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挺忐忑的,”听我这么问她再次撸了撸身上的旗袍,轻轻叹了口气:“总怕自己演砸,以后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不会的,跟你搭戏的那些都是老戏骨了,何况导演还那么强大。”
“这倒是,但也因此叫人恐慌,阿真什么都讲究完美,若我演得不好,他会因此而讨厌我。”
“你越这样想压力越是要大了。”
“是的,但是我……”话说到这里,周艳忽然停顿了下来,目光微微闪了闪,径自望向我身后那张梳妆台。
我不知道她见到了什么而眼里露出这样惊讶的神色,正要回头循着她目光去看,却见她忽地起身几步到了我身后,问:“这盒子好漂亮,我能打开看看么宝珠?”
我回头望见她手里捧着只盒子。
是方即真送我的那只装着珍珠项链和我写给他情信的那只盒子。自他将这送给我后,一直被我摆在这张梳妆台上,最近事情那么多,总忘了将它收起来。此时见周艳拿在手里翻看心里不由急跳了一下,正要阻止,她却已将盒子翻了开来,随即目光再次一闪,她深吸一口气望向我,随即用一种有些奇特的音调叹了声:“哎,宝珠,好漂亮珍珠项链。”
我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怕她继续往下看,会看到那封信,但所幸她没有。似乎全部注意力都被这条圆润美丽的项链给吸引了去,她对着它看了好一阵,嘴唇轻轻蠕动着,不知在轻声说着些什么。随后将盒子慢慢放到了桌上,抬头望向我道:“包装得那么漂亮,是别人送的礼物么?”
“……呃,是的。”我含糊着答了声。
便要走过去将那盒子放进抽屉里,却见周艳突然弯下腰用力捂住自己的胃呻吟了声。
“你怎么了?”我见状吃了一惊,忙过去扶住她,见她抬起头时一张脸似已如纸般苍白:“没什么,宝珠,我只是胃有些不舒服。”
“那快点坐下来,我给你倒杯热水好不好??”
“不要了。”她笑着摇头,此时听见窗外剧组的人在叫她名字找她,她忙直起身拍了拍身上被微微弄皱了的衣服:“他们叫我了,我该走了。”
“你身体要不要紧啊……”我蹙眉望着她。
她摇摇头,匆匆将滑雪衫裹紧了便转身朝外奔去,只是没跑两步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在原地如同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站着。
“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见状我忙跟过去。
正要伸手去扶她,却见她突然回过身,以一种极其巨大的力量在我肩膀上用力按了下,随即一行眼泪自眼眶内直跌下来,她对着我哭喊道:“啊!宝珠!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喜欢他!”
我被她这突兀的举动给吓得一跳。
不自禁朝后退了步,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地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那根项链……那根项链是我送给阿真的啊!”眼泪一瞬间流得更凶,她目光透过支离破碎的泪光望着我,仿佛要穿过我的脸望进我心里去:“可是为什么他会拿来送给你?为什么?!他不喜欢可以还给我!为什么要拿来送给你??”
“……你说什么……”我被她的话给惊呆了。
方即真怎么可以这么做……就在我感动于他在情人节前极难得地有心送了我这样一份礼物后,却突然被告知这礼物竟是他现任女友、一个很爱他,很爱他,爱到几近卑微的女人所送给他的东西。
这么混帐的事,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脑子因此而一片空白时,周艳的哭声停了下来,眼里依旧充盈着泪水,她恍恍惚惚地望着我,再次捏了捏我的肩膀:“宝珠,那根项链还给我好不好……”
我怎能说‘不好’。
这本就是她送给别人的东西,却被那个人无比卑劣地转送给了我。这行为即便是我看过的那些电影小说里最糟糕的角色也不可能做得出来的,怎么就偏偏被我给碰上了……方即真方即真,难道十多年前对我的欺侮还不够,现在要将我连同他的女友一起欺侮么??
想到这里登时怒火直冲而起,我转身进屋一把将那项链抓进手返回到周艳身边,将它朝那已哭得妆容尽毁的女人手里送了过去:“拿着,别哭了周艳,我看着难受,你快拿回去。”
可是还没等项链塞到她手中,不知怎的她突然手一摆触电般朝后退了一步。
这动作令那项链自我手指间直跌了出去,啪地跌落到地上,瞬间那些珍珠像失控的水珠般支离破碎地自那纤细的链绳上脱落了开来。她低头注视着这一幕,直至那些不停跳跃着的珠子渐渐平息下来,才抬起头睁大了双眼重新望向我,随后用力摇了下头:“算了,他都不要了的东西,我还要来干什么,留着让自己难受么。”
话音落转身便朝门外奔了出去,奔至门口几乎撞到了迎面进来的狐狸身上。
他有些莫名地望着周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随后挑眉看向我:“哦呀,你把这女人怎么了?”
“没什么。”我弯腰将那些碎散开来的珍珠从地上一粒粒拾起:“只不过突然发觉我俩都被一个卑劣的人给耍了。”
“你俩?”他慢吞吞踱到我身边,我以为他要帮着一起捡,他却只是把手揣在裤兜里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然后小风凉话说得溜溜的:“啧啧,我还以为只有你这么一只小白才会给人耍。”
“你少说两句成不,”我瞪他,但他脸上笑的那表情让我实在发不出火来,于是憋了半天只能悻悻然说一句:“你老混蛋的,狐狸。”
他笑得越发开心,然后弯腰拾起一颗珍珠来放在灯光下朝了朝,随口问:“这哪儿来的。”
“方即真给的。”
“哦呀,还说你们俩没奸情。”
“奸情你妹。”
作势用力揣了他一脚,他甩着尾巴避到一边继续笑,一边又啧啧叹了声:“东西倒确实是不错的,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我问。
“可惜它断了。”
“断就断了呗,反正我也不会戴。”我不以为然,然后将最后一粒珠子从地上拾起,丢进茶几上的盘子里。
狐狸望着我再次一笑,似乎是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身形一转径直朝我房内走了进去。
似乎我屋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极大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令我微微一怔,随后立即跟了过去,便见他熄了灯走到窗口处朝外看着,一边对我做了个不要作声的手势。
于是不禁更加好奇起来,我轻轻走到他身边,凑在他肩膀出朝外看,随即见到一个人正从西面弄堂口方向朝这边慢慢走过来。
此时窗外那条弄堂里很静,刚才那场戏拍完后,似乎所有人都移进了秦奶奶家,只有两三个人在门外的角落里站着,吹着风,抽着手里的烟,一边也同我和狐狸一样,在看着那越走越近的人。
那人正一边走,一边弯腰将手里的什么东西插在地上。
像我们这种老式石库门房子,边上做着很深的水槽,用带孔的石板盖着,他就是将那些东西竖插在那些石板的孔隙间。直到身影渐近,我才籍着路灯的光辨认出,那是今天傍晚突兀来我店里的那名神神叨叨的男人。
狐狸说他是什么《上清大洞真经》传人的后代,想来应该是有些本事的,却不知这会儿一个人在外面到底是在做什么。当距离只剩数米远的时候,我看清他插在孔隙间的东西原来是一面面镜子,普普通通的梳妆镜,上面绑着红色的绳子,被分两排面对面排列在我窗外这条幽黑的弄堂里,闪闪烁烁的。显然这也勾起了对面那几个抽烟人的兴趣,于是笑着问他:“赵师傅,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插完了最后一面镜子,起身朝他们笑笑:“天机不可泄露。”
说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朝我房间这面窗看了一眼。随后转身朝秦奶奶家走了进去,一等他身影消失,我忙忍不住问狐狸:“他这是在做什么,狐狸?”
狐狸一双眼在夜色里荧荧泛着绿光,依旧在望着地上那些镜子,片刻后似自言自语般道:“这叫天眼轮回,原是出自佛家,后被上清教改为己用。”
“天眼轮回?那是什么东西?”我追问。
“借地气和水气,经由镜子对镜子的方式生生不止,以此扩张出一个缚妖阵。”
“很厉害么?”
狐狸没有回答,只将窗帘拉上,微微一笑道:“此人倒也算是真学到点本事的,懂用这个法子布阵,看样子明天会有点儿意思。“说罢,也不等我再次开口,他径自离开了我的房间。
留我一人在漆黑的屋子里呆着,想着狐狸刚才那番话。我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人类的所作所为露出那种感兴趣的神情,虽然我不太明白外面那所谓的天眼轮回阵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几面镜子面对面排在一起么,换了谁做不了,况且也不见有什么反应,真跟那时被千面用来困住铘的天罗地网完全无法同日而语的。
琢磨着,听见对面的房子里热闹起来,很多人陆续从里头走出,看样子是准备吃晚饭去了。于是我肚子也不禁叫了两声,因刚才只顾陪着周艳说话,都忘了去吃晚饭。
但是想到周艳,不由又令我想到了方即真以及他所做的那件事,当下眉头皱了皱,一下子又觉得登时胃口全无。
他真的让我感到混帐透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一面情人刚自杀,他就换了个新的;一面同那女人交好,一面又将这女人送他的东西轻易转手送给别人。他这是将所有人的感情当成了什么。
想到这里,突然耳朵边一静,随之眼前也仿佛被蒙了层布般一片漆黑。
这令我不由吃了一惊。
不知怎的外面突然静了下来,就在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有人说话有人哼着歌,可是突然之间那些声音一点点也没有了。甚至在我不自禁朝窗户处看去时,发觉那被窗帘给挡着的窗户外一团漆黑,完全看不到刚才从上至下的灯光,也看不到路灯的光亮,整个一片都是黑蒙蒙的,因而令我一下子仿佛置身在一团深渊般的黑洞里。
真见鬼……怎么像突然间大停电似的。
不由立时伸手到边上去摸索台灯,还没碰到灯罩,突然外面隐隐一声脆响让我不由自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是很轻很轻的咔嚓声脆响,似乎在远处有玻璃器皿突然间碎裂了。
然后第二声,第三声……
随着每一声距离的接近,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响,清晰得仿佛就在我耳边。而我亦因此猛地意识到,那声音分明是外面刚刚被那个姓赵的男人安插在地上的镜子碎裂后所发出的声音!
可是它们怎么会碎了?
好像有人一路过来在一盏一盏亲手将它们砸碎一样……这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令我猛地一个激灵。
当即转身将窗帘掀起朝外看了一眼,立时发觉这举动是多么多余,因为外面几乎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只能听见一阵阵玻璃碎裂的脆响每隔数秒钟便骤地响一下,而每响一下,它便骤地离我更近一些。
不出片刻,只听见我窗口附近猛地咔嚓一声爆想,我突见一片碎裂的玻璃闪着银色的光自窗下翻飞而起,后面跟着一律暗红色的线,真奇怪我竟能在如此光线里将它看得清清楚楚。它追在玻璃碎片的后面,在我窗前拉出长长一道红色的轨迹,而轨迹所过之处,便见一团黑糊糊的影子在我窗口处立着,依稀是个人的模样,在那些碎片散过之后,它蓦地朝前一跃,径自便朝着我窗户方向直冲了过来!
“啊!!”我不由脱口一声惊叫。
迅速朝后倒退了几步,在那东西如入无物之境般穿透窗户无声朝我袭来的刹那,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而那东西分明就要扑到我身体了,不知怎的朝后猛地一缩,无声无息地倒退到了我对面那道墙壁的最上方,随即那硕大的身体轻轻一荡,径自倒垂了下来,顶部一颗长满了长发的头颅因此从密集的发丝间显露出来,露出一张猫头鹰般苍白的脸,瞪着双灰蒙蒙的眼珠一眨不眨望着我,然后突然伸长脖子,朝我发出阵婴儿啼哭般的啸叫:咕——呱啊——
那瞬间我整个人陡地从地上直飞了起来!
像是有只巨大的手将我抓住,我完全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地便被那股力量撞在了天花板上,随即喉咙处像是被什么给勒住了,如此之紧,几乎一下子要将我的眼珠给挤压了出来!
喀拉拉拉!
此时突然听见身下有如弹珠般的声响一掠而过,随即那勒得我喉咙几乎碎裂的力气陡地消失。连将我压在天花板上的那股巨大的力量也顷刻间消失不见,眼看着我一头就朝地上摔了下去,幸而突兀一阵风掠过,浓黑中一双手一把将我接住,把我朝着床上仍了过去。
人刚落到床上,窗外的声音突然间又出现了。热闹的说笑和哼唱声。
随后对面房子里通明的灯光照进了房间内,于是我见到狐狸带着种几近狰狞的目光站在我床边,面朝着刚才那猫头鹰般的东西所处的位置,一动不动地站着。
那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只留黑蒙蒙一团如同湿气般的东西隐现在天花板和墙壁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随后我听见窗外有人惊道:
“咦!赵师傅!!您摆在地上那些镜子怎么都碎了?!”
“我草,刚才还好好的一转头怎么都碎了??”
第160章 小棺材二十四
第二天,店里人人都在谈论张兰的事。
我在新闻里看了,有人到她家闹事,非常多的人,把她家门都几乎砸掉了,因而引来无数记者和警察。据说事件的起因是曾经有个非常有钱的大老板,在请她用她的‘天眼’看过之后,最近突然在自家的工地里被一块从天而降的水泥板砸到,死了。
由于张兰当初说,从她的‘天眼’中看到他会遭到飞来横祸,所以他出了大笔的钱从她这里买去了避灾的符。但是同上次那个名媛一样,虽然第一次他只是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砖头砸破了头,但仅仅隔了不到两星期,他竟被一块水泥板砸成了一滩肉泥。
一切看起来似乎如同一个可怕的诅咒一样。
躲开了第一次,第二次便变本加厉,让人完全无法逃脱那个命定的终结。
于是死者的妻子带了一群人跑来砸张兰的家,因为她认定她丈夫是死于张兰之手。先是冯导,之后那位名媛,接着她的丈夫……如果仅仅一个是碰到这样的情况死去,还能说是偶然,没道理连着三个都是如此,因此她认为张兰一定有古怪,正是她神神叨叨的所谓的能看透阴阳的“天眼”,以及她所给予的避灾符,导致了这些人的死亡。
当然那还不是最终导致那名妻子结众去砸张兰家的根本原因,令她那样做的最大原因是,在她丈夫死后的几个晚上,她都会梦见她丈夫血淋淋地站在她床头哭,而在最后一晚,他甚至还有血肉模糊的手指在墙壁上写着,‘救救我’。
虽然这是从到这里吃东西的人嘴里听来的八卦,但仍不由令我想起罗娟娟死后那两天,我在梦里见她时的情形。罗娟娟应该也算是在张兰做出预言后死去的人之一,只是其他人并不知道她对罗娟娟做过这样的预言,所以罗娟娟上吊后没有让张兰惹上麻烦,否则,以那些小报杂志的敏锐性和八卦性,只怕张兰不会在太平那么久之后才因她的那所谓“天眼术”而给自己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而后遗症现在已是一目了然的了,因为在她被捧得最厉害的时候,不知已有多少权贵找过她,听说几乎要被请去北京。
现下那些找过她的人都怕极了,因而媒体上的报道几乎是压倒性地对她不利了起来,我在电视里见到那些人追着她采访时的模样,她看上去苍白又憔悴,嘴唇深深地朝下垂着,以严厉掩盖着她眼里的种种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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