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妖王临死前请求你放了李修胤,他人呢?”
“放回人间了。”
“你这么善良?”桃桃眨巴着眼,“那你能放我们走吗?”
弥烟罗:“这是第二个问题?”
桃桃:“……不是。”
她凝视着弥烟罗,从它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明明一直在场,为什么任由我们杀死耄耋而不出手?”
“为何要出手?”
“它是你的手下,也是经你授意来捉拿我们,于情于理你都该救它。”
“不救耄耋是因为我知道……”弥烟罗缓缓走下王位的高台,站到南宫尘面前,“只有它死了,你对魔城的怨气才能消除,除它之外,魔城没有任何一只魔对你出过手。”
还不等南宫尘说话,桃桃抢着开口:“放屁!当年在鬼王殿邪灵王亲口说过,四族曾经立下誓言,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杀死他,就算不是亲自出手,他这些年经历的一切,你也脱不了干系。”
“天命之人,杀死我是你生来的宿命,可我们一定要遵循宿命的安排吗?”弥烟罗没有理会桃桃,它的视线一刻未从南宫尘的身上脱离,“你的力量正在觉醒,拥有世间最强大的神之力的你,与拥有世间最强大邪气的我——”
“——你我联手,世间一切疾苦、悲伤都会烟消云散。”
“留在蛮荒狱,万世千秋只是过眼烟云,你我随天地永生,就连神明也无可奈何。”
桃桃不明白,弥烟罗怎么会突然示好?
可她不得不承认,弥烟罗的条件实在是很诱惑。
万世千秋,没有痛苦、没有敌手的永生,只要是人都拒绝不了吧?
南宫尘抬起眼眸:“不。”
弥烟罗:“你还记恨从前?”
南宫尘与弥烟罗对视:“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渡众生。”
桃桃愣住。
虽然很感动,但她还是凑到他耳边:“你傻啊,就算不愿意也先假意答应,它是蛮荒狱的老大,等你成了蛮荒狱的二老大,呼风唤雨呼奴使婢,到时候咱们再跑路!拒绝它,万一它杀了你怎么办?不对,你死不了,万一它杀了我怎么办?”
“快改口!”
“恐怕不行。”弥烟罗轻声道,“我已经听到了。”
桃桃:“……”
南宫尘眼眸之中清冷不改:“你说,我是不死的天命之身,亦是你的劫。”
“不死,意味着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
“劫,意味着你要死于我手。”
“放她走。”南宫尘平静道,“今后无论发生任何,我留你一命。”
弥烟罗:“很诱人的条件,可惜,天命要你杀我。”
少年眼眸凛冽:“我就是天命。”
第264章
爱别离。
大瘴弥漫。
八苦之瘴是魔城最坚固的囚牢。
纯白色的瘴气涌来, 在一瞬间吞噬了南宫尘。
瘴气蔓延上他的衣袍,他没有抵抗,是因为对战耄耋后没有了力气, 也是因为与弥烟罗的约定。
弥烟罗不会放他走,他唯一的要求是,放桃桃离开。
桃桃站在瘴气之外, 在瘴气将他染血的白袍完全笼住时, 她低声呢喃:“太糟糕了。”
他因她进入魍魉鬼域, 她却无法将他救离这里。
无论怎么想,她都无法安慰自己,这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你可以离开。”弥烟罗空灵的声音回荡在魔窟的四壁,听上去冰冷无情。
桃桃没有离开, 她撕下衣袖, 弯腰缠住自己受伤的脚踝, 转身走向弥散的瘴气。
弥烟罗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八苦之瘴, 凝结着痛苦与噩梦的瘴气,凡人进入会被困死瘴内, 终其一生无法脱离, 我虽允诺南宫尘放你离开,但你执意寻死, 我不会救。”
桃桃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弥烟罗的话, 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走入了瘴气中。
弥烟罗静静看着。
对别人而言, 瘴气深重, 目不能视, 它却能清晰地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
常人进入瘴中, 会被过往的痛苦包围、裹缠得无法动弹, 可是少女,她步履轻盈,径直走入了瘴气深处。
弥烟罗眼中浮起一抹诧异。
八苦之瘴是同它一起从蛮荒狱邪气、怨气与尸气中诞生的瘴气。
就连带有神明之力的天命之人都无法抵御,这少女竟然不受影响?
弥烟罗很清楚,只有凭自己的力量挣脱过它的人才可以在瘴气中行走自如。
自它与八苦之瘴诞生后,它用瘴气囚禁过很多人,至今还有灵师在瘴气的痛苦中生不如死。
它并不记得,自己曾囚禁过一个叫桃桃的少女。
它更不记得,曾有人从瘴气中挣脱过。
瘴气一望无际,两侧悬浮着无数洁白的茧子,茧子里要么困着人,要么困着邪祟。
桃桃可以看见,被困在茧中的邪祟与人类正在经历的画面。
——八苦之瘴,会让被困于其中的人反复经历曾经的痛苦。
虽是幻境,却有触觉,有痛感,几乎和真实无异。
她一路穿行,瘴气几次三番想要包裹她,却都在触碰她身体那一瞬间退了回来。
它无法阻挡她的脚步。
一路畅通无阻,桃桃走到瘴气尽头,看见一只白色的小茧。
——幻茧。
八苦之瘴的力量来源,只要捏破幻茧,八苦之瘴就可以消散褪去。
桃桃正要动手,忽地停住了。
在身旁不远处,悬浮着一只巨大的茧子。
南宫尘陷入其中,双眸紧闭,如同陷入一场无边的梦魇。
在幻境中,他的身体再次变小,回到了那没有力量的孩童时代。
刀凿斧劈,油煎火烧,疼痛如海潮,一波又一波朝他袭来。
对于疼痛,他已经麻木,但对于那没有尽头的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却很难漠然以待。
湖底长满水草,湖水阴湿滑腻,从箱子边角的缝隙涌入。
水草的腥味盖住了他的口鼻,浑浊的液体几乎让他目不能视。
——他被抛到了冰冷的水底,困住他的囚牢坚硬,他出不去。
瘦小的身体漂浮在狭小的箱里,他闭上了眼睛。
寂静的水底时间流逝极为缓慢,第不知多少次溺毙复生之后,他听到茫茫水底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清澈,如同寒夜里清洒于枝头月光,在无尽黑夜里破开了一丝光亮。
“南宫。”
他睁开眼,即使厚重的木板挡住了大半的视野,他依稀可以透过缝隙看到少女清隽的面孔。
她悬浮在水中,招摇的水草如一只只柔腻的枯爪缠绕着她的身体,她敲击箱子厚重的木壁:“出来,我在等你。”
捏碎幻茧,这一切都会结束,但桃桃没有那样做。
——这是痛苦,也是心魔。
固然可以将少年带离这无限接近于真实的幻觉,但那痛苦回忆凝结的心魔也会伴随他而永生。
——只有由内而外将它打碎,才能摒弃那恐怖的梦魇。
南宫尘孩童的身体蜷缩在深沉的箱底,他没有动作,只是以唇形示意:“走。”
明明已经叫她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甚至还要孤身进入这深渊里来?
少女眼眸清亮,她拽住一根柔韧的水草,将自己手腕绑在箱侧的锁环上。
少女总是不听话,也总是做一些叫人难以理解的事。
她的眼神却坚定明亮,如一弯月亮:“你不出来,我就留下陪你。”
透过木箱的缝隙,南宫尘看见,她于阴暗的深水中闭上了眼眸。
鬼魂虽不会被溺毙,但她如一株微弱的萍草,任由冰冷的水珠裹住了她的身体。
她满头柔软的青丝与水草交织在一起,混在淤泥之中。
她不该来这里,也不该放任自己浸入肮脏的淤泥。
南宫尘抬起孩童稚嫩的手,以指骨轻扣箱壁。
水涌入他的口鼻,他无力挣扎,溺死在了水里。
下一次醒来时,少女仍漂浮在水中,他改为用拳头击打箱壁。
又一次溺死醒来,他换作用腿撞击。
这荒芜的水底,万籁俱寂。
不知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了多少回后,那还未被湖水泡软坚实的箱子终于被他豁开一道破口。
他瘦小的身体从箱子里钻出,解开了少女手腕上缠绕的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