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血淋淋两个洞令这饕餮痛得一声大吼,随即跳起身在半空里一阵乱抓,却哪里寻得到那突袭了它的东西。
因那东西此时正好整以暇地蹲在房梁上朝下看着。一边看,一双碧玉般晶莹剔透的眼细细弯成两道线,似在笑。
是头似笑非笑,通体洁白的九尾狐。
如此美丽的一头动物,美得竟令我一时忘了身上的疼痛和刚遇的险境,只呆呆抬头朝上看着。眼见它似乎感觉到了我目光朝我瞥了过来,却忽然耸起双耳,朝外头飞快看了一眼。
也不知窥到了什么,便立刻一甩长尾朝着窗外纵了出去,此时周围那些山兽也突然间慌乱起来,仿佛在空气里嗅到了什么令它们恐惧的味道,即刻慌不择路地四下逃散了开去,不消片刻便跑得干干净净。
只留那头饕餮依旧在房里扑腾着,吼叫着,将原本无比整洁干净的一处所在破坏得一片狼藉。
随后突然停顿了下来,它耸这巨大的鼻子在空气中一阵乱嗅,片刻蓦地将头转向房门处,裂开嘴露出一口獠牙,对着门口低低一声咆哮。
而咆哮声刚刚出口,它整个身体突然间碎裂了开来,因七道细若蛛丝的弦从门外飘了进来。轻飘飘在那巨大的山兽身上卷过,它立时化作了一堆碎裂的尸体,尸体无声倒地那一瞬,轰的声燃起一团碧火,它以比饕餮更快的速度将这头贪吃的兽吞噬得干干净净,甚至连一点灰烬都没有,当火光熄灭时,只留一片青烟带着股呛人的味道在整个屋子内弥漫开来,随着窗外一阵风卷过,不消片刻便散得不留痕迹。
然后一点冰冷的东西被一只手涂抹在了我脖子上。
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立时止住了伤口处不停涌出的血,也将一丝冰冷的东西带进了我的体内。然后半个身体被身后那人从地上托了起来,他手指顺着我脖子掠到我发上,轻轻抚摸,温柔得几乎像是素和的叹息。
但话音却是冰冷的。他贴近到我耳边,用那冰冷的话音淡淡对我道:“弱肉强食。梵天珠,你既如此不愿待在此处,那便想办法强过于我,免得有朝一日如这饕餮一样的下场。”
六.
清慈说得轻描淡写。
但要想强过于一只盘古开天后便诞生至今的凤凰,又岂是说做便能做到的。
而人既然不能藉由死来逃避命运,便逃不掉活罪的降临。
因那日我触犯了数条天罪。
无论是盗窃了织女的神针,或者试图自尽,亦或者令饕餮被清慈所杀……这些都是我的罪。
当年斗战胜佛仅仅偷吃了蟠桃园的桃,便被捉进老君炉以三昧真火炼烧了七七四九天,如今我偷了织女的神针,又累及饕餮被清慈杀死,那罪名可想而知。因而就在当日夜里,我便被天庭派来的神将押解到南天门,高高绑在南天门的行刑柱上,被处以了百日之刑。
整整一百天,每一日每一夜,雷劈电射,雨打霜冻。
所谓死亡的滋味,怕不过便是如此。
每一天我都能闻到那根柱子上过去受刑者所留下的血腥味,如此浓烈,它们被深深烙刻在刑柱充满了伤痕的身体上,就像千万年来那些受刑者痛苦的□□而凝聚成的一团亡魂,亘古永恒地存在着,在每一个新的罪者被绑上的一刹那,将他们狠狠地抱住,恨恨地将自己通体的戾气同他们融合在一起。
于是每一天我都对着西天的方向望着,在刑罚不那么剧烈降临时的间隙。我期望有一天我佛慈悲,能令我在一片被云雾所笼罩的城墙外见到素和自那个方向朝我走来。
来见我,来接我,来把我这个离开了灵山后便什么也不知,于是怎样都无法生存下去的我带回去。
但每每期望,又每每以失望所告终。
他始终没有来过,正如他那天如此干脆而决绝地将我押送至落岚谷。
显见,他是真的已经完全丢弃了我。
第一百天的那个夜晚,我终于见到那云雾缭绕的地方,有道人影朝我走了过来。
但那时我两眼几乎已经全瞎了。
什么也看不清,只依稀觉得有些熟悉,那人慢慢走着,到我身边抬头望着我,随后将我从刑柱上放了下来。
拨开我的衣服,衣服上粘连着我被霜寒冻结住的皮肤。
那刻我疼得尖叫起来,他闻声停了手,然后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谁?!素和吗??”我立即摸索着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径自抱着我转身慢慢往回走。
沿途的风将他身上的气息吹到了我脸上,那熟悉却又令我一瞬间将心沉了下来的气息……于是我垂下手,亦同他一样地沉默了下来,然后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一点一点哭了起来:
“为什么是你?素和他真的永远都不会再来看我了么……”
“是的。”清慈道。
“为什么……”
“因为你所做的一切会连累他。”
那天之后,我好像一具死尸般不吃不喝独自在床上躺了几天几夜。
有时候,会感觉有人到我房里来看看我。有那么一阵我以为那人是素和,但当我清醒时,睁开渐已恢复视觉的两眼,却只见到清慈一人在我边上坐着。
低头弹着琴,弹着我一首我到此至今从未听他弹过的曲。
亦是我自降世至今,从未听到过的美妙至极的曲。
所谓天籁。
乃至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忘记在他拨动琴弦的那一瞬间,不单引得谷内群鸟一片寂静,亦引得上界游龙自天而降,在一旁静静垂听着,温顺得好似水里的鱼。
曲终时那些龙便走了,落下一片金鳞,他将它拾起用指碾碎,随后撒进杯中用酒调匀了送到我嘴边,示意我将它喝下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让我喝这东西。
最初有些抗拒,于是他抱我坐了起来。他抱着我的姿势同素和真的很相似,不由令我有些惊愕,亦慢慢顺从了下来,最终将杯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岂料喉咙里立时剧烈地烧灼了起来。
烧得脖子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我立即意识到不对,当即使劲将他推开,但刚一用力,我突然从嘴里吐出一颗龙眼大的珠子来,不偏不倚正落在他手心。
他见状轻轻将它握住,在我还未来得及扑过去夺的时候,起身挥袖,将我一把挥倒在了床角深处。
“这元神我先替你保管着,梵天珠。此外,灵山那个守珠罗汉,从此你不必再想着他了,因自今日开始,你便是落岚谷中的林宝珠。”
留在落岚谷的第十年,清慈给了我一个名字,叫宝珠。
姓林,因他还未化身成凤前,曾有个人类的义父便是姓林。他说那男人养育了他,却又将他当做部落的活祭葬送了他。提起这段过往时他那双平静如水的眼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憎,他将这样憎恨着的一个人的姓赐给了我,又草草了事地定了我的名。
宝珠宝珠。如此简单的一个名字,简单到连那些学舌鸟都能无比精准地学会,然后带着它们奇特而鼓噪的笑声反复念着,戏谑地从我头顶纷飞而过,放肆地以它们简单又可笑的方式嘲弄着我。
每每这时总不免令我怅然,然后拾起石子朝它们仍过去,恶狠狠地对着它们大叫:清慈来了!
它们便带着咯咯的笑声一飞而散,一路依旧叽叽咕咕,反反复复念着我的名字:宝珠宝珠……宝珠宝珠……
清慈是凤,凤乃群鸟之王,亦是瑶池的护池真君。
因他弹得一手好琴。
每每弦音一起,群兽皆静,至动情处,便忘了终日困居在瑶池的不安,心绪由着他的曲声或喜或悲,或雀跃或沉静,令这一方土地经年维持着一派祥和的美丽。却也同时,用着他手中的弦丝镇守着那瑶池去往外界的唯一通道——落岚谷。
弦能抚慰,亦能杀戮。
而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离落岚谷如此之近,却从未听清慈谈到过。但透过结界,依稀可以窥见那是一处同落岚谷并没有太多差别的地方,有山亦有水,但四周层层雾霾缭绕,令它永远都无法让人看得真切。
几乎每一天我都能见到有从瑶池偷跑而出的神兽,就像那天闻到了血腥味而潜进清慈府邸的那些一样,它们总是沿着那条通道一路往前,到了落岚谷的边缘,然后纵身一跃,眼看着便要跃到前方那一片似乎近在咫尺的世界,却在啪啪一阵闷响过后,它们的身躯便在结界柔和平静的光芒下,非常迅速又可悲地裂成了无数道红色的碎片。
而每每看到这一幕,我就会觉得身上一阵剧痛。
仿佛被碾碎的不是那些神兽,而是我的身体。如此可怕的结界,它将整个落岚谷和瑶池隔绝在这样一片静得如同坟墓般的地方,亦让我同那些神兽一样,纵然万般不甘,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蛰伏在这个巨大的囚笼里面,如此,任时光荏苒,似乎同我再也毫不相干。
渐渐的也就开始不再去想那个远在灵山的和尚。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好像渐渐连他的模样也记不起来了,只偶尔会在自己冰冷的房间里,偶尔地想念那么一小会儿他温暖的声音,如同暖风从发间拂过,轻轻柔柔,好像清慈的琴声。
第489章 番外三 引龙调 中
七.
清慈的琴音是绝色,很多人都这么说。
亦听很多人说,有着什么样心绪的人,会弹出什么样的韵律。
可是弹出那样柔和温暖韵律的清慈,为什么却是个性子如此令人捉摸不透的人?我常为此感到费解。也因此,每当他专心致志地坐在琴台前拨着那些弦丝的时候,我会悄悄坐在窗外听,然后透过竹帘细细的缝隙看向他的脸,看他手指翻动时的优雅,还有他专注的神情。
直至那些被他琴声所吸引的神女们翩然而来,用她们温柔的笑、绚烂的水袖缠着他,将他从琴台边缠至卧房。
清冷又放浪。
遇见清慈前,我很难讲这两个词联想到一块儿去。
但他偏巧便是这样一个人。
或者,一头凤。
可令我始终不解的是,尽管天庭里很多女人都爱慕着他,多得跟漫天的星辰似的,可每次放浪过后,他却又总是影单只。很寂寞,寂寞到即便刚刚才有女人用她们的身体温暖过他,他那双眼睛却依旧是寂冷的,冷得似乎只有在拨弄着他那把琴时,才稍微会有那么一点儿的温度。
‘那七根弦,仿佛是你的七个情人。’于是有一天,在替他整理着衣衫时,我望着他镜中挺拔的身影这么对他说道。
他听后笑了,轻轻拨了下弦,然后伸手将我刚刚梳理干净的头发重新揉乱成了一团。“但我最爱的那一把琴却已经被你毁了,宝珠。”
“总能找到替代的,情人如此,琴也如此。”我不以为然。
而这话令他再次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望着我,那一瞬,我仿佛从他神色中窥见到了素和的影子,如此温润,如此令人想靠近过去温存一番……于是有些不由自主地朝他倚靠了过去,却不料他竟仿佛能窥进我脑中般立时便感觉到了,于是立时松手,立时令那双眼又如瑶池内的栖月潭般冰冷而沉静了下来。
“替我宽衣。”随后他背对着我在榻上斜下了身子。
我依言伸出手,不料被他反手一捉,一把便将我扯倒在了他身上。
正对着他的脸,他那双青色的瞳孔,带着一点点的灰,很漂亮,仿佛一团雾气般将人笼罩进去,便令人困在里头转不出来。
随后他将唇贴到了我的嘴上。真突兀,突兀得令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又在转瞬间心跳突突地快了起来。那感觉难受得令我发抖,却无法就此从他怀中挣脱开来,甚至将自己的嘴唇移动开来。
“宝珠,未经人事的梵天珠。”然后听见他微动着嘴唇似笑非笑般对我道。
便又再朝前靠近了些,将唇压得更紧。
如此紧迫而辗转,轻易便将我的嘴打开了,舌尖侵入,再将我吻得更深更透,几乎是要将我吸入他身体里去……随后在那毫无察觉间,我的衣服便随着他手指的掠过而脱落了,落在他榻上,再滑到地板上。
“清慈真君,”此时窗外突然马蹄声纷沓而至,有人在外头用着洪亮的嗓音对着屋内道:“西王母有请,即刻随我动身了!”
八.
清慈离开落岚谷的第三个月,我听到很多飞鸟都在议论着他。
它们都说清慈要成亲了,西王母牵线做的媒,娶的是高高在上的九天玄女。
我不知那传言是不是真的。
九天玄女是上神,清慈只是个看守瑶池的散神,上神怎可能下嫁给散神?我不知。只知自那天清慈被西王母招去后,一晃眼过去这么些日子,我始终都没见到他回来。
这有些不寻常。
而他不在的时候,落岚谷变得比往常更为安静,静得似乎有点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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