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豆腐不腐
方澄蹲在原地,抱着身体呜呜咽咽哭起来。她弄丢聂倾寒了。
乱禁楼。
付长宁推开房间,房间里有一个修士在等她。
那修士背对着她,头戴鸦青流云粱冠,头发自冠中垂道腰际,如同截了一段瀑布。身形伟岸,宽肩窄腰。就是仪态不怎么好。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明明在她房间,却像在自己家一样闲散。
脚边瓜子皮堆了厚厚一层,听这明显且连贯的“咔嚓”声,嗑得停不下来了还。
瓜子?楼主吗?哦还真是他家。
“嗯?回来了?”程一叙听到动静,侧过头,舌尖推出口边的瓜子皮,又弹指送进去三个,脚随意踢了身侧一个凳子,凳子笔直地朝付长宁滑去。
程一叙:“坐下听我说几句。这世上,有天赋的人让人仰望,而天才只会让人绝望。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堪一击。你败了不是你没努力,是人家开场就直接空降在你人生终点都达不到的地方。一下子十三个回头,简直见鬼了。”
程一叙想了想,应该说完了。
付长宁愣了,还有点儿莫名感动。程一叙这是在安慰她吗?等等,这么大的乱禁楼没人告诉他第三试结果吗?
“楼主的安慰我收到了,多谢楼主。”付长宁顿了一下,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程一叙抓了一把瓜子:“怎么出去一趟变得吞吞吐吐?有话就说。”
付长宁欢乐极了,有些邀功,“楼主,那个令十三个修士回头的人是我。”
“什么!”程一叙失了力道,抓散了瓜子。
第18章
他第一次肯动脑子花式想借口安慰落选者,结果人是榜首、是那个传闻中唯一令十三修士全部回头的天才。
非凡的头可以拧掉了,报的什么信儿。
程一叙吐掉瓜子皮,眼皮凉凉搭下来,装出来的善解人意碎了一地:“不按章程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天才。”
付长宁夹紧皮乖乖坐到凳子上,哪敢露出半分跃跃欲试模样。绞尽脑汁,接话接得磕绊,“楼主更是天才,少年时‘风过万杆斜’举世瞩目。跟楼主比,我充其量算大器晚成。”
恭维应该不会出错。
但他的脸怎么越发得黑。
哪里又惹到他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一时间,大厅里只余连贯的“咔嚓”嗑瓜子声。
大概是瓜子磕爽了,程一叙心情好了些。起身整了整衣襟,脚下走路带风,“走。”
“去哪儿?”付长宁腿特别利索跟在身后。问这一句不是说不满意目的地她就不去了,她没那个胆子。而是心里揣个底,做好最坏打算。
“庆祝!”
付长宁属实没想到,“?”
程一叙放声大笑,“我乱禁楼弟子拿了榜首,不值得庆祝么。”
值得。但总觉得你这个笑有些渗人。
付长宁一路跟着程一叙,越走越眼熟四周建筑。
路的尽头是宏伟大气的雕梁画柱,喜鹊跳跃往来。客似云来络绎不绝,上面硕大的牌子上写着“锦绣楼”。
“锦绣楼?!”
程一叙视线落在锦绣楼西南角一处耸立起来的红色亭子上,“错了,是红锈亭。”
喜鹊毛茸茸的脑袋一歪,瞳孔中倒映着唇角勾起的程一叙和一脸茫然的付长宁。忽地振翅而起,鸣叫着飞向远处的红锈亭。
红锈亭虽为锦绣楼的分支,但建筑风格与锦绣楼大相径庭。外层似是套了一个倒扣的、钉死的、形如金钟的铁壳子,铁壳子上浮满铁锈。只有从墙角处皲裂的绿色墙皮上才勉强窥得一二亭子原本模样。
走得越近,一波儿又一波儿的呐喊声潮就越明显。低吼、戒备、闷哼、利骨刺穿皮肉的声音......交错在一起,不断在耳边三百六十度立体声环绕。挤压着空气渗出腥甜味儿。
付长宁脚步停在红锈亭前,迟疑了两下,打商量,“楼主有事儿随时吩咐,付长宁一直在此候着。”
并不想进去。且试一试,也许楼主能打消这个念头。
左肩忽而压下来一条沉重的手臂,付长宁身子一矮落入阴影中,整个人被圈到程一叙臂膀里。右肩实打实地抵住他腋下三寸,炙热气息透过皮肤不断传递过来。
整个人不容拒绝地被程一叙“推”着走。
程一叙脚步不停,目视前方,肆意张扬得厉害,“走。”
门投下的阴影在程一叙脸上一晃而过。付长宁的角度十分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恶劣。
过了门。走过窄小的砖路,道路就越来越宽大。
小厮恭敬迎上来,作揖时袖子滑下,露出细长、布满肉截纹的鸡爪子。还未完全化形的妖修。见是程一叙,倒抽一口气儿,极有眼色地退避一侧。
这位楼主不喜欢妖修近身。
看来程一叙是红锈亭的常客。
道路尽头的地面下陷,凹进去一个巨大的“碗”形场地。“碗”沿边设了二十四排圈形座位。座位上有衣物价值不菲的普通人,三三两两的修士,少部分的妖修......他们对着“碗”底面红耳赤,或挥臂呐喊,或低声咒骂,或兴奋不已。但无一例外,他们是沉浸其中的。
“碗”底是一个巨型圆形沙场,中间插着色彩鲜艳的红色旗子。五十个背后烫着数字印迹的身影在沙场中拼斗、嘶吼抢夺唯一的红色旗子,空气是掺了血腥味儿的灼热。
远远听着这声就不喜,进来了便更加不适。
重死了,烦死了,好想把程一叙的肩膀扔下去啊。
付长宁怒把胳膊举起来,在程一叙侧过头凉凉的视线中怂了,轻轻放下,“我肩膀瘦,咯到楼主万死难辞其咎。”
程一叙冷哼一声,接过小厮递来的纸笔,随手写了一个数字。给付长宁一份。
“嗯?谢楼主,这纸要干什么的?”付长宁直朝程一叙的纸上瞅。可惜迟了一步,给小厮恭敬收走了。
“写序号,赢大奖。”程一叙在看台上坐下,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把瓜子往嘴里送。长腿分得很开,右脚脚踝搭在左膝盖处。坐姿松散没有形宛如一个赖子,但没哪个赖子像他一般令周围人退如潮水、退避三舍。
“这张纸可价值不菲,给你庆祝是高抬了你。看在你没丢乱禁楼脸的份上才破格的,不用太过感激。”程一叙脑袋往后一靠,闭目假寐。这张纸跟瓜子比起来差了一层。
付长宁:想撕了这张纸,又怕被楼主手撕了。
付长宁在沙场中找了一圈,寻了个看起来中下的把序号写上去。抢不了楼主的风头,也不至于输得倾家荡产丢乱禁楼的人。
六号。
兽态,半人高,扁勺子一样的面部上嵌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眼珠。眼皮倾斜耷拢着,眼神时而呆滞时而精,显然还未完全化形。在一群已经会秀术法、玩计谋、搞合纵连横的妖修中钝得独树一帜。
程一叙瞟了一眼纸,再看看六号。沉默一会儿,“付长宁,你恶心谁呢?”
付长宁装听不懂,“楼主不觉得六号、六号...清新脱俗吗?”
“...行。”
程一叙眼光很好。他选的九号虽然没打过几次,体型偏瘦,但是架不住脑子好使、心狠手辣。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便直击死门重创对手。
沙场局势过半,九号这匹黑马令所有人心惊。尤其是九号的学习能力,计谋、术法、剑法......几乎看一遍就能使出近七、八成。
六号大多数时间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偶尔被误伤时以攻为守躲一下。
付长宁看了几眼就失了兴趣,六号太丑了。美滋滋看九号,事业粉跟着心潮起伏。
程一叙嗑完瓜子,手撑着下巴沉思片刻,扬声道,“九号,你不错。若你能拿到红色旗帜,我便烧了它。”
程一叙指缝里夹了张金色格子卡片。
红锈亭沙场上的妖修分为两类。一类是紫格身份,它们主动报名在沙场上打斗取悦观众,获得相应报酬,可以随时离开;另一类是金格身份,它们是犯了事儿、或是被卖到红锈亭的,赢了没报酬,输了会死,永远是红锈亭的低级打手。
程一叙的金色格子卡片对九号有致命的吸引力。烧了,就自由了。
九号眸子倒映着金格卡片,瞳孔骤缩,战意陡然上涨。猩红长蛇舔过染血刀锋。
然后,九号杀疯了。
沙场近一半的妖修成为九号刀下亡魂。
另一半呢?
另一半死在六号手中。
若九号是黑马,六号便是奇兵。六号眸子泛着精光时,勺子头如高速旋转的剜刀,剜内丹一剜一个准。它身形敦实,速度却极快,即便是付长宁,也只能捕捉个残影。
然而六号有个致命缺点:眼神呆滞时,步子沉重蠢笨,只会捂着脑袋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沙场上,九号与六号遥遥对峙。红色旗帜在两人中间飘着。
九号双手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不住地喘着粗气儿。体力将要殆尽。一群妖修从一开始就将目标对准九号,车轮战耗它。
六号虽然呆滞着望天,但谁又能说得准它下一秒不会突然变精。
这场九号稳赢的局,突然六号与之平分秋色,看不出结果。
程一叙也愣了一下,“付长宁,有一手啊。”
付长宁担不起:“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一手。”
九号估算了形势,拖得越久越麻烦。于是先发制人。
没有任何反转呢。九号刀锋刺穿了六号的勺子头。
九号赢了!
全场一片寂静,然后爆发出一阵欢呼雀跃声。
付长宁只觉得一阵浓重血腥气儿冲到鼻翼,眸光一闪,九号已经跳了上来。拖着断肢残臂一瘸一拐走向程一叙。身下的血在地上几乎拖成小溪流。
眸子死死地盯着金格卡片,颤巍巍举起只剩下两根完好手指头的右手,“... 给、给我,你答应好的。”
程一叙撑着下巴微微一笑,指尖一弹,金格卡片丢它,“给你,但你有命拿吗?”
程一叙五指轻轻一划,五道剑风罡气显浮现眼前。然后迅速后退,将九号身子划成六块。那速度太快,九号根本来不及闪避。
九号眸中那张金色卡片也被剑风罡气削成两半,它的自由,终究是一场虚妄。
“抱歉九号。今天我家弟子选了六号,所以六号必须赢。否则就不算给她庆祝了。”程一叙的‘抱歉’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脸上笑容越来越灿烂,“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看向付长宁,“这个庆祝你满意吗?”
满意?付长宁只觉得背脊发凉,寒意从脚底升到心头。
程一叙:“别这么看着我,妖修而已,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座位上突然骚动起来。
“你们快看!”
“六号!”