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此时,璇玑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散着长长的发,一张脸小而尖,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动时像猫一样灵动,她拉过裘桐的手,在他掌中刷刷写下一行字。
裘桐感受完,瞳色顿时如墨汁般翻涌,他重重一拂衣袖,太阳穴隐忍地跳了两下,冷声道:“朕和你说过许多回,不要去招惹薛妤,你当她是什么人?你再三在她眼前出现,她能认不出你?”
璇玑愣愣地去看那张因为怒气而布上烦躁之意的脸。
他对她没耐心了。
那张俊俏的脸,于是也不那么耐看了。
她不由得皱了下眉,满头青丝随着她后退半步的动作晃动。
裘桐深吸了一口气,须臾,他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颚,声音里的令人心软的疲倦之意几乎要溢出来:“璇玑,你知道,龙息对朕来说,十分重要。”
璇玑知道,这话自从她诞生以来,他和他身边的人便一直在说。
有些话说多了,听得也腻了。
裘桐倾身过来,冰凉的唇一下接一下落在璇玑的眼皮上,一字一字道:“朕喜欢你,可朕是皇帝,有更为重要的责任和担子。”
璇玑眨了下眼。
“你过来,朕有办法解开薛妤的禁制。”
裘桐说罢,将飞天图上的黑布一揭,白诉便十分懂事地捧了笔墨纸砚过来,只见裘桐凝着飞天图右下角的那个钤印,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后,还是提笔将那印用墨渍洇成了一团。
几乎是顷刻之间,璇玑身段抽长,眼尾晕红,发丝垂到雪白的脚踝处,七彩的绸缎环拥着她,伴着某种千年前的古曲翩然飘动。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燃烧了起来。
那是生命飞速流逝的滋味。
“璇玑。”裘桐看了看天色,捏了捏她的手掌,道:“去吧。”
璇玑看了他一眼,乘空而去。
这一次天机图笼罩的范围比上一次更大,乌云遮蔽,电闪雷鸣,鬓若云霞的美人遨游在天地间,数万人的视线下。
可薛妤的禁制强行锁着璇玑,即使她被强行激发出所有潜能,也仍要一根根将她勾回去似的,挣断了又长,长了又断,如此生生不息,等她彻底飞上天时。
薛妤正好赶来。
她一看璇玑的状态,便露出了然的神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水一样的纹路从她足下四处朝外扩散,飞天图笼罩的范围有多广,她荡出去的涟漪便有多大。
璇玑尚存一丝理智,朝她做了个走的手势。
“走不了。”薛妤动怒,冷玉般的脸上晕开一点胭脂的色泽,声线愠然:“今日螺州城的人,一个都不准动。”
璇玑才踏出一步,一道锋利到无可阻拦的剑气从身后斜斜斩来,那一剑侧着她脸颊擦过去时,漫天雨帘似乎都被凌空劈开,有片刻的静止。
此时,璇玑已经无法思考。
她伸出指尖,点了点被擦破的脸颊,开口说话时,整座城的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她漫上血丝的瞳仁盯上薛妤和溯侑,婉然一笑:“都,留,下。”
薛妤和溯侑几乎同时出手,冰霜长箭与巨剑虚影同时击中她的胸膛脊背,璇玑整个人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碎成无数块掉落下去。
天空中,飞天虚影像是燃起火一样光芒大盛。
“她彻底失控了。”薛妤重重地摁了下眉骨,看向溯侑:“我要进一趟画中,你协助佛女维持大阵。”
“女郎。”溯侑音色清润:“一起。”
他难得执拗,垂着眼又重复了一遍:“一起。”
见状,薛妤不再说什么,她如流光般冲霄而起,肃然绞杀的剑气紧随其后,两道光点如烟火般撕开左下角那只月狐虚影,重而疾地冲了进去。
高台上,裘桐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他面前摆着个火盆,盆中是才被丢进去的飞天图原作。
他想起璇玑那双笑起来如桃花般璀然天真的眼眸,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嘴角,低声叹息了句:“可惜了。”
娇滴滴的美人,可惜跟了他这么个铁石心肠的主人。
为了他的大业。
她只好香消玉殒。
这场雨下了许久。
整座天空陷入可怕的寂静中,这种只剩风雨声的僵持像一把钝刀,刮在所有人身上。没过多久,不止善殊,沈惊时等人皱了眉,就连裘桐,也突如其来的生出一种事情脱离控制的感觉。
他忍不住重重摁了下手指骨节。
直到天空破开无数道口,浓郁的血气被一股力量包裹着送下来,稳稳落到坑底盛放龙息的玉匣内。
裘桐眉目微落,悄然松了一口气。
有方士将玉匣送至裘桐跟前,那半颗龙息得了滋润,肉眼可见的活泛起来,它贪婪地吸收着能让自己壮大的力量,表面光泽明明灭灭,呼吸般的起伏节奏。
却见下一刻,一段凝脂皓腕凝聚成形,盈盈垂在玉匣中,水润的翡翠玉镯松松垮垮悬在腕上。
这是璇玑的手。
裘桐握过无数次,于是一眼便认出来。
他不曾设防,自然也没想到,早就接受自己死亡之事并且确实再也回不来的璇玑会从自己眼皮底下,临时反悔似的抽离了龙息的一缕生命精华。
龙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像是要爆炸似的飞快变幻黑白之色,滴溜溜在玉匣内横冲直撞。
半晌,它在裘召始料未及的视线中,啪嗒一声,从中间裂开一条细缝,再也不动了。
第52章
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裘召前一刻才勾起来的志在必得的笑随着那半颗龙息的变化逐渐僵硬,崩裂,最后刷的一下,像陡然收起的扇面一样合拢,脸色在狂暴的雷电下苍白得可怕。
他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去看裘桐,声音艰涩:“皇兄,这是——这是怎么了?”
裘桐也不知道。
他黑沉沉的眼眸罕见的露出一点被打得措手不及的茫然之色,直到清楚地看到龙息上那道裂缝,他一颗心倏而收紧,瞳孔震缩了下,蓦的看向身侧站着的方士,声音中全是难以抑制的震怒之色:“怎么回事?”
执法堂的张长老和孙长老对视一眼,几乎同时上前,闭眼凝神感受那颗龙息下蕴藏的生机,睁开眼时,顿觉满嘴苦涩,其中一个敛袖朝裘桐拜下去,道:“陛下,龙息吸收血气时最不设防,璇玑出手,抽走了龙息中的一缕生灵精华——”
“直接告诉朕结果。”裘桐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重重起伏颤动了两下,他看向跪拜下去的人,逐字逐句道:“龙息这是怎么了?”
“龙息,恐怕暂时没用了。”两名长老同时垂眉顺眼躬身,保证道:“臣等必尽心竭力,寻求补救之法。”
闻言,饶是裘桐这样坚韧的心性,也不由重重握了下拳,手背上青筋叠起。
十几年的心血,临到头了,眼看着终于见到曙光,竟遭遇这样的重击。
补救之法,这样稀世罕见的东西,能遇见都算强求,能有怎样的补救之法?
即便是有,他又还有几个十年可以耗进去?
璇玑。
裘桐一下接一下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心想,他今日算是知道,何为逐年家打雁,却叫小雁鹐了眼。
而更为离谱的是,面对如此重大的变故,失误,他甚至不明缘由,不知是哪一处环节出了错。
没有给他们平复心情的时间,白诉很快捏着拂尘哒哒喘着气跑上高台,语气急促,看向裘桐,低声道:“陛下,圣地那边的人来搜府了。”
“知府守卫呢?”
裘桐瘦削似竹节的手指抚上龙息表面那道裂缝,即使身为凡人感受不出珠子内正在经历的翻天覆地的风暴,他也抚摸得认真而细致,动作不敢太用力。
指腹与那颗龙息接触的刹那,他的眼前走马观花般掠过许多画面。
为了这颗龙息,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花大代价,大手笔在远离皇城的筠州,螺州,宿州等地构建连通皇城的传送阵,除此之外,他蕴养鬼婴,为离生出灵智始终差一步的天机图倾泻了如流水的天材地宝,甚至,为了瞒过薛妤,他被迫建了自己的陵寝。
结果呢。
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荒唐得可笑。
白诉嘴唇干裂得起了皮,飞快道:“陛下,知府守卫快撑不住了。来的人远远超过我们预计人数,且个个身手不凡,马上要越过两重阻拦阵寻到这边来了。”
“你说什么?”裘桐终于抬眼,似乎没有听清般一字一句问:“他们哪来的人?”
面对阴沉得像是要刮刀风下剑雨的眼神,白诉肩头抖了抖,屏住呼吸不敢再出声。
“欺人太甚。”裘召愤然开口,头发丝几乎根根竖起来,他猛的吸了一口气,拔过身侧守卫的佩剑就要冲下高台,咬牙道:“我去跟他们拼了。”
裘桐漠然抬眼,看了看玉匣中的龙息,又扫过高台之上众人凄风苦雨的神色,视线最后落在冲动不已的裘召身上。
显而易见,若是没了他,朝廷,人族都将散成一堆乱沙。
在裘召负气冲出去的前一刻,裘桐拔出一柄嵌着宝石的剑,猛的朝高台的木板上一掷,剑尖受力,入木三分,剑身摇颤着钉在裘召跟前一步处。
“闹够没有?”裘桐与裘召对视,因为气血上涌,他掩唇低低咳了几声,出口的声音轻得令人毛骨悚然:“闹够了就给朕滚过来。”
裘召张嘴欲言,又碍于他的脸色,悻悻将话原路咽回肚子里。
“白诉。”裘桐深深地转头看了眼螺州浓黑色的天穹,气息尚未平复下来,颁布下去的命令却一条条恢复了冷静:“抱上龙息,开启传送阵,回皇宫。”
“皇兄!”裘召满眼悲痛,他只觉得一股气在胸膛里乱蹿,憋屈到了极致,“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你告诉朕,不然能怎样?”裘桐猛的看向他,讥讽道:“用你手上那把破剑去和圣地传人拼命吗?”
“你信不信,你今天一旦被他们发现,明天在金銮殿上坐着的,就不再是裘氏皇族的人。”
裘桐负手而立,眼里风暴滔天,说出的话不知是在安慰裘召,还是在安慰自己:“修不了仙,难不成从此不活了?”
他闭了下眼,几乎又成了那个运筹帷幄,无懈可击的人皇陛下,声线又稳又轻,不容置喙:“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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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飞天画卷内,别有洞天,暗藏玄机。
进入画中后,肆虐的风雨便停了,受飞天图真身的影响,整座画中空间成了一片腾腾火海,火舌蹿起半人高,舔着如岩浆般滚热的气焰,凝成龙蛇般狂舞的鞭影,一道接一道毫不留情地抽打过来。
那些鞭影还未近身,便被纵横切割的剑气从中荡开,蒲柳一样压下去,汹汹热浪矮了大半截。
一双玉足于他们身前十步处落下,轻飘飘踏进火海中,璇玑甫一出现,整座动荡的空间便像迎来了主心骨般,风雨再起,火势渐大。
璇玑一身娇嫩的鹅黄色衣裙已完全变了样子,窈窕一握的腰肢上铃铛挂了半圈,眼尾拉得长而直,若说从前是不施粉黛,现在则是精心描了妆容,浓墨重彩的无数笔细节,令她完完全全现出绝色妖姬该有的一面。
璇玑于火海中侧了下头,凌空点下一指,她手指落下的地方,火海暴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焰旋涡,吞天噬地地将两人包围起来。
“讲不通,飞天图真身遭受无以复加的损伤,她理智完全丧失。”薛妤皱眉看向他们方才进来时的那道口子,想起螺州城内无数受飞天图影响的百姓,当机立断道:“活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