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他是个奇人,当初算命的说过,此人非英雄便是枭雄,数百年出一个的将才。所以他的死亦是将星折,又因是帝王赐死,所以为‘龙折将星’。所以这样一个人,死后若冤魂积之不去,天长日久,所化的东西可以凶到极点。”
“……是么,原来是这样……”
“所以,也难怪那之后我们代代越来越变得不堪……”之后听张兰轻轻说了这样一句,随后低下头她重新望向面前这枚古币,问狐狸道:“小兄弟,但这些同我这口小棺材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是有的。”终于将注意力从那口小棺材身上移开,狐狸抬头望向张兰:“你刚才说它是什么做的?”
“它?”张兰微一迟疑,随后道:“看上去是玛瑙。”
“那你知道血玉么?”
“血玉?它分高原红玉和人为的血玉两种,不知道你指的是那种。”
“自然是指后者。”
“人为的?那自然没有见过。”
“所以也难怪会认不出这东西的真面目。莫道你认不出,就连我,当初也完全没能从它如此精妙的伪装里将它识破出来。”说罢,狐狸将手轻轻一抛,便见一缕红光自他掌心里渗出,随后就看到那枚小棺材悬荡在桌子上方靠近灯光的地方,通体因光线的照射似乎变得更加透明了些,隐见一些细若丝絮的东西在那里头摇曳着,张兰见到不由一下站起身,睁大了眼睛朝它细细看了过去:“这是什么……里头这是什么……以前怎么从来没见到过……”
“你自然是见不到的,若不是我借助通冥宝钱剥去了它一点外壳迫使它显出内里的样子,你根本无法窥知这些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
狐狸看着她那诧异惶惑的神情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话锋一转,道:“当年那个年羹尧怎么个死法,你知道么。”
张兰蹙眉:“流传的说法很多,也不知道真假。”
“他是命人用纸糊了他的脸,一层纸一层浆,活活将他闷死在那些纸头底下。死去时一共用了四十四张纸,从第一层到最末一层,耗时将近二十分钟才彻底断气。”
这话听得我不禁胸口一阵憋闷,并由此用力吸了一口气。
随即听张兰有些疑
惑地问:“你怎么知晓得那么清楚?”
狐狸依旧没有回答,径自继续道:“原本刚见到这些铜币时,我还以为你身上的古怪便是源自于这通冥宝钱,后来才发觉,并非是这样简单,因有人最近为此特意去了青云店那座坟里查了一遭,发觉墓已毁,十三明器也已毁。既然毁了,只意味着一个可能,就是那些数百年来虽然存着忌讳,但仍吸引一些胆大包天的盗墓贼屡次探寻那座墓的最终目标,已经离开了那座坟墓。”
“最终目标?是什么?”张兰脱口问。
“便是年羹尧用那种方式将自己杀死前,咽在喉咙里的一样东西。”狐狸道,一边将那拈着铜币的手朝小棺材的方向指了指。
“它……”一瞬似乎终于明白了狐狸的意思,张兰一边再次将目光愣愣转向那口棺材,一边喃喃地从嘴里发出点模糊的声音。
“它是块血玉,”于是狐狸替她将卡在喉咙中的话说了出来。“原本是块羊脂,这么些年来被年羹尧死前那一瞬的怨怒绝望之气,以及他死后喉咙中所淤积的尸血所浸淫,于是变成了现下这种颜色。而十三明器这么多年所镇的,也正是这样东西。”
“这怎么可能……”突然一下子腿里发了软,张兰脸色铁青朝后倒退了半步,跌坐回椅子上:“怎么可能……这样一种东西怎么会在师傅这里,他又做什么要给我……”
狐狸望了望她,将指缝内那些铜钱轻轻丢到桌上:“先不论原因,我先问你,你这师傅长得什么模样。”
“他……”张兰微微一怔,随后想了想,道:“普普通通的模样,很年轻,看起来至多二三十岁的样子。”
“走路时两腿是否有些僵硬。”
“这……你不说我倒也没注意,现在想想,确实是有一些的……”
听她这样回答,不知怎的狐狸嘴角突然划过一丝冷笑,随后将目光转向她身后柜子上那座像,道:“你刚才说,那什么奥义教里供奉的是女娲像。”
“……是的。”
“他们亲口这样告诉你的?”
“……对。”
“呵,”狐狸再次冷笑,弹指朝那像一挥,便见那像咔啷声四分五裂,顷刻碎成了一滩粉末。
“你……你在做什么?”张兰见状惊了下。想站起身,却腿一软又重新跌坐下去,便瞪大双眼直愣愣望着眼前慢慢站起身将小棺材重新揽到手里的狐狸,目光里闪着不知所措的惶惑。
见状狐狸冲她笑笑,冷声道:“这哪是什么女娲像,母神母神,说的分明不就是那个地母么。”
“地母?”这奇怪的
名字令我不由脱口问他:“什么是地母?”
“地母曾是道教混乱分裂的年代内,被某从正教中分离出来的支派所供奉的一尊不入流的神,而在我印象里,只有一支教派是供奉着这尊神的,并长达两百年之久。记得那时,他们叫它叫御幽教。”
御幽教?
乍听见这名字,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阵快跳。
这名字是我所熟悉的,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我才从术士蓝的口中听到过关于它的事情。
那是曾身为走尸王的洛林所执掌过的教派……
一想到这个名字,心里头骤然巨大地不安了起来,我惶惶然站起身正要对狐狸说,突然头顶的灯光猛亮了一下,又倏地变暗。
与此同时就听见身后房门外嗵……嗵……响起一阵奇特的闷响,原以为是谁家在敲什么东西,却见狐狸目光一凌一闪身挡在我面前,将我朝后推了一把。
嗵……嗵……嗵……紧跟着那声音再次响起,原本还很远很闷的声音,此时突然间异样的清晰起来,清晰得仿佛就在门外,而我亦因此辨别出那声音根本不是什么敲打声,而是脚步。
一种有些缓慢,并声音有些奇特的脚步声……
嗵……
最后一声响,那脚步声在门口处站定,我听见那方向传来一声极低极低的喘息。
“唉……”
又分明像是种叹气,紧跟着头顶上啪的一声脆响,那盏暗淡的日光灯突然间爆裂了。
第165章 小棺材二十九
屋里瞬间黑成一团。
黑暗里没再听见门外传来任何声响,但狐狸眼中闪出的萤绿色光显是惊到了张兰,她倒抽一口冷气紧盯着狐狸的脸,继而猛站起身试图朝里屋跑去。
可是起身的动作带到了身后的椅子,椅子因此而发出吱的声响,在这黑暗中突兀撕破了周遭刚刚凝聚起来的寂静,这让她惊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继而突然猛地咳嗽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呛到了,她使劲捂着自己的嘴,但无论怎样也无法阻止那一声声剧烈的咳嗽从她喉咙里宣泄而出。
“好戾的阴气。”见状,狐狸低低说了句,随后手朝边上一摆,数道光亮突然从地上和桌上飞射而起,那些铜币顷刻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咄咄几声笔直刺入那道房门旁的墙上。
于是张兰喉咙里的咳嗽声立时停了下来,她如释重负,俯在地上急促喘了阵气,抬头望向狐狸:“外头到底来了什么东西……”
狐狸没有回答。
因为就在张兰的话音刚落,突然我裤子兜里铃铃阵骤响,把我给惊得几乎叫出声来。
铃声响了四五下。每一下都跟敲在我心脏上似的,我一动不动僵立着,看着对面那扇静静的门,随后将目光转向狐狸。
见他朝我做了个接起的手势,便在第六下铃声响起的时候,近乎仓促地将手机从裤子兜里摸出。随即看到上面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也不知道是谁,手抖了半天才摸到接听键犹疑着往下摁去,在四周因此而再度寂静下来时,轻轻咕哝了声:“喂……”
“宝珠?”手机那头的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就在我茫然沉默着的时候,他又问了声:“宝珠?”
我终于一下子听了出来,原来他竟是方即真……他怎么突然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我?想着,不由自主应了声:“嗯,是我……什么事?”
手机那头一阵沉默。
沉默得几乎让我以为他已将手机挂断,却忽地听见那一头传来轻轻一声叹息,随后似讯号不稳般沙沙一阵响,过了片刻,突兀听见他再次对我道:“我刚才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屋外还待着一样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东西,我完全没有心思跟他这样缓慢地对话,因而在他再度沉默下来的时候,我几乎有些不耐地匆匆又问了句:“什么事?”
“我杀了个人。”
“什么……”一度我以为自己听错,因为手机那头的讯号实在不太好,总时而嘈杂时而寂静,而他的声音亦听上去有些空洞,仿佛在某个相当空旷的地方。
“我杀了个人。”片
刻后我听见他再度重复了一遍。
话音淡淡的,却又仿佛透着一种深到骨髓的悲哀,这令我不由自主肩膀一阵发抖。几乎因此而将手机掉落到地上,就在这时突然瞥见有什么东西忽地朝我面前坠了下来,在我眼前轻轻一荡,紧跟着便听见身后张兰撕心裂肺般一声尖叫:“啊!!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我在这样的叫声里猛地抬头朝上看去。
然后看到,面前坠下的那东西竟是一双脚。穿着细高跟鞋的女人的脚,绷得笔直,雪白的脚踝上爬满了血,血自腿上滑落,那两条赤裸的腿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的血,以致我几乎分辨不出整条大腿的形状。
直到再往上看,才突然明白为什么我会分辨不清楚。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人的腿,它们看起来就像某种爬行动物的后肢,两侧的鳞片被血液所覆盖,看上去就好像一片凹凸不平的血块。而由腿再向上,我看到了一幅可怕到让我一下子跌坐到地上的景象。
那是周艳。
那个漂亮的,仿佛从民国的画报里走出来的女孩。
此时她半张脸仍是那么漂亮,闭着眼带着一丝仿佛微笑般的表情。另半张脸却仿佛像只猫头鹰,半只脸的猫头鹰,布满了密集长毛的脸上一只深凹在眼眶里的黄澄澄的眼睛一动不动朝我瞪着,仿佛我只要微微一动,它便会从天花板上猛地扑下来,用它那半张长满了獠牙的嘴生生把我撕裂。
但它显然是无法那样做的,因为周艳的脖子被一样看不见的东西给勒着,悬挂在张兰家的房梁上。
此时才发觉她家竟有着这样高的天花板和现今已很少见的木质房梁,房梁上的灰尘随着周艳身体的微微晃动而不停地朝下掉着灰尘,飞飞扬扬,同她脖子处不停淌出的血混杂在一起,在半空旋出一片血色的雾气。
雾气几乎迷住了我的眼睛,我忙不迭爬着朝后退开,直到它们渐渐平息下来,我才壮起胆重新朝她看去。没了之前一刹那间的惊恐,所以这一次看得比较清楚起来,我清楚看到她那条被勒得细长的脖子上有一道极其可怖的伤口,就像当初在老杨脖子上所见到的伤口一样,仿佛是被一只极度凶残的猛兽给硬生生撕裂的。这伤口造成了她体内血液大量流失,所以她整条脖子看上去细得几乎拉不住她的身体,那个一半是人,一半还不知究竟是禽还是兽的身体……
正这样呆愣愣望着,面前那扇门突然间砰的声由外朝内被推了开来,门板应声而落,灰尘飞散处,我看到一道血淋淋的身影在房门同楼梯的交界处低头坐着。
掌心里握着只手机,他嘴唇贴在手机边缘轻轻道:“我杀人了,宝珠,我把周艳给杀了……”
我听见自己手机内轻轻传出了这同一句话。
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他听到了,慢慢将头抬了起来。
他全身上下都是血,就像张兰那天所形容的那样,血人似的。一张脸上亦满是血,他用这张血淋淋因而透出丝有些妖异来的面孔望着我,随后朝我笑了笑:“嗳,宝珠,我到底是为了你把她给杀了呢……”
我看着这笑容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笑的样子真陌生。
好像我从未认识过这样一个方即真,那个傲慢的,自恋的,但又是普普通通一个正常人的方即真,这会儿不知去了哪里。面前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就像他身后那道长长的被投注在墙壁上的影子,那完全不是一个人的所该有的影子,我见不到他整个身体应有的轮廓,只看到淡淡一片模糊的暗色,它如同一幅巨大的帷幕笼罩在他身后,将他那道血色的身影罩得异样突兀。
“……她就是那只猫头鹰么……”过了好半天,我才听见自己这样喃喃地问他。
他目光有些闪烁。
未等开口,忽听身后狐狸淡淡道:“她是血族里的异类,没有进化完全,所以生成这副模样。”
血族……
听到这名字我不由微吸了口气。这名字我并不陌生,因为它是一个全身充斥着血一样颜色的男人所告诉我的种族。
那个男人的种族。
他当时立在我的窗外,用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冷冷地问我,是否记得我对他,以及他的族人所做过的事。
他还对我说,‘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等那个人来找你的时候。’
我不知道究竟会有谁来找我,但我知道无论如何,那显然是铘的神主大人所留下恩怨,那个早已消失,却如幽灵般在我生活里挥之不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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