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但刚刚那一瞬,我从碧落身上一闪而逝的那股气流中,察觉到了他无法控制的情绪。
凌厉而暴躁。
甚至因此而宣泄出了妖气。
直至将要爆发的前一刻,他才将那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收敛了起来。
但余下力量的锋芒,却仍是扫裂了我身侧的墙面和镜子。
点点碎裂的镜面,如同那瞬间他呼吸中碎裂般的急促,他用力握着我的手。
握得我很疼。
及至察觉到我手指的微颤,他才沉默着将手松开。
然后不动声色看着我快步往后退开:“你知道些什么,宝珠?你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希望我知道些什么。”背撞到墙,我一个踉跄停下了脚步。
这狼狈令他嗤笑了一声:“我希望你能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将一切回归正轨。”
“用你创造出的那个梵天珠么?”
我的话令他再次沉默。
寂静让头痛又开始占据了我的感官,视线由此变得越发模糊,抬起头时,我一度什么也看不见。
但这对我来说,其实挺好的。
我不想再继续面对这陌生的‘狐狸’。难受之极,所剩下的就只有极度疲惫。
我觉得我已经到了某种极限。
却不知他看着我这样一个‘梵天珠’,心里又是怎样一番滋味。
久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我贴着墙缓缓坐到地上,隔着眼前如同雾气般那层东西,看着前方碧落模糊不清的轮廓:“但是有个问题,挺简单的,我不知道你一直以来有没有去想明白过。”
“什么问题。”他问我。
“为什么当初的梵天珠要把她的记忆丢得那么干净?你和她之间,为什么她一丁点记忆都不愿意保留,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后来变成了我。”
这问题几乎是在我没有任何思考的情形下,脱口而出的。
头疼的越来越厉害,连带眼睛也疼,让我禁不住觉得,这双眼睛很可能在不久后得某个时间,突然爆裂开来。
所以边那么随口问着,我边用手摁着自己的眼睛,并不指望能得到任何答案。
过了会儿,我听见他脚步声走近了过来,带着轻轻一阵风,走到我身边停下,然后他蹲了下来。
“眼睛疼?”片刻后,他将手按在我太阳穴上,缓缓揉了几下。
一道气流转瞬从他指尖传递进穴位里,清冷的感觉令我眼睛里灼热的疼似乎缓解了一点,我点点头,然后,若有所思道:“这次的药好像除了让我头晕,没什么作用。”
他手顿了顿,继而,再次往我太阳穴上揉了起来。
我没在意他的沉默,继续又道:“有个词,叫排异,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他没有回答,我便兀接着说道:“不过你熟悉的,想来应该是另一个词,叫排除异己。排异,既可理解为排除异己,但在我生活的那个世界里,它有另着一层相类似,却不尽相同的解读。
我们那个世界,一个人的心脏或者肾脏出了问题,无法继续用下去的时候,是可以通过手术将别人相匹配的心脏或者肾脏,移植过去,由此让人即便在失去了自己的脏器后,依旧能继续存活下去。但这个过程并非全无风险,它有一定的几率,会出现排异反应。毕竟那不是人自己身体里长出来的东西,而是从别人身上嫁接过来的,所以很可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不适应,最终导致身体本能地排斥,将这从外部进来得异物,排挤出去。”
“怎么突然想到说起这个?”他静静听我说完这番话后,问我。
“现在我觉得,我就好像是那个被从别人身体里嫁接过来的脏器,正在被这个世界本能地做出排斥的反应。
所以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至今,我一直在不停地受伤。
各种各样的伤,造成我身体的极度损耗。我想你应该可以感觉得出来,我现在这副身体到底是怎么一种状况。其实我来到这里,进入燕玄如意的身体时,她应该已经是死了的。
所以我才能占据她的身体,只不过,她的意志过于强大,没有因死去而消失,以至出现了两个魂魄占据了一具身体的状况。
所以碧落,我现在再最后的问你一遍,你要的是梵天珠,还是梵天珠这个概念的本身?”
碧落久久没有回答。
双手停留在我太阳穴的位置,这是个死穴,如果他想对我做些什么的话,我没有任何能力同他对抗。
“让我去见素和甄,好不好?”带着最后一点期望,我接着又再问了他一句。
在一切还没到完全无法挽回之前,唯有我去素和甄那里,用尽一切所能,让他将一切回归原位。这个世界里只有他能将一切回归原位。
这将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丝希望和机会。
但碧落依旧没有回答。
他手指似乎变得比先前更加冰冷。
不知道他这会儿,是否能听见我脑子里那另一个人哭泣的声音。
从他喂我吃下先前那颗药时起,我就知道,他终究还是冲着燕玄如意而来。
不去除如意,就不能让我与这身体完全地合为一体,也就无法成为梵天珠‘复活’的最完美的容器。
他只要梵天珠。
脑子里浮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我不由怔了怔。
多熟悉的感觉,熟悉到突然间,我心跳骤地加快,然后,整个心脏疼得像是要裂开来。
‘我只要梵天珠。’
很久很久以前,是谁对谁说过这句话。
说得那么斩钉截铁,如同他先前那么果断干脆地对我的拒绝。
我下意识看向碧落,他那张脸在我不断退化着机能的眼睛里,已是越发的模糊。
模糊到只剩下一张轮廓。
熟悉的,狐狸的轮廓。
他蹲在那儿,手捧着我的头,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我熟悉的气息。
几乎有个错觉,仿佛下一瞬,他就会像以往那些平静得如同空气般让人忽视的日子里时那样,出其不意地扬起他眉毛,冲着我咧嘴一笑,然后边将我头发揉个稀乱,边慢慢说出那四个字,哦呀,小白。
天知道我是有多想,多想,在这样一种时候,
在这个被无数种痛苦所包围、而我丝毫不能从中脱困而出的时候,
能够扑进眼前这个人的怀抱里。
像以往每次受了委屈,或者受到了惊吓时那样,本能地寻求着他的保护。
可是,我早已经失去这个保护了,在狐狸为了保护我而选择摧毁自己的那一瞬。
熟悉的身影如今只剩下了熟悉的轮廓而已。
突然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
不想被碧落看见,我用力擦了一把自己的脸,扭过头,出其不意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察觉到即便被我咬出了血腥味,他仍不松开手,我被压抑许久的愤怒,瞬间铺天盖地涌了出来。
遂一个冲动抓住他衣领,憋着泪厉声对他吼:“你把他还给我!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蛋!把我的狐狸还给我!你他妈的混蛋!!”
更多愤怒的话,转瞬消失在碧落倾过身,朝我碾压下来的嘴唇里。
他用力地吻我,而我无法抗拒这样的吻。
这气息和嘴唇给我的熟悉感,都是狐狸的。
无论过去的他,现在的他,未来的他,无可否认,碧落就是狐狸,狐狸就是他。
我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眼泪终究憋不住,还是落了下来。
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角,又沿着嘴角濡湿了他和我的唇。
他动作一顿,旋即伸出手,带着点迟疑将我圈进他怀里。
“别哭,”动作和话音都有些僵硬,看得出来,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做法。
我擦掉眼泪朝他笑了笑:“哭?你看错了。”
然后想把他推开,但没能推动,他给我吃的药让我头昏沉,手脚发软。
继续沉默而固执地进行这番无用的挣扎时,他忽然又将我圈紧了些。
随后低下头,他捧起我的脸,迫使我看向他:“给我点时间,梵天珠,只需要再给我一点时间,一切很快就能恢复回去。”
说到这儿,他见我再次想要将头别开,便索性松开了禁锢着我的手。
得到自由后我并没能躲开他。试了几下,但我站不起来。
所以我蜷着双腿尽可能贴墙而坐,以此避开他近在咫尺的体温和气息。
他见状,久久没有开口,随后拂袖而起,在我不自禁再次后退时,朝着我低低一声冷笑:“我并不是在同你商量。你没了关于我的那些记忆,所以也就忘了我这人的脾气。我找了你太久,梵天珠。时至今日,无论凭着什么样理由,你都别妄想用离开,再一次将我彻底忘记。”
说这番话时的碧落,依稀让我看到了那个曾经令梵天珠用死来忘记的妖孽。
我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定定看着他脚下模糊不清的影子。
恢复回去?回到什么样的过去?
兀自笑了笑抬起头,我正要把这句话问出口,忽然门敲三下,然后被推了开来。
“爷,”随即门外传来蛇妖小怜轻幽幽的话音:“他们说,看到红老板的人出现了,就在素和山庄半里地的那个地方。”
“素和寅怎么样了。”
“已几乎察觉不到生命的迹象。所以我们是否要将这楼……”
“再等等。”
“爷,一旦大天罗汉真身……”
“我说,再等等。”
话音落,他扬手一摆,门随即在小怜的面前关上。
隔绝了那条蛇妖欲言又止的脸,他将目光重新移回到我的脸上。
目不转睛。即便我视线模糊,仍能清晰觉察得到,这份来得有些突兀的专注。
不由令我抬起头,在一片混沌中迎向他目光。
然后听见他静静说道:“对于华渊王的那颗心脏,你确定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了,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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