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茶客
蒲萄神情一僵,就见眼前的绿衣女子上前一步,她防备地握紧手中长剑,却见那女子从自己身边走过,错身而过的瞬间,她低声开口:“会响的。”
会响的。
女子的身影从眼前慢慢远去了,少女立在花田间,风吹动她的裙角,而她脸色苍白,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方才人含笑的声音,如一个难以破开的魔咒,反复萦绕在她心间。
“迟早都会响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真爱信使(2)
簪星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还未走近,就听见里头压抑的哭声,似乎还有人隐隐地恐吓。
魔族和除魔军两队既已进山,便无需继续携手,两队夜里各自分开住。除魔军一行住思女族白色屋顶的房子,魔族一行住思士族黑色屋顶的房子,两方泾渭分明,互不叨扰。未免生事,还各自下了禁制,不许外人踏入。
不过这声音......有人进来了?
簪星心里想着,一脚踏入屋门,就见满屋子人群里,小孩儿脸哭得像个花猫,满眼都是惊惶。白骨妇涂着艳红指甲的双手不时地抚摸门冬的脸蛋,边一本正经地沉吟道:“长得如此细皮嫩肉,吃起来一定很爽口。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来没吃过修仙的小孩儿呢。我到底要煮着吃还是蒸着吃呢......”
簪星:“......”
她道:“住手,白骨妇。”
围在中间的门冬听到她的声音,身子陡然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看向簪星,仿佛看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嘴巴一扁,眼泪终于忍不住滚滚而下,嚎啕道:“杨簪星,你可来了——”
簪星瞥一眼周围看热闹的手下:“干嘛呢,小孩子也欺负?”
白骨妇忙站起身:“小殿下,我们可没欺负他——”
“对对对,”山蜘蛛忙慌忙澄清,“这可是拉不出屎怪茅坑——错怪人了!”
昭灵夫人走出来,瞪着门冬的神情尤带敌意:“小殿下,这小子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咱们这头鬼鬼祟祟不知道想干什么,我们就把他拎回来,只想吓一吓他,没想真的动手,您不让咱们动除魔军的人,咱们也不会轻易挑事。”
“胡说!”门冬拖着两条眼泪愤怒地开口:“刚刚你们还商量要把我先宰后奏了!”
“不这么说你怎么知道害怕?”白骨妇哼了一声。
“别吵了,”簪星看了看外头:“白骨妇,你们去小双的屋里。我有话问他。”
“小殿下,您是好性子,可他是宗门里的人。宗门里的人惯来狼头上戴斗笠——假充好人。您可别被他给骗了!”山蜘蛛不太愿意让簪星和门冬单独留在屋里,还想挑拨几句:“要不让属下、不,让小双大人过来......”
丧命星哭丧着一张脸连连点头。
“去小双屋里。”簪星重复了一遍。
屋中寂静一瞬,很快,昭灵夫人拉了一把白骨妇,几人不情不愿地走了。
窗外的月光漫过桌前,在地上洒下一层淡薄的霜雪。安静的夜里,有人的抽泣声格外明显。
片刻后,一方带着清香的手帕伸到小孩儿的面前,女子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师弟,两年不见,你怎么变得比以前爱哭了?”
一声“师弟”,让门冬愣了愣,抽泣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女子温和美丽,眉眼间似乎有些疲倦,然而唇畔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同过去一般无二。他眼眶一下子红了,一把抓住簪星的袖子,哽咽道:“杨簪星......”
天知道他再次看到簪星时,有多惊喜就有多害怕。簪星脸上的伤疤已经全然恢复,成为黑石城主人的女子站在人群里,神情不喜不怒,疏离得令人心悸。弥弥变成了凶猛的狮子,咆哮起来整个山头都要震颤。一切都是陌生的模样,仿佛过去的一切事、一切人都不再回来。
他总是很怕这样的时刻。
“这么晚了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哭吧?”簪星笑了笑:“你想说什么?”
门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簪星又道:“你来得刚好,我也有事想问你,红酥怎么样了?”她的语气认真起来:“我从万杀阵离开后,红酥有没有被宗门的人为难?她现在如何?”
红酥是人族,宗门里的人再怎么恶劣,应当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后来她在黑石城的两年,曾托不姜打听红酥的消息,可惜一直没有下落。
门冬呆了呆,似乎没料到簪星第一个问题竟然是问这个,不过很快,他就答道:“她没事。她本来就是普通人,对你的事也不知情,六师叔将她保了下来。她现在和柳云心住在一起,只是心情不大好,经常在宗门里骂人。不过平日里有牧师兄和田师兄护着,倒也没人敢欺负她。”
簪星遂放下心来。
她松了口气的模样落在门冬眼里,门冬想了想,问:“你不问问师叔的事吗?”
簪星的目光复又落在门冬身上,她笑道:“你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个吗?”
门冬哽了一下,半晌,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道:“好吧,我确实是为了向你解释才来找你的。师叔如今自己失了记忆,肯定不会主动来找你。但如果不让你知道事情真相的话,我怕你会误会师叔。我在姑逢山的时候,本就是‘真爱信使’,现在师叔没长嘴,我就来说了。”
“杨簪星,”他看向簪星:“当初万杀阵中,师叔当着所有人的面助你逃离山上。你走后,师叔被宗门围困,他失了一隙元魂,终是不敌,被囚禁于五雷台,受七七四十九日雷罚。”
“五雷台?”
“没有人能捱过五雷台的七七四十九日雷刑,他当时情况很不好。但各大宗门掌门不依不饶,毕竟与魔族勾结是重罪,整个修仙界的人不可能容下他。”
“师叔他......扛了很久。”
簪星沉默,失去一隙元魂的顾白婴,要独自面对五雷台雷罚,她能想像得到当时的痛苦。
有些事情光是想想,便觉得难以忍受。
“本来他是要被雷罚折磨到死的,不过在你离开十几日后,你的命牌碎了。”
“事情有了一丝转机。”
簪星微微侧目。
“你的命牌碎了,代表你已经丧命,对于赤华门来说,弟子的性命血债已偿。只要师叔他服软,说一句所为皆是被你蛊惑,便有了台阶,便可提前离开五雷台,保自己一命。”
“可是,”门冬声音低了下去:“他没有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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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头发,星妹的头发大概是黑发挑染了一两缕闷青色这样……魔族的审美都比较彩,但是星妹还是比较低调(我为什么要一本正经的解释这个_(:_」∠)_
第二百七十二章 情根(1)
“他没有答应。”
窗外似乎有鸟雀叫了一声,鸟鸣散在风里,清脆悦耳,带着几分飒飒凉意。
小孩子的声音变得愤懑了起来:“他是个傻子......本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只要一句话,就能保自己一命。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死了的人不会复活,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活下来再图以后不也是一条出路吗?他倒好,也不管我们急得要死,嘴硬得很,跟个傻子一样,对着赤华门的人一口一个相信你,你绝不是杀人凶手,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总之,他就是不肯将事情推到你头上。”
簪星轻轻笑了一声。
这确实是顾白婴的脾气,这少年虽然嘴巴上不饶人,心地却不坏。人人都觉得死人不会说话,死人也不会生气,用死人的名声来换活人的性命,这很划算。可在他眼中,死人的名声比活人的性命更重要,杨簪星也比顾白婴更重要。所以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桩赔本的买卖,他也要做。
就像顾白婴当初将寄有元魂的簪子送给自己,却骗自己是从画金楼里买来的。
他总是在做这种赔本的生意。
门冬又接着道:“因他不肯说你一句不是,而且在万杀战的时候,他拼了命也要护你周全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后来就传出流言,师叔和你之间......是那种关系。”说到这里,门冬又气愤起来:“就算是你们是那种关系又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在背后乱嚼什么舌根子!”
见簪星没有说话,门冬犹犹豫豫地看了她一眼,终是按捺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疑惑的那个问题:“那什么......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簪星:“不是。”
门冬长松了口气:“我就说嘛,你们要是那种关系,怎么可能逃得过我的眼睛?扯远了,总之,流言越传越烈,雷罚一日比一日凶狠,再这么下去,他肯定要丧命,就算不丧命,一身修为也没了。”
“所以......所以掌门师尊以断情针断绝师叔的记忆和情意,让他忘了你。”
簪星心中一动:“断情针?”
“是以前掌门师祖从朋友手中得到的秘术,姑逢山里还从未有人用过此针。不过,也幸亏掌门师祖用了此针,因为在离开五雷台后,赤华门为了证明师叔与你之间确实没有关系,让师叔过情阵。”
“情阵又是什么?”
“一种很可怕的阵法,陷在此阵中的人若动情念,便会灰飞烟灭,若没有情念,则可安然无恙度过。这种阵法修仙界中已经失传许久了,没想到竟然在灵心那个老不死的手里。总之,因为掌门师祖对师叔用了断情针的关系,师叔才能过情阵。”门冬回忆起此事,仍心有余悸:“师叔过了情阵后,宗门里有了台阶,表面上便相信了师叔是被你蛊惑才会袒护你的说辞,让他离开了五雷台。”
“离开五雷台后,师叔回到姑逢山。因他伤势太重,一直在山中闭关休养,也是年前才出关的。”门冬仰头看着簪星:“其实师叔也不止忘了你,还忘记了我们一同去离耳国巫凡城的事,他不记得田师兄他们,我们也不敢对他说出真相。就算对他说了,他也未必相信。而且当时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让他恢复记忆,以他那个死心眼,说不定会打上赤华门为你讨说法。不过......”说到这里,门冬眼底也浮现起些疑惑:“明明你命牌已经碎了,为何你还活着呢?害我白白哭了大半年。”
命牌代表弟子的性命,若弟子性命尚在,命牌无论如何都不会碎掉,正因为如此,当簪星的命牌碎掉以后,灵心道人才愿意放过顾白婴。
簪星闻言,心中暗忖,当日她被鬼厌生修罗伞摄取魂魄,又拿走枭元珠,原以为自己死定了,偏在极冰之渊醒了过来。那时候,掌心一直生长的红痕尽数消失,或许在“天道”看来,枭元珠消失,自己这个“意外”已经结束,作为命盘上棋子的那个“杨大小姐”已经彻底不存在,所以,命牌才会碎掉。
而活下来的,是她杨簪星。
“我也不知道。”她轻描淡写地蒙混过关:“或许是因为我本身是魔族的原因。”
说到“魔族”二字,门冬表情滞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簪星和他如今身份的差别。他默了默,忽然低声问:“你真的是魔族吗?”
簪星笑了笑:“魔王印都看见了,你还不肯相信?”
“那你为什么要上姑逢山?”
“如果我说,我上姑逢山是为了治好脸上被‘域’留下的伤,你相信吗?”
门冬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信。”
簪星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不过没关系,”下一刻,小孩儿坚定的声音传来,短短一瞬间,他似乎就将自己说服了,“小师叔相信你不是坏人,我也不相信。既然你没死,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反正现在那个金眼睛的魔头要毁灭三界,说不准大家都要死在这里,是人是魔也没那么重要。”
他说得悲怆中带了一丝好笑,簪星问:“说起来,你们这行除魔军很奇怪啊。我瞧着除了咱们宗门的人外,大部分弟子修为都很普通。莫非鬼厌生已经杀得修仙界无人了?”
门冬闻言,愤愤然开口:“别说了,此次来馀峨山,修仙界众人皆知五轮塔第五层是有去无回的邪地,那魔头又手段凶残,此去馀峨山,九险一生,有去无回,这支先头部队表面上是探消息,实则是送死的垫脚石哪!”
“垫脚石?”
门冬更激动了,忍不住握紧双拳:“灵心那个老狐狸,虽然看在掌门师祖的面子上放过了师叔,实则内心仍然记恨,这才公报私仇。明知道这支队伍多半是去送死的,却还是亲自点了师叔来做除魔军的首领,好歹毒的心思!”
第二百七十三章 情根(2)
月色清亮,将小孩儿的发髻照得如盛开的莲花粉嫩。
而他脸上尤带未干泪痕,仿佛要将憋在心中许久的委屈尽数倾诉,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这只除魔军,是去五轮塔探底的。修为本就不高,将师叔塞进去,就是让师叔当冤大头,若胜了,就是除魔军众人的功劳,若败了,师叔便要迎受各大宗门的责骂。我和牧师兄田师兄还有孟师姐实在看不下去,主动要求也加入,也幸亏有我们在,你瞧瞧他们那样子,还不如你们魔族看着顺眼。”门冬约是气得狠了,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立场不立场。
簪星心中却明白过来,难怪这支队伍里修为如此参差不齐。
“后来湘灵派的蒲萄师姐也得知了此事,便带着几位师姐加入。吟风宗那个聂星虹前些日子因为调戏师长被责罚,自己主动要求进入除魔军好将功补过。这些就是厉害些的人了。至于赤华门的那些人,”门冬哼了一声:“表面是自己人,实则就是来监视的,有时候还得提防他们背后刺你一刀,根本不可信。所以我们也是倒了大霉,才来干这种事。”
簪星终于将这来龙去脉弄清楚了,真心叹道:“真是不容易。”
门冬看了簪星一眼:“你不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
“师叔不记得你了,还和你打了起来。”门冬试探地问:“你不生气吗?”
“说实话,一开始是有点生气的。”簪星想了想:“不过听你这么说,此事也怪不得他。而且眼下还未进五轮塔,纠结于这些事情也没什么意义。就如你说的,说不定大家都要死在这里,记不记得的也没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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