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那之后,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毕竟我成为不了他所期待的那个梵天珠,毕竟我让他对我失望到彻底。
却没料到,最后的最后,他仍是来找到了我。
确切地说,是他同未来的那个他,一起找到了我。
狐狸曾利用素和甄时光溯洄引起的时空混乱,来到了困住我的这座‘监狱’。
这个契机被铘发现,并加以利用,于是他看到了他的未来。
不知他究竟看了有多久,又究竟看了有多少。总之,在我已走到生命最后一瞬的时候,他风尘仆仆跌跌撞撞而来,带着从京都林府的琉璃顶中取来的锁麒麟,将它扣到了我手腕上。
那时候我已经完全没了意识,但,并非全部的‘我’都没有了意识。
我一个躯壳里住着两个魂。我的魂即将湮灭,燕玄如意的却还在。
她在我心跳彻底停止之前唤醒了锁麒麟,打开了麒麟眼。
她在我只剩下最后一口呼吸的时候把我的魂魄推进了麒麟眼,而自己留在了那副躯壳里。
她在我耳边说,她去陪她的小和尚了。
她用她的命,换我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重新睁开了眼。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醒来后看着周遭一样又一样熟悉的东西,最初的时候心跳太快,恍惚令我这样以为。
燕玄如意死了,素和甄得到了金身却从此消失,我回到了现代,历史书上的记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的小店依旧在,我周围的人依旧记得我,离家出走的铘回来了,无头阿丁依然在找着他的脑袋,杰杰依然唠唠叨叨等着我喂小鱼干,刑官依然喜欢在雨天到我窗外哭哭啼啼,蓝依旧在卖着他的香烛纸钱,林娟依然时不时来找我逛街,隔壁小孩依然来我这里混冰激凌吃,生意依然不冷不热,客人依旧爱一边看着店里的帅哥,一边叽叽咕咕八卦着他的五官和身材……
只不过,原先被八卦的那个帅哥是狐狸。
现在是铘。
原先八卦的时候会换来狐狸甜甜一个媚眼,以及装模做样的非礼勿视。
现在则是铘无知无觉的彻底无视。
是的,一切都正轨了,但唯有一样例外,于是一切正轨,根本是彻底脱离轨道的虚妄。
醒来后的第二天,我意识到,我的狐狸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哪儿也找不到。
虽然对此心里不是没有准备,可事到临头,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如何让我接受他真的已经烟消云散的事实?
如何让我面对没有了他的未来。
回来之前,我曾天真以为自己只需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足够。可是真的回来,真的亲眼见证了这个没有狐狸了的世界,等待着我的痛,竟是比待在燕玄如意的身体里,面对那具身体无可挽救的伤痛和腐烂更为不堪。
痛到我不知道什么是活着。
空,空,四大皆空,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是空。
了悟又能怎样。了悟不代表接受。
我又不是和尚。
我不甘心。
我四处走,四处找。一切我和他曾走过的地方都走遍了,一切我可以询问的人,也都寻遍了。
铘,蓝,四大家族,殷先生,甚至阿丁,还有游荡在这条街上所有那些熟知我和狐狸的魂魄和精怪……
最后我想到了冥。
我想他总应该是可以给我答案的,毕竟地上地下,他都无所不知。
可是我去哪里找他呢?
曾经他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带着他那些可怕的勾魂使,时不时地趁着狐狸不再的时候逗弄我一把。
然而有心去找,却怎么也没法找到。
也是,一个冥界之王,又岂是我辈区区一个凡人想找就能找到的。
思来想去,我割开了自己手腕。
但陷入昏迷时,铘一巴掌把我打醒了。
医院里林绢对着我哇哇大哭,她说你直说吧到底欠了多少钱你要这么想不开,现在疫情生意是难做,我能理解,但愁钱都愁到这地步了,你就不会问我借吗?!
这问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看着她傻笑,然后敷衍着答了句:是失恋了。
于是她也抽了我一巴掌。
林绢说,林宝珠,你也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了,你也见过我当年一头热的时候因为男人遭过多少罪,所以你怎么还能这么拎不清,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胡离是好,但他要离开,你又能怎样,死能留住他吗?天下芳草何其多,走了他一个,店里不是还有一个。要我说,你割什么脉,你蠢都能蠢死了。
林绢的话固然是因为她对事实的一无所知,但有一句话她说得没错,死能留住他么?
坦白说,割腕的一刹那,我想着的并不是找到冥,而是想把心里那股找不到任何缓释的痛一刀切断。
直到被铘一巴掌扇醒后,我看到了他那双清冷却又凌厉如刀的眼睛。
乍然清醒。
我不能忘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我得对得起这一路回来的艰辛,也得对得起我这条失而复得的命。燕玄如意为了素和甄把活路推给了我,看看我做了些什么?
况且,找不到跟确认狐狸真的已经不在,是两个概念。
但凡有一丝希望,我就不能放弃,谁说不能有奢念,万一有一天成真呢?
我得活着。
只有遗忘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消失,既然眼下找不到他,我就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记着他,至少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个鲜活的存在。
于是之后,我开始努力恢复生活。
狸宝专卖重新开张,不会做的点心每天对着手机边学边做,不会泡的饮料每天对着手机边学边泡,学着自己缴水电煤,学着自己去采办物资,学着自己挑选货色,学着自己讨价还价,学着用导航辨路,学着一切狐狸在的时候会为我做的一切。
很累,但累是最有效缓解疼痛的良药。
所以即便最初最忙最混乱的时候,我也没要铘帮忙。
他也帮不了什么忙,他连碗都不会洗,每一只经过他手的碗都无一逃过碎掉的命运,所以林绢笑他是小说里典型的花瓶,中看不中用。
也还是有用的其实,毕竟那张花瓶一般的脸是张活招牌,往靠窗位置一坐,不言不语也能吸引为数不多的来往吃客。
休息时我就背着行李到处跑。
电影小说里不是常见这样的桥段么,男主与女主分开若干年后,突然有一天,在一个某某地,两人出其不意地相逢了。天很蓝,水很绿,阳光——必定是美丽的夕阳照在两个人身上,两人从惊讶到欢喜,拥抱在了一起。
多美好啊,每天我做梦都会梦见的一幕。
以此信念,撑着我这个曾经典型的宅女走过一山又一水,走过一程又一程。
最远的时候去过昆仑。
因为太远,行李太多,所以铘陪着我一起去的。
后来术士问我为什么大冬天想不开要往昆仑跑,我说,因为传说昆仑是仙山,也许那里有奇迹。也许呢。
素和甄说凤凰曾被关押在昆仑,我的龙骨剑是碧落杀了昆仑的龙取龙骨做的。我觉得自己跟昆仑渊源颇深,所以下意识就觉得,或许可能在这座山能遇见什么奇迹,哪怕一点点关于狐狸下落的暗示也好。
可瑟瑟发抖地在那个冰冷的世界走了一小圈后,还没登顶前山,铘简单一句话,熄灭了我所有的信仰。
他说,此昆仑非彼昆仑,这是昆仑山,你说的,是昆仑仙域。
那昆仑仙域在哪儿?
他很难得地朝我笑了笑:你悟大乘了么,神主大人?
我背着大包小包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灰心丧气地结束了我的仙山旅程。
回程途中发了烧,那是第一次,铘用他的原形把我背回了家。
我真谢谢他。他飞得竟然比飞机快得多,可是他竟然还要我买机票坐飞机。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十分难熬,却也快得如白驹过隙般一晃过去了四年。
第二年年末的时候,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到处走了。
疫情来了。
所以我不得不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狸宝的经营上。
可惜,尽管我再怎么努力学做点心,生意还是一天差过一天,这不仅仅因为我的手艺实在追不上狐狸,也是因为疫情让人越来越无法光顾店面,到店里堂吃。
因此我跟别家吃食店学,也开启了外卖服务,这样就更累了。
我送错过货,弄丢过货,被人骂哭过,甚至差点被一个独居的客人拖进门里欺负。
那次没等隐在我身后的铘出手,我踢断了那个人的腿,也差点抽烂他的脸。
之后,铘帮我处理了后续的一切。
处理完回到家,他问我有没有事,我甩着打疼的手说还没有打够。他便走了。
他走之后我躲在狐狸的小房间里哭了很久。
第二天继续送外卖,出门时铘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好在那样糟糕的事,后来没再遇到过。
只剩下累。
有时候累到一回家就坐在地上,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动不了。
放空,好像真的一下子四大皆空。
见状林绢劝我索性把店面出租给别人,自己收收房租躺平算了,或者雇两个快递,总好过自己跑。
可是我哪儿能够躺平。
忙是我唯一的存活方式,被抛至半空的陀螺如果突然停止转动,会怎样呢。
今年生意越发差。
从林绢进门到现在,一个新客也没有,角落里三三两两坐着阿丁和几个面熟的鬼。
好在每次林绢都会点上一大堆,大款着实很照顾我生意了。
打包时总觉着林绢有些欲言又止,所以我停下手问她:绢,你今天是不是有啥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讲。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她再过一阵要去国外了。
我想起之前她说交了个西班牙籍的男朋友。眼神示意她,她朝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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