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她在烦着那晚无意中撞见自家小姐被人轻薄的事。
每日都在烦,几乎烦到害怕,因在这小小丫鬟的脑子里,无论怎样想也想不明白,那名面目俊美医术高明,且温文尔雅的御医碧落大人,竟然会在夜里想个无耻登徒子那样当着她面将她小姐轻薄了去。
可是看小姐醒来后的样子,似乎对此是完全不知情的。当被小莲小心地问起怎么夜里会同碧落先生在一起,她只是笑笑,然后轻描淡写道,听见琴声便去见了先生,同他说了会子话,便回来了。
然后又笑话小莲的记性,说她明明巴巴儿地找过来接她回去的,怎的就忘了。
于是,似乎那晚的事竟只有小莲同那碧落先生才知道。
这让小莲这些天来心里头整日沉甸甸的,比观了铅还沉,因自小到大,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烦恼的时候。因而当两人又朝前走了阵,听见前面传来脚步声抬头望去时,她立即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一下挡在朱珠身前,挡住了前方走在她家老爷身后那个‘登徒子’朝此方向投来的视线。
“你这丫头这是在干什么!成何体统!”见状斯祁鸿祥立即停下脚步,皱眉朝她喝斥了声。
朱珠也有些奇。一边瞧着那丫头一脸沮丧低垂着头重新站到了自己身后,一边抬眼朝她阿玛方向望去,随即见到他身后的碧落,立时屈了屈膝行了个礼:“阿玛吉祥,先生吉祥。”
“起吧。”说罢又冷冷朝她身后扫了眼,道:“今后要好生管管你这丫鬟了,越大越不成体统!”
“女儿尊阿玛吩咐……”
“这会儿是去问你兄长安了?”
“回阿玛,先前去问了兄长安,之后又顺带去见了嫂嫂。”
“她身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但还需卧床。”
“那这些天你便替她多陪陪复儿吧。”
说罢,见朱珠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便问:“怎了?”
朱珠朝左右望了眼,抬头见到碧落的目光径自朝她望着,不由立即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女儿知晓了。”
“那你先回房去吧,我同碧先生还有事要说。”
“是,女儿告辞。”
说罢,带着小莲一前一后离开,直至两人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斯祁鸿祥遣退了身后随从,走到石桌前坐下,指着一旁的凳子朝碧落微微一笑:“先生请坐。”
碧落依言坐了下来:“大人有何赐教。”
“这些日子蒙先生相救,复儿一直都在好转中,不知是否这病能就此根治了?”
“我已用药克制了那蛊的力道,只需再过些日子将它们从公子体内一一拔出,再吃些药调理调理,便可根治。”
“先生果真是神医……”
“大人取笑了。”
“哪里。自复儿中了那蛊毒至今,看遍天下名医,都对此无计可施,却没想先生刚一到此就立时找出了病因,并能将之根治,也难怪如此年轻,便能得到当今圣上和老佛爷的如此青睐。”
碧落笑了笑,知他这番恭维之后必然还有话要讲,便沉默着由他继续往下道。
“现如今,还有一事想跟先生请教,不知先生可否为老夫解惑。”
“大人请说。”
“先生曾说,复儿体内所中的蛊,并非是一般的蛊,而是以植物为引,相当罕见。又听复儿房中奴婢所言,复儿当日口吐的秽物,落在先生的身上遇布便起了火,听来真是相当骇然。不知先生可否告知,那究竟是种怎样的蛊,竟的会如此凶险诡谲?”
“那蛊的名字倒也好记,同‘当归’只差了一个字,叫‘当归未’。原是西夏后宫中祭司所创,将普通当归用一种特殊法子与他们当地一种名为火珠草的植物混生了,再以人尸身上的油为饲,烧焦过的土为壤,历时一年培养而成。性子极为灼热烈燥,一经人的胃液消纳,便会生成剧烈之极的热毒在血内蔓延,直至将人彻底烧灼吞噬。好些年来,他们便以此方式毒杀敌军战俘,并藉由它所引起的诡异死法,祸乱敌军的军心。后因被蒙古所灭,听说制作此蛊的方式便流传至了蒙古,但迄今已有数百年未见过它的出现,故而,曾以为它早已经失传了。”
“是么……”
“未曾想,此番却会在提督府上亲眼见到,让碧落也是颇为震惊。而此种蛊,因形状同当归极其相似,故而使用时别人很难察觉,只当做是普通当归,煲汤炖鸡食之,却不慎就将此蛊毒服进了体内。”
“这么说,使用此蛊毒害我儿的,应是这府中之人了。”
见斯祁鸿祥目光灼灼望着自己,碧落再次淡淡一笑,道:“关于此,碧落倒也无法妄下定论,府中之人自是可疑性大些,外人倘若使用,也未尝不方便。”
“既然如此,我且先将今日先生所说这些告之刑部,之后由他们代为查办,一经查明是谁,必不轻赦!”
“大人明察便是。”说罢便欲起身要走,手背却被斯祁鸿祥轻轻按了按,便又坐了下来,见他自怀中取出一只烟壶大小的锦盒,慢慢推至碧落面前。
“碧先生,此番能妙手救治我儿,老夫实在感激不尽,原说能救治我儿者立即献上黄金万两,但自知碧先生行走江湖,区区这些金银丝毫是不放在眼内的,又整日在太后老佛爷身旁伺候着,见多识广,眼界甚高,因而左思右想,便唯有区区这一样物件,衬得上先生的回春之手,望先生能笑纳。”
说罢,将盒盖小心揭开,露出里头鸽蛋大小一枚珍珠,圆润光滑,在阳光下透着莹莹光泽。
要说珍珠,本也没什么特别的,但奇就奇在这一枚珍珠通体漆黑,却又能在阳光下闪出孔雀翎般七彩华丽的色泽来,让人一见之下便舍不得将那视线移开了,因而目光微闪,碧落在朝它望了一眼后,朝斯祁鸿祥点头赞道:“好宝物。便是在老佛爷身边都未曾见过这样的成色,当得是珠中之王。既如此,碧落怎敢斗胆收取。
“先生尽管笑纳便是。”说着便要将它继续往碧落手边推去,忽见他伸手往锦盒上轻轻一点,抬头笑了笑道:“此等贵重之礼,碧落是万万收不得的,但斯祁大人若真有此心,碧落只跟大人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斯祁鸿祥微微一怔。
“便是当日在张贴悬赏榜单时,大人在榜上所承诺之事,是否是当真?”
“自然是当真。只是那区区一万两黄金,也未免太……”
“怎会只是区区一万两黄金,”碧落闻言再次笑了笑。一双眼在阳光下折着幽幽如翡翠般剔透的光,看得斯祁鸿祥不由一阵迟疑:“先生的意思是……”
“大人在榜上言明,若能医得令公子,除那一万两黄金,已婚者赠西柳胡同那处大宅院一套,未婚者,则将令千金朱珠小姐赐婚于他。可是如此?”
“什么?!”一听这话斯祁鸿祥两只眼睛蓦地瞪大了。
将朱珠赐婚?
他几时在榜上写出过这样的话来??
便是上房的丫鬟都没有动过赏赐的念头,又怎会将自己女儿赐婚出去??这岂非天大的笑话!
但若是没写,眼前这碧先生又怎会突然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一时脑中乱成一片,正想追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喉咙中却仿佛被卡了枚鸡蛋,饶是使劲将嘴张着,却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呆愣愣望着眼前那笑得一脸温润的碧眸男子,见他在说完那番话后便把锦盒径直推了回来,随后站起身把手轻轻一拱,道:“大人手中这如此贵重的珍珠之王,碧落自是不敢妄自收取的,但大人府上那另一颗珍珠,碧落则倾慕已久,望大人能言出必行。”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而斯祁鸿祥则仍呆坐在那儿,直至见他身影已远,口中除了啊啊两声,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262章 番外 画情十四
五月中旬一过,天渐渐热多凉少了起来,园子里那些在春寒料峭里挨过来的植物因此而抖掉了一身懒散,纷纷开得花团锦簇的,在阳光下绽出一派暖烘烘的喜庆。
但植物自是不懂人间的无常。
就在前些天还因斯祁复病体渐安而热闹欢愉的提督府,这些天突地浓云笼罩,阴沉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即便连日阳光灿烂,也烫不暖这一派繁华热闹下的阴霾和不安,因刑部的人受了斯祁鸿祥的托付,正在府中彻查投放蛊毒的真凶。
一时间人心惶惶,因为此案受到牵连的人数众多,东大院厨房内一干人等包括采办全都被提去衙门审问了,就连少爷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不能幸免,除了从小伺候他长大的嬷嬷和两个通房丫鬟,其余全都被排了序地等候盘查,有几个嫌疑较重的蒙古籍厨子则干脆已被用了私刑,因碧落先生说过,那蛊毒自西夏被灭后,是被流传进了蒙古的。
但无论审了多少人,做了多少调查,总也得不出个像样的突破。
即便有人在刑罚下屈打成招乱供一气,到头来连当归未的样子也形容不出来,这显然是冤枉的。因此一批批被提进衙门,又一批批被放回,为了不受到局限,刑部便又将调查的范围扩展至了整个提督府,一时府内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一不小心自己便成了被怀疑的对象,到时候被拖进衙门一通折磨,不死恐怕也得脱成皮。
因而生生令这九门提督府变得好似阎王殿一样。朱珠看在眼里,虽心有不满,却又无法同兄长和阿玛明说,也无法横加干涉,只能看着在内宅做事的奴仆一个个如履薄冰的样儿,默默忍着,但求能早日找出真凶,好早早地结束这场闹剧。
这一天,又眼瞧着一个曾在东大院里帮过厨的粗使丫鬟被当着自己面拖出了府邸。
被带走前丫鬟那副哭哭啼啼的样子让朱珠看着心里堵得慌,于是带了小莲出了屋,一路晒着太阳,一路慢腾腾走到园子里赏花散心。途径暖春苑,一眼望见平素极少出屋的额娘此时正同几个丫鬟婆子一道在亭子里坐着,看上去情绪似乎尚可,便过去道了声安,随后望了望周围一众奴婢,对她额娘安佳氏道:“女儿有些话想同额娘单独说说,额娘可方便么?”
安佳氏原也正寻机要找这女儿谈话,见她既然来了,便遣退了众人,随后示意朱珠坐下,问:“怎的了,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些话无法同阿玛兄长直说,所以想跟额娘讲讲。额娘也见着了,近日府内上下被刑部的人查得人心惶惶,虽然彻查清楚府里投毒的凶手是谁自是应该,但现如今,刑部的人似乎做事太过跋扈,无论近的远的,关系大的小的,全都一股脑带去衙门审问。想府里多是些年轻婢子和年老的婆子,怎经得起这一惊一吓,况且传到外人耳中,也恐会对阿玛的名声不利。”
闻言安佳氏朝她瞥了一眼,淡淡道:“你自是关心你阿玛的名声,却忘了你兄长身中那蛊毒时凄惨的状况了么?亏他还整日只一心惦念着你。”
“女儿哪会忘记……”
“况且一日不查出真凶,你我在这府上哪吃得了一日的安心饭,总担心着会不会再次被人投毒,整日彷徨着恐慌着,你说该不该严着点?想想你兄长中那蛊毒的样子,阿弥陀佛……真真要将我吓得连魂儿都出窍了,你还整日想着那些琐事……”
“但是……”正要为此再试图辩驳些什么,抬眼见到安佳氏脸上埋怨的神情,朱珠垂下头咬了咬嘴唇不再吭声。见状安佳氏缓和了神色朝她挨近坐了,伸手掠了掠她脸侧发梢对她道:“听说你在宫里见着静王爷了,你们相处得怎样。”
朱珠微一迟疑,轻声道:“一切还好。”
“我嘱你带去的人参你可送了?”
“送了,王爷说他额娘很是喜欢,因而从宫中挑了些物品作为回礼,让王爷给我阿玛送了来。”
“难怪前些日突然遣人送来那许多礼品,原来都是宫中的贡品,我说怎的从未在市面儿上见过,”说着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她目光再次望向朱珠:“你可知静王爷前阵子已搬回怡亲王府住了?”
“女儿不知……”
“已回来好些天了,所以这些天去往王府走动的人可不少,尤其是那布尔察查氏家的大格格婉清……”说到这个名字,安佳氏不由蹙了蹙眉:“你说一个身居闺中的大家闺秀,怎的可以这么抛头露面,说是三天两头便往王爷府里跑,若在你额娘年轻时那会儿,岂非要被老祖宗用家法打断了两条腿。这可当真是去洋人那儿待久了,连起码的礼数都统统忘记的了……”
“额娘……”
“只可惜,原本若你兄长没被人毒害,倒是可以去他府上走动走动,现如今却连个可以过去问安的人都没有,亏得人家府里三番两次差人送东西过来,若知道我家状况的倒也罢了,不知的,还以为我们有意怠慢了人家静王爷。”
“额娘想多了……静王爷自是知晓的。”
“静王爷当然是知晓,所以额娘才格外疼爱他,总是如此礼数周到、为人作想的一位王爷,自小也算是同你一道青梅竹马长大。”说罢拍了拍手,望着朱珠低垂的眼帘道:“我的儿,若你往后再能入宫,见到了他必然要当面同他言谢的。”
谢他什么?朱珠心里暗想,嘴上却不敢说什么,只低着头一味听安佳氏絮絮说着,直又说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寻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但出了暖春苑,心里却更显烦闷,似乎满园春色都难以让人情绪得到消遣,便穿戴整齐叫了辆牛车,带着小莲一道悄悄出了提督府,一路往琉璃厂方向而去。
不过尽管路上人头攒动热热闹闹,朱珠望在眼里却总是心不在焉,一旁小莲看在眼里,倒也机灵,一语中的地道:“夫人刚才是又同小姐说起静王爷的事儿了吧?”
“你怎知道?”
“满北京城都知道了,王爷回了怡亲王府,府里上下可热闹了,都道他是老佛爷身边红人,一回京连家门都没进便被召去了老佛爷身边伴驾,此番难得回到府邸一趟,自是全都蜂拥了去巴结啦。只把夫人整日愁得跟什么似的,念叨着没人能去王府回礼,依小莲看呐,哪是为了回礼,分明是为了小姐的婚事操心……”
“你这小蹄子又在胡说些什么!”话音未落被朱珠怒声打断。
小莲知道自己的话必然会惹小姐害臊,因而倒也不怕,只吐了吐舌头,便又道:“本是如此,早些年夫人就在念叨静王爷几时才能从法兰西回来,若不是为了小姐的婚事,还能为啥。只是以我看呐……”说到这里,兴许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得意过了头,忙掩了掩嘴沉默下来。
见状倒是勾起了朱珠好奇心,追问道:“以你看什么?”
“小莲不说,小莲怕说了惹小姐生气。”
“你说便是了。”
“小莲想说,以小莲所看,小姐若真要嫁人,不如寻个老实本分的忠厚男子,即便官位不高,总会好好体恤爱惜小姐,而不像静王爷……”说到这里再度欲言又止。
朱珠再度追问:“静王爷怎么了?”
“小姐是完全不知么?他们都说,静王爷在法兰西便同布尔察查氏家的大格格相好,自打他从法兰西回来没多久,那位格格也立即便回来了,此番王爷回府,她更是整日往王府跑……您说,自古有哪家千金小姐会像她这样做的?照此情形,分明该是有了婚约,所以不用再有诸多避讳,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了。”说罢,朝朱珠脸上匆匆一瞥,见她正托着腮望着窗外艺人的杂耍看得起劲,想来对自己所说那些因是并不在意,便大着胆子继续往下道:“所以小莲总在想,夫人何时才能看明白这一点,早早给小姐另择良婿,那才是上策。”
这句话引得朱珠噗嗤一笑:“你倒也懂上策下策。”
小莲吐了吐舌头:“小莲只是想,小姐可怜巴巴戴着这张面具足足十三年,总该寻个最好的夫婿亲手为小姐摘去了才是,千万不要找来些拈花惹草的,轻薄妄为的……”说到这里蓦地住了口,因为发觉自己一时逞着口舌之快,几乎说漏了嘴。
所幸朱珠完全未察觉到这些,更无法知道那短短一刹这小丫鬟脑里的诸多调调,只低头扶正了脸上的面具,红着脸啐了她一声:“要你多事。”
小莲便乖乖听话不再多嘴生事。
不多久,车已进了琉璃厂的地界,四下里全是铺子,人来人往,一瞬热闹的人声便喧嚣在了牛车的周围。见此小莲便更无心同朱珠耍嘴皮子,只探头朝外张望着,总是日日被闷在大宅院里,一旦放出门,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一路走一路指着周围店铺张贴悬挂出来的东西指指点点,朱珠的情绪也似乎因此而稍稍好转了起来,遂将斗篷往自己脸上遮了遮牢,正想要叫停车夫带着小莲下去转转,忽抬眼望见前面一条斜往左方的小路,两旁颇为熟悉的景致令她微微一怔。
上一篇:Black Sugar
下一篇:我靠养娃赚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