朝年头皮发麻,仅仅一个遥远的对视,手臂上几乎立刻炸出一层鸡皮疙瘩。
他连忙上去,叠声道:“公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偏殿,请公子止步。”
这真的是对外人才会说的说辞。
溯侑直视着他,朝年感觉自己像是被提线木偶一样提着在空中晃了晃,而后踉跄到了九凤身边,被九凤怜悯地伸手扶了一下:“哎哟我们小朝年,好好点看路,别撞我,我腰疼着呢。”
朝年捏着拳头咬牙,哒哒跑上去,提气再提气:“公子,殿下和许家公子在研究苍生阵,已经十几天了。”
“朝年。”溯侑脚下顿了一下,眼眸里点着一点疯狂的压抑,声音轻得令人毛骨悚然:“还记得吗,我也曾在殿前司任职。”
言下之意,他在薛妤身边待了二十多年。
他和薛妤之间,远比朝年亲密。
朝年哑巴了,他苦着脸,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错,怎么局势就到了现在这一步。
邺都天正亮着,因此能将大阵内的一切看得清楚。
薛妤的身影很好认,她低着头,蹲在地上比划,许允清就在她身侧。
两人靠得近,从侧面看,像是在拥抱。
溯侑一瞬间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他披着宽大的衣裳,手举起来,伸到半空中的阵法上,再被灵罩啪的一声打回来。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
溯侑慢慢地垂下眼,看着自己被削掉一块血肉的手掌,鲜血往外喷溅,他恍若未觉,心中的一道豁口却越裂越大,直至江水倒灌,何坝决堤。
灵阵随灵阵师的心意变幻。
此举只有一个意思,她在防着他。
为什么。
因为……许允清吗。
拉扯到极致的神经绷开,被最后一根稻草碾碎。
溯侑盯着地面上的鲜血坑洼看了半晌,眼中的金黄色极速褪去,一种从未有过的深邃浓黑点亮瞳仁。他侧了下头,再看远处那对人影时,已经没有几分理智。
去破阵,将她抓过来,将她锁到天攰的笼中,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山河安稳,从此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他就守着她,谁也不能见,谁也不能看。
什么侧君,什么侍君,她想也不能想。
除非他死。
溯侑身上的气息一瞬间攀到顶峰,隋瑾瑜和九凤都正色起来,彼此对了个眼神,准备在他情绪彻底失控时联手将他敲晕带回去,但几乎就在他们以为他要出手的时候。
溯侑重重地拽下自己脸上的面罩,冰冷的指尖一点点碾过上面尚未长好的狰狞伤疤,像是在借此提醒自己什么。
隋瑾瑜看不下去,他行至溯侑身侧,道:“十九,回去吧,跟哥哥回去。”
溯侑重重地垂着眼睫,心中的念头一重重过一重,他竭力告诉自己。
薛妤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会轻易和别人在一起。
她说喜欢他,那就是真喜欢。
但无济于事。
他太没有安全感了。
薛妤从来没说过任何承诺的话,没有说要成婚,没有说以后,更没有说什么只要他一个。
从始至终。
半句都没有。
移情别恋,另寻新欢,这些在他脑海中绕了几天又被强行压下去的字眼现在疯狂反扑。
他真的,没办法不怕这些。
“走。”溯侑抚着自己的脸,在气息紊乱到极点时霍的回头,字音躁得像一捧滚热的沸水,他重重地咬着尾音,像是在安慰自己:“还、有……两天。”
在铺天盖地的动荡杀意中,他艰难地抓着最后一点虚无的东西。
他唯一记得的是,他现在的样子虚弱,狼狈,形如鬼魅。
薛妤绝不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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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法内,薛妤看着终于展露雏形,融合成功的苍生阵,慢慢笑了下,抚着身边的树干起身,许允清正好端着碗递到她跟前。
这几天下来,许允清嘘寒问暖,见缝插针,随着苍生阵融合加速,他的意图也越发明显起来。
明显到薛妤都察觉到了。
她招手将苍生阵收入袖中,避开许允清递过来的汤药,皱眉在一边的凉亭坐下,又朝许允清比了个手势:“你坐。”
许允清在她对面坐下,样子颇为紧张。
薛妤不习惯弯弯绕绕,她问:“你想留在邺都?”
许允清一下挺直了脊背,他看上去十分紧张,低声道:“若能常伴殿下左右,是允清的福气。”
“为什么。”薛妤掀了下眼,平铺直叙地陈述:“你并不喜欢我。”
许允清一下抬眼,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番对话,整个人有刹那间的不知所措。
“我确实心仪殿下。”许允清很快镇定下来,他认真道:“殿下是灵阵师一脉走在最前沿的人,我仰望有之,爱慕有之。”
“殿下和妖族新任君主的事,在三地盛会时,已然传遍,我亦有所耳闻。”他看着薛妤,道:“许家献上数万年底蕴,并不争皇夫之位。”
如此知情识趣,以许家的门庭,确实算是一退再退了。
薛妤置若罔闻,她慢慢站起来,看着那张刻意打扮过的脸,道:“我不能伤害溯侑。”
许允清张口欲言。
她看着渐沉的天色,将话补充完:“我心里有他,确实没办法再去喜欢别人。”
“一个,就够了。”
“许家若真心想投诚,找君主走该走的流程,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第110章
薛妤从苍生阵中出来时,朝年蹭的一下立马精神,他急忙跑过来,道:“殿下,你终于出来了,我等得都快急死了。”
薛妤见惯了他咋咋呼呼的一面,此时面不改色地朝前走,问:“出什么事了?”
“公子来过了。”朝年见她慢慢停下脚步,一口气将后面的全说完了:“公子来的时候状态很不对,脸上戴着面罩,气息乱得不行,他伸手去触阵法,但被打伤了,之后就站在那,很久没说话。”
“什么时候?”
朝年硬着头皮道:“昨日辰时。殿下,公子要硬闯,我真拦不住。当时九凤殿下和隋家公子也在,苍生阵的事,没得到殿下吩咐,我也不敢往外说。”
溯侑没事,但九凤和隋家那位平时再怎么亲近,在大局上,也是妖都那边的人。
邺都的内政,再给朝年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口无遮拦往外说。
薛妤原本要去殿前司的脚步拐了个方向,她捏出灵符,联系溯侑,联系是不上,再联系隋瑾瑜,也闪了半天发现没人说话。最后皱眉,捏出另一张灵符,点入灵力,划给了九凤。
这一回,那边的人倒是应得快:“薛妤?”
“是我。”
九凤那边熙熙攘攘的吵闹,她迈步到了另一侧,选了个清净的地方,稍微提高了点声音:“现在出关了?您这时间可挑得真好,当然,再早一天就更好了。”
薛妤步入凉亭中,道:“怎么回事,溯侑人呢。”
“我现在就在隋家呢,兵荒马乱,溯侑的状况很不好。”九凤想了想,换了只脚站着,道:“其实你们两人的事,我个外人,插嘴说话不好,但薛妤,我不是帮着自己人说话,溯侑做的很多事,你可能真不知道。”
薛妤沉默了一会,摁了下眉心,低声道:“你说,我听着。”
“他进祖地之前,隋瑾瑜和隋遇都劝过他,让他换个时间,或者换种方式去汲取里面的力量,但他没听,也不能听。比起我们,他经历过筋骨重塑,又少了百年的修行时间,即便是天攰血脉,也尤有不足,为了能赢我,也为了能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他需要那个名次,脸上的冻伤和无法褪色的瞳仁就是那么来的。”
九凤顿了顿,又道:“和我对战,我们算是两败俱伤,这个时候,用燃血咒真的很危险了。”
“再强悍的肉、身,也无法在两天内恢复过来,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原本以为他回妖都,能好好休养,但这人心疼你,马不停蹄地接手了人间妖族。那可都是刺头子,气都能把人气死。”九凤扯了下嘴角:“这十几天,他一边顶着高烧,一边灌药,一边处理这些破事,或许是觉得你不喜欢冻伤后的那张脸吧,他又去找了沈惊时,用了岓雀族的方法去恢复脸。”
“妖族的方法,就没几个是正常的,都是什么剖筋取骨,生剜血肉之类的。”说到这里,她补充道:“三次,岓雀家的家主在他脸上施了三次术法。”
“他高烧不退,神智难明,强撑着处理各种事宜,然后听到了铺天盖地的流言,说你和许允清好上了。”
薛妤呼吸轻了一瞬。
“连图都传出来了,他现在脸还没恢复,自卑,担心,又嫉妒,连夜让沉泷之开了传送阵,戴着个面罩做贼似地进邺都,大概是想偷偷看看你,安一安自己的心。结果就看到你和许允清在阵法里,你的阵法还将他打伤了。”
“他如今,什么情况。”薛妤问。
“本来在你那就要发作的,但怕你被他的脸吓到,撑着回了妖都,传送阵上就发作了,现在的状况跟上次施展燃血咒一样,没什么理智。”九凤悠悠叹了口气:“隋瑾瑜看他那样子,心疼得不行,说话都带哭音了。”
薛妤抿着唇,慢慢地闭了下眼,轻声道:“阵法不是我一个人设的,苍生阵初成,做不到控制自如。我的阵线不可能会对他出手。”
她不可能和许允清在一起。
也不可能觉得觉得他的脸不好看。
她很喜欢他。
说不出来的喜欢。
“他在隋家吗?”薛妤屏息了一瞬:“我马上过来。”
灵符熄灭,薛妤凝视着平静的湖面,而后看向朝年,一边往日月之轮的方向走,一边冷着声音问:“许允清和我在一起这种言论,是从哪传出去的?”
“殿下,我查过了,邺都内部绝对没人敢这样传,后面几天,朝华和愁离甚至动手查到君主那边去了,都没找到源头。”朝年飞快地答:“但是昨天,君主那边也派人跟着我们查了,发现很多这样的消息,都是从陈家传出去的。听说,许允清的哥哥许子华和陈家陈录安的关系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